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从容笑道:“你儿时所学的这些招式,本身就是底子,你在十天之内把这些招式练好,招式上的底子也就弥补了。但力道、柔韧、反应、实战,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诸葛从容举起怀王剑道:“借宝剑一用!你看好,这是‘流云剑’的最后三式:缥缈锋、逍遥行、乘风刃。”话音未落,已然剑花流转,簌簌生风。
恕儿看得目瞪口呆。眼前的男子,银带束发,青丝飘逸,广袖长袍,宛若仙君。一招一式,明明快如电闪雷鸣,却又行云流水,从容不迫。这哪里是自己所学的流云剑?
诸葛从容收了剑,理了理衣袍,说:“颜老板你倒是不必一味追求达到如此速度,起初练习,宜慢不宜快,还是要以精准为上。我猜,教你哥哥流云剑的师父,肯定不是越人剑派的掌门徐溪陌。我的流云剑,一招一式都是经过徐老爷子亲手指点,你只要学得三分像,就已经能比越人剑派的五百弟子要好,若是学得五分像,单凭这套越人剑派的入门剑法,你就可以在越人剑派有一席香主之位。”
“流云剑已经如此神韵,那越人剑派最高深的剑法是什么?”
诸葛从容说:“越人剑派最高深的剑法是‘越人剑’,这是百家剑法之中最飘逸灵动的一套剑法。但是它招式步法看似轻盈,实则绵绵密密、滔滔不绝,需要配合上乘的精纯内力,才能发挥这剑法的所有威力。我也只能做到‘绵绵密密’,不能做到‘滔滔不绝’,只能使出其中五分的威力。我义父可以使出八分,而徐老爷子,可以使出九分。据说只有创立越人剑派的祖师爷,几百年前越州的谢流云,才能使出其中所有威力。”
恕儿问道:“如何才能达到你出招的那般速度?”
诸葛从容笑道:“那你要在冰湖上练剑十五年。”
恕儿颓然道:“我还是先练熟这套流云剑吧……”于是接过诸葛从容递过来的怀王剑,生硬地舞了起来。回想刚才诸葛从容行云流水般的姿态,更觉自己十分滑稽,不禁尴尬地朝他笑了一笑。
诸葛从容伸手纠正她的姿势,修长的手指轻点她略高的手腕、略低的手肘。恕儿低头不敢看他,眼前却全是那日在窗前远远看到的冰湖上舞剑的潇洒身影。那日,窗前的桌上摆了红梅,冰湖的尽头是晚霞漫天。
诸葛从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很近很近地看着她连睫毛都在躲闪颤抖的大眼睛,郑重地说:“颜老板,流云剑潇洒绝伦,恍若畅游天际,怎能像你这般低头看地?”
恕儿这才回过神来:“我……只是突然想不起来下一式了。”
诸葛从容从一旁拿起了他那柄其貌不扬的剑,说:“你在我身后学,下一式,逍遥行。”于是缓缓舞了起来,一招一式,有停有顿,恕儿正好跟在后面,学得清楚。
如此数日,二人白天赶路,边看风景边讨论武功招式,恕儿也重拾了许多已然忘记的心法口诀、招式要领。恕儿走累休息时,诸葛从容便进入深林,抓一只野兔或山鸡来。诸葛从容靠在一旁闭目养神时,恕儿便在附近找些野菜、蘑菇。到了傍晚,两人找到驻扎之地,生起一堆火,做顿晚饭,晚饭过后,恕儿练剑,诸葛从容在一旁指点。
西岭之中,山势起伏,风云变幻难测。这日突然下起了雨,二人无法练剑,只好躲进山洞里避雨。山洞窄小,两人肌肤可触、呼吸可闻,恕儿觉得尴尬,缩坐一团,低头不语。那红毛小狐狸煞有介事地在二人中间取暖,也缩坐一团,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诸葛从容。
诸葛从容看向狐狸与恕儿,不禁笑道:“颜老板,你倒真是和我这头狐狸十分神似,尤其是你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好像脑子里有很多坏主意。”
恕儿抚了抚那狐狸毛。“我哪有它这样……憨态可掬?”
