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璎拽着晟王腰间墨黑的玉坠,问道:“爹,我们为什么不能留在楚国跟你一起平乱?”
晟王摘下林璎攥着的金刚玉坠,递给林璎,拍着他矮小的肩膀说:“小璎,七王之争,早已酝酿多年,此祸非同小可,楚国是分是合,没有人能预料。你年纪尚小,身体也弱,实在不适合与你爹一同搅进这乱局之中。等你长大后回到楚国,爹让你做楚王。这金刚玉坠你要拿好,到时候这便是你回楚国的通关文书。”
林璎泪眼汪汪,恕儿安慰地说:“小爵爷,你只是暂时离开楚国而已,不必伤心。我们一同去陈国,一路游山玩水,时间会过得很快。一转眼的功夫,你就可以回来了。”
晟王看了一眼那九岁的小丫头,她的眉眼神态、她的聪慧知礼,似乎很像很多年前嫁到宋国的妹妹林珑。晟王忽然想到:“林珑小时候也是很懂事的,而且聪明大胆,慧黠可爱,七个哥哥都十分喜爱她。若说如今的楚国七王还有任何共同的喜好、共同的遗憾,恐怕就只有关于小妹林珑的事情了。当年林珑出嫁宋国,七个哥哥都极力促成,大家都以为她是去嫁给宋武王的太子刘珏,那刘珏英武不凡,屡战屡胜,嫁给他,便是全九州最好的婚事。可是谁知,林珑的花轿还未进玉都,便传来刘珏因病去世的消息。林珑只能委屈地嫁给武王的二公子刘瑛,那刘瑛不仅已经娶了宋国颇有势力的乔家姑娘,而且听说还是个病歪歪的人。果不其然,刘瑛继宋王位不到两年便去世,去世前竟然还将楚国七王都疼惜爱护的小妹禁足于锦绣园之中,如今十年过去,仍不见小妹消息。传闻她养有一女,但也不知那女儿是否是她亲生,又或许是她果真领养了齐国那亡国公主所生的女儿……”
晟王问恕儿道:“小丫头,听说你是被人扔到玉河里,然后随着我们楚国的商船来到楚国的?你可是宋国人?”
恕儿答道:“我是被扔进玉河里的,也的确是被救上了楚国诸葛家的商船才来到楚国。但我是不是宋国人,我自己也不知道。”
晟王叹道:“我也只是随便问问,你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娃,又怎么会认得她?”随即转移了话题:“小丫头,你是个聪明孩子,替我照顾好小璎,有朝一日,你们一同回来,我定然重赏于你。”
恕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门外走进一位白衣男子,玉冠束发,面容清秀。男子行礼道:“王爷,平王、历王、裕王听说他们府中的小爵爷仍在虞陵,已经拥兵往虞陵方向来了。王妃和小爵爷以及三位贵客的马车、行装、通关文书都已备齐,再不走,恐怕明日天亮之后,就很难悄无声息地离开楚国了。”
晟王向众人道:“你们随东方先生去吧。”
恕儿随着颜笑、宋韵、苏琴和林璎一同上了一辆马车,那白衣的东方先生吩咐了车夫几句,便转身离去。
夜色极深,马车颠簸,林璎和恕儿的小脑袋相互靠着,浅浅睡去。
醒来时,车夫已将马车停在一个小码头,他吩咐五人上了一艘小船,吩咐了船夫几句,也转身离去。
恕儿问:“我们还回临江吗?”
