刘恕不解地问:“什么叫‘花街柳巷’?就是种了很多花的地方吗?”
老头儿放下手里的馒头,郑重地解释:“那可不是种了很多花的地方,而是男人用金钱换取女色的地方!你这小娃娃,难道家里没有人教过你这些吗?老爷爷告诉你,像你长得这么水灵儿的小姑娘,千万可要小心,不能被黑心的人卖到那种地方去,否则你的一辈子就毁了!那种地方的女人啊,可是比做苦役的奴隶还要低贱!所以说,那个齐国公主,虽然一朝是为人怀念追忆的亡国公主,但是一旦跟花街柳巷沾上半点渊源,便身败名裂、遭人唾弃。公主如此,何况你这个富贵人家的小娃娃呢!”
刘恕低头不语。原来萧娘娘在白玉宫外,是这样不好的名誉,原来自己所谓的公主身份,竟是这样的出身。她不配再叫楚国的公主一声“娘亲”,也不配再叫宋国的殿下一声“哥哥”。她要去陈国,找到萧娘娘曾在的那条“花街柳巷”,说不定那里有人,知道她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热心的老头儿继续问道:“女娃娃,你可不要一时赌气就离家出走!外面远比你想象的危险。今日你溺水,明日说不定又有什么劫难!还是早早回家,过一个富贵人家小姐的日子!你家在哪,明日船靠岸,我一定亲自上岸给你送回去。”
刘恕摇摇头,说:“老爷爷,我没有家,就是我的家人将我扔到水里的。我若回去,她也不会放过我。你们的船驶向哪里?我跟你们走。”
老头儿目瞪口呆地看着刘恕:“你个小女娃,这么快就学会说书了?你的家人怎么可能给你扔进水里?”
此时的刘恕,浑身暖和,又吃了口饱饭,突然顽皮地叹了口气,学着老头儿说书的样子,也抑扬顿挫、有模有样地娓娓道来:“话说我在家中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哥哥聪明好学、极受宠爱,但我却总是笨嘴拙舌、惹祸不断。我娘亲在家中受尽排斥,我爹也不在了,所以家中长辈对我很不喜爱,说我是灾星、祸害,总是找茬罚我,又终于找到机会,把我扔进了水里。老爷爷,这次算我命大,你们从水里救了我,不然我怎么死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求你带我离开,越远越好,我真的不能回去了。”
老头儿叹了口气,说:“我们的船可是开向楚国去的。你可想好了,如今你随我们去楚国容易,毕竟这是诸葛家的商船,以后你再想回宋国,就需要通关文书。你一个小女娃娃,到哪去弄通关文书?”
刘恕不在意地说:“既然你说诸葛家的商船通关容易,等我再想回宋国时,再跳上诸葛家的商船不就行了?”