诸葛从容忽然叹了口气,扭过头去不看恕儿,说:“可惜它是一头公狐狸。”
恕儿不解诸葛从容这一声叹息之中的烦恼,笑说:“难不成你再想养一头母狐狸,然后让他们两个生出一堆小狐狸?只见别人牧羊,咱们九州的美人榜首,牧狐狸!”说罢哈哈大笑起来。恕儿以断袖儿郎的身份掩盖自己的女儿身,所以没有故意掩饰很多女儿娇嗔姿态。这一串笑声,如清泉打在银铃之上,清脆悦耳,如沐春风。诸葛从容不禁又转头去看她,只觉她那捧腹大笑的样子,实在是憨态可掬。
山雨淋灭了火堆,阵阵寒风吹进山洞,恕儿连打了三个喷嚏。
诸葛从容忙问:“颜老板可是着了风寒?”也不等恕儿回答,便抓起她的手腕给她号起脉来。恕儿一惊,忙缩回了手。
第五十二章 年少轻狂(上)
恕儿觉得人家诸葛少爷好心给她号脉,是想查看她是否得了风寒,她却一惊一乍地收回手来,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于是嘿嘿笑道:“那个……诸葛少爷,断袖授受不亲,授受不亲。我没受风寒……”
诸葛从容尴尬地转了个话题:“颜老板你……身上涂的碧凉凝香,真好闻。”然后又扭过了身子,背朝恕儿,不再看她。
恕儿见诸葛从容似乎也有些尴尬,于是又转了个话题,将如何路遇陈国小公主李愔,闻到她身上的碧凉凝香,如何购买了陈国所有的碧凉凝香,又如何见到了陈国王后,说服王后命人去黑市买那被她一人垄断的碧凉凝香,自此碧凉凝香在陈国大手追捧,绘声绘色地讲给诸葛从容听,只是略去了陈国王后就是林璎的表姐这一段。诸葛从容听得有趣,连连夸赞恕儿有经营头脑。
这些日子赶路辛苦、练剑辛苦,恕儿说得累了,便闭着眼睛说,不自觉的,慢慢睡着了。诸葛从容守在山洞口,转头远远望着她那酣睡的模样,心里不禁一暖,又觉得这样看她,很是无礼,便又扭过头去看洞口外远处的雪山。那雪山高耸入云,便是西岭最高的绝世峰。翻过绝世峰,再走三日,便可到蜀国都城,紫川。
山雨滴滴答答下了一整夜,恕儿睡得沉稳,诸葛从容却坐在洞口一夜难眠。
清晨雨停了,阳光洒入朝东的山洞,恕儿醒来,看诸葛从容并不在山洞之中,于是毫无顾忌地打了个大哈欠,又伸了个懒腰,理了理头发衣衫,起身走出了山洞。
诸葛从容已烧好了热水,靠在一株大墨竹上喝着热气腾腾的茶,茶香清新扑鼻,一闻就知道是楚国的梨花茶,那是白玉宫中,娘亲最喜欢喝的茶。
诸葛从容朝她招手道:“颜老板,快来喝茶,这可是我特意从楚国带来的梨花茶,一共就带了一小把,喝完可就没有了。”
恕儿走向那墨竹之侧手持竹杯的男子,他身后是白雪皑皑的绝世高峰,还有一抹淡淡的彩虹。突然一瞬的失神,她想告诉他,她不是断袖,她是女子。可是这又如何开得了口?
诸葛从容递给她一杯茶,说:“雨过天晴,喝完茶后,你得继续练剑。”
恕儿打起了精神,想着蜀地之行过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向这编撰了武学大典的诸葛少爷请教剑法,既然此时他热心指点,她自然不能有一日怠惰。
两人身处西岭茂密的竹林之中,剑风扫落竹叶,发出唰唰之声。
突然之间,七个大汉骑驴而来,为首的指向林中练剑的两个少年,说:“弟兄们,那有两个小子竟敢在咱们的地界耍宝,不留下点金银财宝,不让他们走!”那大汉朝二人吆喝道:“你们两个臭小子,竟敢在咱们西魔门的地界班门弄斧,快过来,叫爷爷!”
诸葛从容收了剑,也吆喝回去:“快过来,叫爷爷!”
恕儿噗嗤一笑间,只见那七个大汉齐齐下了毛驴,一个一个虽然长得歪瓜裂枣、鬼斧神工,但都身高力壮,各自提着一把青铜大刀,气焰汹汹而来。
为首的大汉拿刀指着诸葛从容:“臭小子,刚才是你喊的爷爷?”
诸葛从容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大汉,一脸无辜地说:“明明是你喊的爷爷啊!”
恕儿见诸葛从容胸有成竹,便不害怕地笑了起来。
另一个大汉用刀指向恕儿,说:“臭小子,不想活了?笑什么笑?”
诸葛从容说:“青铜大刀,歪瓜裂枣。西魔门里,怎么就没个长得好看的,来叫我一声爷爷?”
为首的大汉怒道:“弟兄们别跟他废话,直接砍了,脑瓜瓢子拿回去给主公盛酒。”
诸葛从容笑道:“就你们那老掉毛的主公,十年前就是爷爷我的手下败将,他还欠我一个脑瓜瓢子呢!”
七个大汉怒极,举起大刀,直朝诸葛从容砍来。诸葛从容却扬手大喊:“打住,打住!你们七个人打我们两个人,如此不合江湖规矩,传到伸张正义的乌邪耳朵里,还不灭了你们的西魔门!”
七人听那小子居然敢直呼蜀王乌邪的姓名,恐怕有些来头,登时止住了刀锋。
诸葛从容信步走到那七个大汉身前,说:“你们有真本事,就一个一个来挨打,其他人站在一边,也好看看清楚,学学招数。你们的爷爷我,就给你们演示演示,什么是西魔刀法。”
说时迟,那时快,诸葛从容一闪身,竟从一个大汉手里抽过青铜大刀,砍向那为首的大汉。刀影恢恢,叮当作响,诸葛从容如仙如魅的身法比那大汉足足快了两倍,片刻便削落那大汉的一寸长须,其他几个大汉齐声惊呼,大叫:“大哥小心!”