苏琴说:“回不去了,楚宫已乱,临江各方势力混杂,我们只能一路向南,先入蜀境,再想办法去陈国。”
恕儿虽然很想去陈国探访自己的身世,但她也知道,此去陈国,不走宋国官道,而绕道走蜀国的山路,必定十分艰辛。她听娘亲说过,蜀道坎坷,西岭难行,但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去走那样的路。
十日水路,五日山路,兜兜转转,换了数个船夫和车夫,五人终于从楚国斜穿入宋国一隅,又匆匆离开宋国进入蜀国境内。
在蜀国边境接应他们的车夫是个陈国人,专做陈楚之间不通过宋国的生意。他轻车熟路,赶路时还不忘给五人讲述蜀地风光。
蜀道艰难,自入蜀境,道路蜿蜒崎岖,山坳山谷接二连三,竟走了二十多日才到西岭脚下。
那陈国的车夫将马车停到山脚下最后一间客栈,边领着五人住店边说:“明日我们进西岭,这可是九州五国之内最可怕的一道天然屏障。只要顺利穿过西岭,我们就能到达陈国晋城。可是西岭传说并非危言耸听。西岭地势天气变幻莫测,更有毒虫怪草、乌烟瘴气,但最可怕的还是岭中盗匪、江湖仇怨。”
第三十三章 颠沛流离(下)
进入西岭之前,陈国车夫将马车换成了三头驴。车夫将五人的行囊和吃食由驴驮着,由于西岭道路艰难,马车难行,一行人只能徒步翻越西岭。车夫说,如果一路顺利,不遇土匪劫路,十天之内,可入陈国。
这十天里,虽然幸而未见土匪路霸,但究其原因,竟是天气不佳。阴雨连绵不绝,寒风刺骨萧瑟,一切都是灰灰冷冷的颜色。唯有一日,众人登上西岭最高的绝世峰,俯瞰西岭环绕的碧凉湖,天清气爽,白云飘飘,恍若仙境。
恕儿暗自庆幸,如若不被扔进玉河,如今她也看不到这绝世美景。来日回到玉都,定要跟没见过世面的哥哥和凌飞二人炫耀一番!
一路爬山,终于到达绝世峰顶,林璎气喘吁吁地颓坐在山巅。四个大人感叹了几句美景,却畏寒地不肯多在山巅停留。苏琴想走过去拉着儿子一起走,但她也早就体力透支,竟迈不开步子,于是对仍旧活蹦乱跳的恕儿说:“恕儿,快去拉小璎,咱们得往下走,不然太阳下山后我们都得冻死在这。”
恕儿把小璎拽起来,说:“走,姐姐拉着你,咱们去那边的碧凉湖安营,晚上给你烤鱼吃。”
林璎一听烤鱼,疲乏与饥饿,起码饥饿是有能缓解的方法的。于是艰难地爬起来,拉着恕儿的手,随几个大人往山下方向走去。
下山随比上山时轻松不少,但怪石林立,脚下坎坷,林璎时常绊倒,恕儿只得寸步不离,一直领着他的手。苏琴对恕儿夸赞不绝。
碧凉湖畔,晚霞满天,苏琴让林璎与恕儿结拜成姐弟。苏琴说:“小璎,恕儿对你如此照顾,你长大以后也要照顾好她。娘和你颜姨姨、宋姨姨都是自幼孤苦,没有亲人照拂,深知人世艰辛,不比翻越蜀国西岭简单。恕儿也没有亲人,从此以后,你就是她的亲人,你们要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林璎的眼睛比那碧凉湖水更加清澈。他抬头看着恕儿说:“恕儿姐姐,我们以后,不论在哪里,都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恕儿拍了拍他的脑袋,说:“好,咱们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接下来的几日,又是阴雨连绵。众人行至药王山地界,看到许多奇花异草、飞禽走兽,而且蛇鼠众多,十分吓人。傍晚,众人正准备在一片空地安营扎寨,忽听旁边的竹林中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以为来了什么走兽,都提高起警惕。
众人屏住呼吸,只见竹林里走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背着药框的父女二人,父亲身形瘦削,女儿与恕儿差不多年纪。
父女二人朝他们六人走来,这是他们进入西岭以来第一次见到别人。恕儿羡慕地看着手牵手的父女二人,心想不知何时,她才能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他还尚在人世吗?他也会牵自己的手吗?
