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甚尔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不怀好意地开口:“我说是的话,那要再生一个女孩吗?”
伏黑留美子思考了下,认真回答:“如果能生个像绫那样的女孩,我觉得也挺好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某人撇撇嘴,当即反悔:“我才不要,结都结了再去做手术恢复,你当我傻啊。”
伏黑留美子不出意外地笑笑,将那本传说故事放在桌子上。
知道她是因为生育才造成的内脏移位大出血之后,甚尔就对生孩子相当反感了,甚至为了方便直接去医院结扎。怎么可能真的要她再生一个。
她走到窗边,远远眺望着群马山,眼神有些放空,喃喃道:“绫天天去山上,到底在找些什么呢,找到之后,她会和我们走吗……”
伏黑甚尔插了句嘴:“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伏黑留美子眨眨眼,似乎意识到什么:“甚尔……”
“嘘……”伏黑甚尔朝她眨眨眼,食指放在唇上,一副神秘的样子,“是秘密哦。”
“你要做什么我是管不着的,”伏黑留美子对他保密这件事倒并不介意,只是心平气和地嘱托着,“但不要强迫绫,也不要把她看得太成熟,虽然绫很早熟,但总还是个孩子,又很要强。”
伏黑甚尔啧了声,往后一仰:“知道了知道了,小孩就是麻烦……嘛,虽说不讨厌她就是了。”
伏黑留美子弯了下唇。
何止是不讨厌,明明就是很喜欢。
她可没见过这家伙对谁这么上心过——至少对自家儿子绝对是没有的。
但伏黑留美子也理解,毕竟是救过她一次的小恩人……而且绫是真的很可爱嘛。
想起偶然能从树后瞥见的、从窗户外看见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伏黑留美子就觉得心都要化了。
即使有路过的邻居会说那孩子眼神里一点光都没有很吓人,她也会认真反驳绫只是比较懂事,反而更可爱了不是吗。
在妻子沉浸在邻居小孩的可爱之时,伏黑甚尔没什么表情地拿起手机,唰唰发送了几条信息回复。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他就忽然起身,漫不经心道:“我有事先出去了,惠今天我去接,晚上我带他出去吃一顿,不用留我们的。”
伏黑留美子不赞同地敲敲桌子,语调温吞吞的,但不容反驳:“不准随便带他吃垃圾食品,晚饭要回来吃,多晚都要回来。”
说着,就从柜子里拿出一袋桃酥:“饿了的话垫下肚子,是阿婆做的,分量很足。”
她并没有问伏黑甚尔要带会去做什么,仿佛即使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知道。
但到底知不知道……
只要想想第一次见面时,她什么都没有说,却静静地等待着、等待他的警惕消失后,主动伸出手讨食时,明明有冷掉的便当,却搭上自己的手带他回家时的眼神,伏黑甚尔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伏黑甚尔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颊。
“我会回来的。”他承诺。
*
绫今天运气很好地没有碰见来上山寻求神明帮助、或者寻找神秘商人的人类,这让她能够心无旁骛地在偌大的山里继续自己的“茧”。
自从几年前她听到邻居小孩的哭声,擅自跑出去结果被蓼丸昭夫发现之后,蓼丸昭夫就把她的“茧”藏在了这座山里。无论她怎么寻找,最后的结果,只能是那个男人得意洋洋仿佛掌握了一切的嘴脸。
但绫还是不能停止寻找。
心中的罪恶感和渴望也无法让她停止寻找。
也许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蓼丸昭夫并没有阻止她上山,只是规定她要在一定的时间内回来,不然他也许就会破坏她的“茧”。
尽管看不到对方有没有做,但是绫不敢赌。
毕竟更小一点的时候,她一不听话,对方就会把她当成物品……不,准确来说,不管什么时候对方都将她当做物品,在她不听话的时候,就会像修复故障的机器一样殴打她。
如果不是因为她在那家伙眼里是弄坏了就得不偿失的东西,她的结果如何还不得知。不过,也正因如此,即使会殴打,那家伙也会容许她使一些小性子。*