那“大哥”惊慌失措,向后退了数步,怒问:“你是何人?从哪里偷学了我们西魔刀法?”
诸葛从容将那青铜大刀丢到地上,说:“乖乖叫一声爷爷,爷爷我就告诉你。”
几人正怒目横视,只听身后一个声音问道:“你们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来者也骑着一头毛驴,满面胡须,脸方如榻,提着一口更大的青铜刀。
七人齐刷刷行礼道:“主公!”
“主公”撇了一眼诸葛从容和恕儿,对那七个人说:“好没出息,跟两个小孩吵闹什么?”又撇了一眼恕儿手中闪闪发亮的怀王剑,说:“那个小孩,你把你手里的剑留下,咱们就让你们穿过西魔门的地界。”
诸葛从容哈哈笑道:“西魔主公,好没出息,败给一个十岁小孩,还要从他手里抢把剑不成?”
“主公”瞪了一眼诸葛从容,说:“臭小子胡说什么?”
诸葛从容说:“西魔主公,别来无恙!你不认得我了吗?”
“主公”突然怒目圆睁,拿刀指向诸葛从容,说:“你!你!你是楚国诸葛家的那个臭小子!”
诸葛从容学着他的声调说:“你!你!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第五十三章 年少轻狂(下)
这西魔门的“主公”叫做张恨,是蜀国西岭“十门八派”之中武功造诣最深的头领,因此西魔门也是这十门八派之首。虽然这“十门八派”的起源并非武学宗派,而是盗匪路霸起家,但近百年来,这十八窝盗匪各成一路,互相较量,慢慢形成了比武的习惯。后来每逢官兵剿匪,十八窝盗匪又抱团御敌,不能再“群龙无首”。五十年来,每年八月十五,中秋之日,十八窝盗匪集聚绝世峰巅,以嗜血厮杀的比武决定十门八派的“主公”是谁。而这张恨,已做了十门八派的主公十五年之久。他生于西岭,长于西岭,在西岭之中横行霸道,打遍十门八派无敌手,却在十年前的某一天,败在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十岁小儿手下。那一年,十门八派颜面扫地,西岭路上,盗匪匿迹。
当年那十岁小儿,实则也还不到十岁,便是此时此地站在他面前的高挑少年。
张恨恼羞成怒:“你不好好随你义父在楚国做生意,又跑到西岭捣什么鬼?”
诸葛从容两手一摊,说:“我没捣鬼啊,是你这七个不中用的徒弟,非要自讨没趣地跟我比试,啧啧啧,结果叮叮咣咣没几下,就输了个丢盔卸甲。西魔主公,你不会也要自讨没趣吧?”
张恨咬牙切齿:“当年你义父在场点拨你,以至于你能用一堆南腔北调的剑法赢了我的西魔刀法,实在是胜之不武!可是今天你的义父不在场,你以为你还能赢我吗?”
诸葛从容点头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今天,怎样才算赢你?”又故作片刻沉思状,突然醒悟说:“不然这样,刚才我出手打了你的徒弟,不如现在,让你也跟我的徒弟打一场?”说罢,笑眯眯地看向站在一旁,手拎熠熠生辉的怀王剑,女扮断袖的颜老板。
张恨气得提刀就砍向恕儿,一边哇呀呀嚷嚷着:“老子先杀了你的徒弟!再杀你!”
恕儿正惊慌间,诸葛从容横过一把破剑挡下了张恨的大刀,笑呵呵地说:“西魔主公别着急,我还没说完规矩!”
张恨问道:“什么规矩?别耍花样!”
诸葛从容说:“你刚才说我当年用一堆南腔北调的剑法赢你的西魔刀法,那这次,我让我的徒弟只用一种剑法,也能赢你的西魔刀法。规矩就是,你只能用西魔刀法,我的徒弟,也只能用一种剑法。过招点到为止,若是有谁砍伤了对方,则对方赢。”
张恨问:“什么剑法?”
诸葛从容说:“你先答应比试的规矩,我再告诉你什么剑法。”
张恨哼了一声,说:“答应就答应,你这弱不禁风的小徒弟,有什么了不起?”
诸葛从容用挑衅的语气问:“楚地的‘越人剑派’,你听说过吧?”
张恨冷笑:“难道你这小徒弟还会耍‘越人剑’不成?”
诸葛从容说:“我的徒弟底子尚浅,还练不了‘越人剑’。不过越人剑派,有一套入门剑法,叫做‘流云剑’,用来对付你的西魔刀法,已经绰绰有余。不如就让她用这流云剑,试试你的西魔刀。”
张恨怒举大刀,劈向恕儿,口中大喊:“看刀!”
恕儿虽然从小习武,多年流浪在外也偶有练习,但实战经验不足,除了儿时与哥哥用木剑比试过,还有这几日与诸葛从容简单比试过,还从未与人真正交过手。当下被那西魔主公的威猛架势吓得自乱阵脚,只能招招躲闪,生怕被砍断一条手臂。
诸葛从容在一旁笑吟吟道:“颜老板别怕,他若砍伤你,就是他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