众人给那父女俩行了个礼,车夫问道:“先生可知,这几日岭中为何如此平静?我在岭中往返多年,从不似这般人烟稀少,连拦路的盗匪都不曾见到。”
那父亲笑答:“这兄台可是问对了人。曾经西岭之中,盗匪路霸不绝,各种邪门歪道也都在此创立门派,称霸一山。他们若相安无事地讨讨生活也就罢了,却不幸惹上了我们药王山。”
车夫敬畏道:“兄台是药王山的人?”
那女儿骄傲道:“我爹爹可是药王山的掌门,九州之内,多少人排着队都见不到的,你们今日撞上了我们,算你们走运。”
车夫立即行了个大礼,说:“在下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原来是薛掌门!但在下两个月余未走西岭,实在不知发生了何事。”
那父亲原来便是九州之内最负盛名与骂名的用毒与解毒高手,人称“金手药王薛久命”。他那八岁的女儿叫做薛伊人。
薛伊人说:“那些盗匪不长眼,踩坏了我种的几株灵葛草,正好我们药王山有贵客来访,那贵客武功卓绝,爹爹便请他去将那窝盗匪给端了。他却自己不动手,说是要训练义子与人实战的经验,便叫他那不到十岁的义子去跟那窝匪徒单打独斗地比武。结果那窝匪徒的头头都输在他的剑下,那窝匪徒只好散去。”
恕儿惊奇地看着那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娃娃,心中更加羡慕起来,原来有爹真好,连踩坏她的几株草,都有人撑腰报仇。
薛久命见女儿说得高兴,也笑听着。薛伊人继续说道:“岭中盗匪听说那十岁的男孩是药王山的客人,于是岭中所有盗匪集结成了一伙,冲向药王山,说要抓住那臭小子看他究竟使了什么奇怪的手段,让他们西岭盗匪的名声扫地。”
林璎听得起劲,迫不及待地问道:“后来呢?”
薛伊人得意地说:“后来啊,他们还没到药王山,就被我的巨蟒阵给吓跑了。我们药王山放出话去,谁要是再敢骚扰药王山以及药王山的客人,我就让巨蟒生吞了他们的老窝!他们不再劫道,就是怕岭中来者都是我们药王山的客人。”
林璎问道:“什么是巨蟒?”
薛伊人说:“巨蟒就是很大很大的蛇,可以生吞你们的一头驴。”
林璎吓得躲到了恕儿身后,小声对恕儿说:“西岭果然好可怕……”
恕儿也略带畏惧地看着身前与自己差不多高矮的清丽女孩,不想再讨论巨蟒,于是转移话题地问道:“不知你们药王山中的高手贵客是谁?十岁便能独自一人战胜一窝盗匪的头目,肯定是九州之内高手中的高手才能调教出来的弟子。”
薛伊人道:“九州之内,还有哪个高手?你没听过楚国诸葛家吗?”
恕儿想到自己就是随诸葛家的商船从玉河行到了楚水,怎会不知诸葛家?但又疑惑道:“诸葛家……不是楚国最大的商贾吗?”
薛伊人道:“就是这个诸葛家。外人都只知道他们家富可敌国,却不知道诸葛叔叔的武功天下无敌,他的义子,名叫诸葛从容,就是打败那窝匪徒头目的人。”
第三十四章 白手起家(上)
陈国繁京,恕儿和林璎姐弟两个忙完一天的活儿,坐在旧城楼上看月亮。繁京的旧城楼,依然是文人墨客、琴师舞姬汇聚的地方,尤其是在这般花好月圆的晚上。
此时的林璎已长成了十四岁的翩翩少年,而恕儿也已经出落成了十八岁的姑娘。
姐弟两个回忆着九年前在西岭药王山下的奇遇,哈哈大笑起来。
林璎说:“恕儿姐姐,我觉得那药王山掌门的女儿多半是在吹牛。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怎么可能打败一窝土匪的头头?且不说那土匪头头肯定身经百战,就是被大人的力道打上一拳,也够一个十岁孩子疼个好几天的。当年我还以为咱们楚国诸葛家的哥哥真是厉害,羡慕得不得了,可没想到,这些年也没听说他武功如何。”
恕儿说:“我当年就叫你不要信那小丫头的话,你偏偏迷恋那‘诸葛家的哥哥’如此多年,我也真是拿你没办法。拳脚功夫我小时候学过,这些年也教了你不少,可你自己说,这些功夫除了强身健体,真能有多么出神入化吗?”