老头儿无奈:“随你吧!看你个小女娃娃,年纪不大,主意不小!这船,七日后到楚国临江,那便是楚国的都城。明日是宋国境内最后一站,你若不下船,就真得随我们去楚国了。”
第二十八章 临江酒楼(上)
刘恕在楚国诸葛家的商船上跟着说书老头儿同吃同住,白天到甲板上看玉河风景,晚上听老爷爷在甲板上说书。老爷爷叫许颂,楚国临江人,刘恕称他“许爷爷”。她用在锦绣园里自小熏染的楚国方言告诉许爷爷,她叫“恕儿”,许爷爷自然听成了“素儿”。
许颂在宋国境内还一直劝说恕儿回家,但见恕儿可怜兮兮地很怕回家,又听她会说楚国方言,于是便认她做了个孙女,答应带她一同去楚国临江。商船上救她上来的几个渔夫以前在水上也救过几个人,并不觉得这险些溺水的女娃有多稀奇,于是就任由她认了个说书的做爷爷。
许颂每晚在甲板上都讲述不同的故事,每一个都离奇曲折、引人入胜,原来齐国公主的故事,只是其中好听的故事之一。恕儿问过许颂很多遍,让他再讲讲齐国公主的其他故事,可是许颂总说:“我又不是齐国公主,我怎么知道她那么多事?该讲的爷爷我都讲了,你这个小女娃也该听些明媚的故事,不能总沉浸在一个亡国公主的悲哀里。”
船上的这几日,恕儿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每天都很充实。她跟着救过她的渔夫们学撒网打鱼,又学如何挑选好的品种,以及哪些鱼能卖好的价钱,什么鱼该如何烹饪等等。她还跟着开船的人学掌舵、扬帆,甚至连挂船帆的不同种绳结都掌握了。她觉得这七日里比在白玉宫中七年见过的东西都多。虽然挂念娘亲,挂念哥哥,但是她第一次觉得,离开锦绣园也没那么可怕,外面的世界色彩缤纷,她还暂时不想回去。
第八日早晨,船速变慢,恕儿站在甲板上看到远处繁华的集市慢慢靠近,岸边人来人往,已经能听到叫卖声。再往远处,是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还有绵延不绝的绿水青山。
许颂说:“小素儿,前面就是楚国临江。到了临江,爷爷先带你去大吃一顿。宋国的饭,实在普通,船上又晕得我没食欲。你不知道,爷爷我走南闯北六十余年,要说九州诸国的美食,就说这些都城里的吧,最难吃,当属卫国东阳,食材简陋、毫无心意,我经常讲啊,那宋武王肯定是吃了卫国的菜才决定去灭了卫国的!最好吃,当之无愧便是楚国临江!咱们楚国人做饭,那叫一个讲究!比如说,楚水里有的是鱼,可是在楚国卖的最好的,却是宋国玉河里的鱼!为什么呢?因为咱们楚国人讲究,玉河里的鱼比楚水里的肉质更鲜嫩、更滑溜。”
恕儿听得新鲜,随着许颂这个话痨款款登上了楚国临江的杨柳岸。楚水行经临江,码头停泊了几只商船,岸上是成排的柳树,柳枝纤长,坠入楚水,随水摇曳,随风摆动,更显临江温柔和煦,袅袅宜人。临江城外的码头,故名杨柳码头。
恕儿也许多天未吃什么正经东西,船上的吃食和娘亲在锦绣园中亲手做的吃食自然无法比较,此时上岸,听着许爷爷讲美食,恕儿也饿了。她最想念娘亲做的饭菜,但随即又想到:“”娘亲就是楚国人啊!娘亲做的菜,就是楚国菜,如今我到了楚国,自然可以天天都吃娘亲做的菜!娘亲啊娘亲,你可不要太想我,也千万不要怪我一个人擅自出来玩。我这也是被人害的!等我打听到我亲生父亲的下落,我一定马上就回去找你。”
从杨柳码头上岸后,许颂在诸葛家的商铺里领了随商船往返宋国说书的赏钱,一共一小袋碎银子,恕儿看那钱袋,比凌飞拿出的钱袋还小,顿时觉得挣钱不易。
许颂指着前面洋洋得意地说:“小素儿,咱们有钱了,头一个要去的就是临江酒楼!”
恕儿看许老爷子高兴,也喜笑颜开地问道:“临江的哪个酒楼?”
许颂越说越兴奋:“临江酒楼,就是临江酒楼!临江只有这一个酒楼,称得上是临江酒楼!那里有全楚国最好喝的酒——陈国酒郡的百果酿!”
恕儿不解地问:“楚国最好喝的酒,为什么是陈国的酒?”
许颂笑道:“你个小娃娃哪懂酒!咱们楚国最好喝的酒,原先是楚国的临江仙,可是大约七八年前,临江酒楼来了个会酿酒的陈国小娘子,酿了几坛子陈国酒郡的百果酿,惊艳四座,被来往的食客奉为全九州最好喝的酒。于是楚国最好喝的酒,就变成了陈国的酒。许老头儿倒是以为,临江仙并不比百果酿差到哪去,但是那会酿酒的小娘子长得实在太过可人儿,于是她酿的酒,也就成了天上才有!”