不带钥匙出门,去山上寻找“茧”,偶尔也会自作善良地允许她治疗路过的人类……蓼丸昭夫在这些无伤大碍的小事上,他倒是基本上不会去干涉。
有时,蓼丸昭夫甚至会主动表现出叔叔的“温情”,给她买他觉得可爱的衣服——尽管她一直都相当讨厌那种孩子气又轻飘飘的衣服。
拽了拽身上蓬松的小裙子,绫的面上露出一丝嫌恶,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她没功夫把注意力放在那个人渣身上。
最重要的,是寻找她的“茧”。
……
找了一上午之后,绫虽然肚子不饿,但是长久习惯了进食的生物钟让她决定吃一点东西。
不管怎么说,她虽然是怪物,但怪物本质上也是动物的一种,也有生物钟。
绫本打算打开伏黑甚尔给的便当后直接吃,却在盒子上看到一张便利贴。
便利贴上写着:“只要在盒子外层加入水,就可以自动发热啦。吃饭还是吃热的比较好哦。”
后面还有一个可爱的小海胆笑脸。
怪物才不需要特意吃热的。
绫撇撇嘴,嘟囔着自己只是习惯了吃热的,然后去小溪边盛了点水小心翼翼倒进外层。
便当盒不一会儿就发热了起来。
绫微微张大眼睛,有些意外于人类的科技水平,然后才一口一口吃掉了全部便当。
份量刚刚好。
仿佛估算过她的食量一样。
绫一言不发地收拾好饭盒,打算带回去洗干净再放在伏黑家的门口。
蓼丸昭夫租的公寓正好在伏黑甚尔租的公寓的隔壁。小时候被关在公寓里,什么也不能做的蓼丸绫只有呆呆地趴在床边看她的茧,或者百无聊赖地看书,再或者,就是蹲在墙角听隔壁传来的声音。
公寓的隔音不算很差,关上门之后基本上都听不见,但是像救护车那种声音还是很明显的。
救护车的声音响起,门唰的一下打开,错乱的脚步声,其他楼层看热闹的说话声,还有大概是医护人员的声音口中的孕妇……以及,许久之后响起的一段对话。
“他叫什么名字?”
“惠。”
“像是女孩子的名字啊,你取的吗?”
“是甚尔哦。”
“那家伙啊……难怪,他不会还不知道你生了个男孩吧?你也不反对么?”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啊,惠,恩惠的惠,生于冬至的恩惠,简直像是我的礼物呢,不是吗?”
“惠是我们的礼物哦。”
——绫对这句话记忆很深。
她瞬间就很喜欢这个名字了,就像她很喜欢自己的名字绫一样。
因为这个名字,在漫长的只能听命于蓼丸昭夫的灰色过去里,她终于坚持了下来,一直到现在。
也因为取了这个名字,她对那对听起来声音很年轻的新手父母产生了好奇与在意。
于是,那个枯燥的下午,被哭声惊醒的她,头一次打开了关着她的房间的窗户,小心翼翼地去了隔壁的公寓里。
入眼就是人类。
不同于书本上片面的形象,不同于蓼丸昭夫令人厌恶的味道,是有着暖阳一般舒适的味道的人类,即使因为摔倒出了血,也第一时间护住了自己的孩子的人类女性。
绫感觉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直跳,一直传达在耳边,让她有些眩晕。
被人类女性抱住的小孩子还在嚎啕大哭,绫轻轻地、艰涩地唤了一声:“惠?”
小孩子的哭声神奇的减弱了,细嫩的喉咙里滚出的一点呜咽,像眼泪一样掉落,宛如求救。那双深蓝色的、宛如书中的大海一般,被眼泪冲刷过后明亮如镜的干净双眸,注视向她。
绫的心跳更快了,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新鲜。
明明那个人类女性已经因为大出血晕了过去,没有意识了,绫还是生疏的、用人类的语言挤牙膏般解释:“我是金丝,我,能产出治愈丝,我,能治好你……”
说完这些,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小心地向前了一步。
第3章
好不容易逃出那个房子,却又只是去治疗人类女性什么的,这种事并不在绫的预料之中。
她头一次见到蓼丸昭夫之外的人类,头一次主动治疗人类,也是第一次看到婴儿——这样小小的生命,除此之外,也是第一次和人类女性讲话,虽然是单方面;第一次拜访人类的家,虽然是突然闯进来,她对一切都觉得十分新奇,也太慌了。
以至于她一下就听到了另外一边,也就是蓼丸昭夫的公寓传来的开门声。
彼时刚刚四五岁的小女孩还没有能耐在危机状况下保持理智,一想到那个男人在她不听话时的殴打和对她外出的绝对禁止命令,就匆匆想要逃回去假装若无其事。