林璎叹息道:“是我一直幼稚了。诸葛家的哥哥怎么会是什么武林高手呢?”
恕儿忽然好奇:“你难道见过你们‘诸葛家的哥哥’?怎么总是叫得如此亲近?”
林璎拍手道:“当然见过!我竟从没跟你说过吗?”
恕儿翻了个白眼,说:“有的话,我又怎会问?而且自从你对习武没了兴趣,你也好几年没提过他了。怎么今日又忽然提起?”
林璎道:“我大概三岁时见过他一次,那时候他大概七八岁的样子。那时候我随爹一起去临江楚宫给爷爷贺寿,七王齐聚楚宫,爷爷还邀请了其他的王公贵族,还有楚国首富的诸葛家。我在楚宫游玩时被几个堂兄欺负,就是当年在晟王府的桔子林里打我们的那几个堂兄,后来是诸葛家的哥哥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把他们几个给打跑了。那时候我太小,记事还不清楚,连他的样貌也不记得了。当时我不知道他是谁,还是后来爹告诉我的。至于今日为何突然提起他来,是因为在咱们的酒楼里听到有人在议论他。”
“议论什么?”
“听说赵国颁布了一个九州榜,不分国界地给各国人物排名,是由赵王独孤谲亲笔写的,近日在江湖上疯传。九州榜上有个‘九州美人榜’,不分男女,只要长得好看,就能上榜。你猜怎么,原来九州美人榜的五个名额里,唯一出现的男人,竟是那诸葛家的哥哥!论道理,各榜上有五个人,分别来自赵、宋、陈、蜀、楚,虽然是给人排名,却也是将各国风貌排了个序。结果咱们楚国上榜的美人竟然是个男的!”
恕儿噗嗤一笑:“这倒是奇了。我倒觉得,以后等你回了楚国,这九州美人榜上楚国美人的位子应该给你。”
林璎听了喜滋滋的,又兴奋地说:“你猜,美人榜上蜀国的美人是谁?”
恕儿想了想,说:“难不成是那信口开河的药王山掌门的女儿?咱们在西岭碰见的那个?她叫什么来着,我倒是不记得了。”
林璎说:“对,就是她!姐姐你可真聪明!她叫薛伊人。”
“这有什么聪不聪明之说?咱们在蜀国一共就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她爹,一个是她,难不成上了九州美人榜的是她爹?”
“也对,咱们在蜀国的确也不认识别的人了。那你猜,陈国、赵国、宋国的美人都是谁?”
恕儿摇头道:“我又不像你那么八卦,整天不务正业地在酒楼里打听各方消息,我怎么知道那些美人都是谁?”
林璎说:“那姐姐你可是错过了不少好故事。宋国的美人,是宋王听说赵王要做九州榜,于是亲自写信给赵王推举了一个宋国美人。”
恕儿“切”了一声,心想:“哥哥肯定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不好意思跟人家说,所以为了讨那姑娘的欢心才如此大费周章。分别九年,哥哥,你可还记得我?不是我不愿回去,只是出来的时间越久,我越不知道该何时回去……也许当年我不该在楚国逗留那么久,逗留到楚国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我只好随波逐流地到陈国避难。到了陈国,我打听过几次如何能回宋国,可是陈宋十八年前的大战已将两国打为世仇,如今两国外交都只能通过夹在其中的赵国,我想要直接从陈国回宋国,又谈何容易?一纸通关文书,价格已炒到能买下百亩良田。而赵国又管辖严格,陈国人不可能从赵国进入宋国,被抓住的话要蹲赵国天牢。我也想回去,但实在是有心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