恕儿对酒倒不是很感兴趣,忽然问道:“许爷爷,我发现,你说书时也总爱说谁家姑娘美貌可人儿,但却不见你说哪个男子英俊潇洒,这是为什么?”
许颂笑呵呵地说:“小娃娃不懂酒,也不懂人!老头子我活了那么多年,脑子里记得那么多故事,可不是白活白说的。你记着,男人看女人,总爱看样貌,样貌好的,就算傻一点、笨一点,大多男人也都不会嫌弃。而女人看男人,样貌可不是最重要。女人看男人,看得是风趣、担当、有钱没钱……那就多了、复杂了!比如有钱的没担当没风趣,那女人看不上,光有风趣的但是没钱,女人也看不上……所以说书时,女人,只要形容得美若天仙,大家就都听得下去。但男人,长得再俊,只要没钱没担当没风趣,也没人愿意听下去。你长大就懂了!”
恕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嘴里却嘟囔:“但女人若只是长得好看,也没什么意思。我也想当有钱、有担当、有风趣的人。”
许颂听到了她的嘟囔,拍着她的脑袋说:“我们小素儿真是人小鬼大!人小鬼大!前面就是临江酒楼了,咱们快点去,等到午饭时间,可就排不上队了。”
第二十九章 临江酒楼 (下)
许颂和恕儿坐在了二楼俯瞰临江街市的位置,因为许老头儿是临江酒楼特聘的说书先生,在此说了十余年,才能得此雅座。店小二报了一遍菜名,天南地北、洋洋洒洒,听得恕儿心花怒放。她从未听过如此绚丽冗长的报菜名,惊讶地问:“小二哥,你能再说一遍吗?”
许颂制止道:“还说什么说?待会儿爷爷给你说!先给我们上一壶百果酿,要颜娘子亲手酿的,然后拿卤鸭掌、卤鸡爪、卤猪耳、卤鸭舌的四碟拼盘。热菜就要清蒸玉河鲈鱼,椒盐楚水软壳蟹,再要一盘蜀地香菌脆皮烤鸡,再要两碗饭。”
恕儿听得口水都要流出来,眼巴巴地望着小二离去的身影,肚子里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不一会儿,小二端着一壶酒和一个四碟拼盘回来道:“许老爷子,请慢用。”又转头看了一眼许颂对面坐着的小女娃,问道:“这小女娃娃我们怎么从没见过?”
许颂边吃边说:“我孙女,叫素儿。颜娘子在不在店里?她要不忙,请她过来,我正有个事情要问问她。”
小二朝“素儿”友善地笑了笑,说:“在的,我这就去叫她。”
许颂见恕儿虽也用手在吃,却吃得有模有样,十分干净整洁,不禁叹道:“小娃娃有家教,可惜你这好好的富贵人家不待,非要跟着老头儿我闯江湖……你现在跟着我,能混口吃喝,可是以后你长大了,一个大姑娘家,总不能学着老头儿我,卖嘴皮子说书谋生吧!”
恕儿放下手中的鸡爪,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方开口说话:“许爷爷,姑娘家为何不能说书谋生?只要自食其力,我不怕苦、不怕累。”
许颂和恕儿正说着话,只见楼梯处婷婷走上来一个美娘子,笑靥盈盈地瞅着那新来的小女娃道:“许老爷子什么时候添了个孙女?快让我看看。”
恕儿见那娘子高挑美艳,姿容不俗且笑意和善,也朝她笑着说:“颜姨姨好,我叫恕儿。”
颜娘子轻轻摸了摸恕儿的头,温和道:“真乖巧,今年多大了?”