偏偏那个时候,她的头发被抓住了——懵懂的小婴儿对治疗了自己母亲的怪物下意识表示了留恋与亲昵,用最直观的表现。
为了不伤到婴儿幼嫩的手,绫急忙忙控制被抓住那一把头发与其他头发分离。然后才头也不回地,狼狈地按照原路从阳台逃了回去。
但是已经晚了。
发现了她离开那个房间的蓼丸昭夫惊怒之余,也无法避免地产生了深深的害怕和庆幸。
他忽然发现一个巨大的漏洞,如果不是这次她不成功的“逃跑”,也许在不远的未来,他的计划就要在一夕之间全部泡汤。
蓼丸昭夫决定行动。
闭着眼睛靠在墙上瑟瑟发抖的绫并没有等到拳头和怒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房间变得空荡荡一片。
蓼丸昭夫消失了,带着她最重要的、唯一的“茧”。
再回来时,他嘴边少有的挂着温和的笑,对她也是罕见的温声细语:“我把茧藏起来了,绫,再不听话的话,你永远都见不到你的茧哦。”
这是比任何的殴打还要令人绝望的惩罚,但无论绫怎么哀求、怎么道歉,最后也只得到蓼丸昭夫越发扩大的笑容,仿佛抓到了她的把柄一样令人作呕的洋洋得意。
绫越发绝望了。
这种因为自己的原因而造成的惩罚,让她的心差点就被绝望侵蚀掉。
挂着笑容的蓼丸昭夫表情有一瞬间阴戾,随即很快否认:“你在说什么呢这位先生,绫只是个四岁的小女孩,怎么能救你的妻子呢。没有大人在身边,这样的孩子能做什么呢?你说对吧,绫。”
绫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抬起死气沉沉的眼睛,麻木地回答:“你认错了。”
若有所失地将一切都收入眼底,伏黑甚尔逡巡了会,才敷衍地将拜访带来的小饼干丢下,手插进口袋慢悠悠开口道:“行吧,不好意思,看来是我妻子出现幻觉了——你叫绫?名字不错,和长相一样可爱,没事过来我家玩玩,我家也有一个小孩,正好你们可以多交流交流。”
连话也不会说的小孩,怎么交流?
绫茫然地、带了些神采地抬起眼睛,她刚想说什么,但是马上就注意到蓼丸昭夫警告的眼神,于是又垂下脑袋一言不发,逃避似的做一个哑巴。
蓼丸昭夫一边替她道歉一边:“不好意思,我家小孩怕生……”
伏黑甚尔混不吝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飘飘一拍,力气之大仿佛要把他的肩膀捏碎:“那我正好多来玩玩,免得以后不会和人交流。”
非人的力气让蓼丸昭夫惊疑地打量了下,才勉强地笑着回应:“那都要看孩子的意思了……”
“你是绫的爸爸?那她的妈妈呢?”伏黑甚尔很自来熟地继续唠着家常,肆意地四处张望,很是熟练地开口,“你这房间不行啊,没有一点保护措施,除了书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吗?对小孩子的成长可不好……”
“这些,都要看孩子的意思,”蓼丸昭夫有些绷不住情绪了,一字一句强调道,随后还垂眸俯视着幼小的粉发女孩,森冷地询问,“你说是吧?绫——来,告诉这个叔叔你的想法。”
“……请离开这里。”
女孩抬起没有一丝光的眼睛平淡地开口。
伏黑甚尔愣了下,随后拧起眉头:“喂,这是……”
“请离开。”
“你真的……”
“请滚开我的家。”
“……”
对话无法进行下去了。
蓼丸昭夫故作歉意地讥讽:“啊,不好意思,我家孩子没大没小,总是肆无忌惮说自己心里话,一点也不礼貌。不过我们做大人的嘛,总得包容,慢慢着教育——你还有什么事吗?”
确定无法撬开女孩的心防后,伏黑甚尔果断地否认:“没有了。”
转身离开的也很果断。
但在那之后,缠上的也很果断。
因为感应到自己的茧就在群马山,绫总是控制不住去寻找的欲望。
自认藏得很好绝对不会被发现的蓼丸昭夫大方地允许了她出门,像是一个真正的叔叔一样叮嘱她要注意安全早点回家,还训练了几只智力低下的、他的失败作怪物跟着她,既是保护,也是监督。
那之后,绫就经常往山上跑。
仿佛只有在山上,她才会安心;只有不断的寻找,她才能勉强告诉自己还要活着。
但这件事很快就被伏黑甚尔发现了。
第一次在扒拉小树丛的时候,见到一张倒挂在树上的放大的脸的时候,绫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跑,丝毫不管身后的声音;等到第二次被找到的时候,绫还以为伏黑甚尔在自己身上安了定位器。
这种书上说的人类科技,她既好奇、又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