“七岁。”
颜娘子坐在恕儿旁边,看向对面的许颂,戏谑问道:“听说许老爷子有事问我?九州之内,还有许老爷子不知道的事?”
许颂捋着胡子说:“颜娘子就知道打趣老头儿我。九州之内,我当下就不知道一件事,就是这女娃娃的家人为何将她扔到了玉河里!若不是老头儿我行船路过,将她救了上来,一路供她吃喝到此,这小素儿现在还不知道是生是死!”颜娘子惊讶地看着乖巧可爱的女娃,心中顿生怜惜。
许颂继续道:“老头儿我一辈子独来独往,怎能带一个女娃娃在身边?所以我这一路就在想啊,带她到临江以后,可以将她如何安置呢?总不能当丫头给卖了,这也不是老头儿的为人。思来想去,想到颜娘子你,不仅心地善良,而且多才多艺,让我们素儿跟着你学些酿酒的手艺,以后她也好自力更生。只是不知道,颜娘子愿不愿意收留她?”
恕儿心里明白,跟着许爷爷混日子总是不能长久,但相处数日,听他讲了许许多多的九州风物、名人轶事,如今他要将自己转手送给别人,不免心中不舍,无辜地看了看许颂。
颜娘子看着身边七岁多的小女孩,想到自己像她这般大的年纪,也是孤身一人,为了给祖母下葬,将自己卖给了陈国酒郡的舞馆……如今这小女孩也是孤身一人,总不能让她跟着个说书的老头儿囫囵长大。颜娘子轻叹一声,说:“许老爷子,你是找对了人。我也是七八岁时离开了家,孤身一人长大。你将这小丫头交给我,我定会像亲人一般照顾她,直到她能自食其力。”又问恕儿道:“你可乐意跟着我学些手艺?等到什么时候你能自己养活自己,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
恕儿认真地点点头:“我乐意。”
许颂道:“得嘞,这顿饭就算咱们爷俩儿的‘暂别宴’,钱我先替你付了。你先跟着颜娘子,老头儿我呢,时不时来这临江酒楼说段书,顺便抽查你跟颜娘子学手艺的进度。等你有朝一日能养活自己了,别忘了请你爷爷我吃一顿大的!你爷爷我,口味可挑剔,至少不能比今天这一顿饭差。”
恕儿笑道:“好啊,等我有钱了,我天天请许爷爷你吃饭都没问题!”心里悄悄盘算:“就算我以后挣不到钱,我还可以回宋国找娘亲、找哥哥,总是不会欠你这些饭钱的。”
颜娘子问道:“许老爷子,你这次在临江逗留多久?”
许颂道:“不可多留,不可多留!否则真要离不开这临江酒楼的酒和菜!谁让老头儿我是九州列国之中最勤勉的说书先生,我们说书的,如果止步不前,久久逗留于一个地方,早晚语枯才尽!我得一直孜孜不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能对得起自己的口才,对得起付我银子的听众。”
吃完饭,许颂在临江酒楼买了一个装满百果酿的酒葫芦,潇洒而满足地离开了。
颜娘子领恕儿到了酒楼里一个安静点的地方,问道:“你的名儿,是朴素的“素”还是大树的“树”?”
恕儿答道:“颜姨姨,我的名儿,是宽恕的‘恕’。”
颜娘子想了想,叹道:“小小年纪,尚不知何谓以心度物,却要让你仁良宽恕。也罢,你虽被扔到玉河,却遇上我们,命运待你也不薄,你确实不必心生怨恨。”
恕儿不解地看着颜娘子,听不大懂她忽然的一番高深莫测的感慨。恕儿问:“颜姨姨叫什么名儿?”
颜娘子蹲下身子,在恕儿耳边放低声音道:“这是个秘密,你答应姨姨,不告诉别人。”
恕儿诚恳道:“姨姨放心,其实我也有很多秘密。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颜娘子轻声道:“我的名儿,是一个‘笑’字,笑而不语的笑。”
第三十章 王府爵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