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被丝缠着,他用力就有些不知轻重,蓼丸绫的脸被挤得变形,像是团子一样肉乎乎的,只有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清晰依旧,甚至越发清澈瑰丽,折射着美丽的、耀眼的光彩。
……
还以为对方在安慰自己,蓼丸绫不自在地捏捏指尖,稍微有点羞赧:“我还没有脆弱到那个地步,惠,手不方便可以放开我的。”
伏黑惠:“……嗯。”
“总之,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已经找了好几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蓼丸绫吸了一口气,胡乱擦了一把脸,然后拍拍两颊,重新振作起来。
她用力回抱了一下伏黑惠,然后后退半步,起身,伸了个懒腰,脸颊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可以算是笑容的表情:“谢谢你安慰我,之后有空的话,陪我一起来找吧,我现在真的要回去了。茧还在那家伙手里呢,再不回去他会生气的。”
伏黑惠怔怔看着她,刚刚的悸动和欣喜等情感全都化为乌有。
这算什么呢?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王子的辛德瑞拉消失,无论怎么去寻找,都会迎来各种各样的阻碍;无论怎么思念,都无法在和她跳一支舞吗?
到底谁才是可怜鬼啊。
“……绫姐,可以……”
……可以不要走吗?
如果伏黑惠再成熟一点,也许他就知道要蛰伏准备、等待时机成熟一举救出自己的公主;如果他经历地再多一点,也许他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明白结果。
但现在的伏黑惠还只是个小孩,一个,刚刚自作英雄的小孩。
然后他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蓼丸绫回头:“嗯,怎么了?可以什么?”
伏黑惠沉默了下,扭过头请问:“下次,我怎样才可以找到你?”
“哦,我就住在……”
蓼丸绫恍然,正打算告诉他她就住他隔壁的时候,天上忽然掉下来什么。
人类骨头咔嚓断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此并随的还有扬起的大量灰尘,和刚刚一直保持沉默的怪物的尖啸,仿佛很焦急似的围在掉下的物体旁边转来转去。
“发生咳咳……发生什么了?”
仿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它又是一声短促的尖叫,居然吐出些碎片的人言:“你!……爸爸!死!”
说着,就猛地朝着蓼丸绫冲过来。
“你发什么疯!”
蓼丸绫骂了声,第一反应是要躲,但立刻就想到自己身后的人,咬咬牙用手臂做出了防御的姿势,提高声音道:“惠,起来!走!”
伏黑惠的确是起来了。
只是一瞬间而已。
费力地扶着树,冲到蓼丸绫面前,对着她,声音同样拔高:“你别想丢下我!”
已经被浇了一盆冷水了。
“别,”
看着比起自己而言过于巨大、正在冲过来的狂躁怪物,伏黑惠全身都在颤抖,从蓼丸绫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乌黑纤长的眼睫湿润而脆弱地颤动。
“……别再丢下我啊!”
强烈的绝望与愤怒在他的胸腔燃烧起来,一种更加横冲直撞的力量忽然挣开了丝的束缚,指引他弯曲手肘,合拢双手,来自血脉的力量感应到他的心情,引导着他召唤出改变之物。
他张开口——
“[玉犬]!!!”
从树缝间投下的点点阳光,随意地拖长了人影。
而在那其中,出现了两道黑影。
伴随着漫天挣开的破碎的丝,还有黑发小少年凛然的面容、燃烧的决心,笔直伸出的手,还有心脏跳动地已经完全超出了常人所能承受的范畴的女孩的怔愣——
十种影法术!
黑白玉犬!登场!
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的伏黑惠什么常识都抛开了,紧紧地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遵从本能地命令着:“玉犬!保护好绫姐!攻击前面那家伙!”
两只自阴影中诞生的玉犬嗷呜一声,忠心耿耿而默契地执行了主人的命令。
白色玉犬挡在主人面前,黑色玉犬则是毫不畏死地冲向了冲上来的怪物,结结实实地挨了一爪,身形不稳地后退几步后,又再次冲向前。
伏黑惠的手抖了一下。
但没有动。
蓼丸绫分明看到了他的心疼和不舍,但即使如此,他也一步都没有动,挡在她面前。
明明不算高大的背影,却在这种氛围给人以强烈的安全感。
蓼丸绫觉得自己是该惊讶、或者紧张眼前的局势,亦或者气恼自己的无力,但是很不合时宜的,她却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的、仿佛要冲出胸腔的跳动声。
和书上说的不一样,她这个时候并不是万籁俱寂、没有其他声音,而是——
即使将风声、树叶簌簌声、溪水哗哗声、物体碰撞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即使把风尘散去的场景都全部收入眼底,她的心脏也只为身前人的呼吸而紧促地跳动,她的视线也牢牢锁在了面前的身影。
全部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仿佛用尽了一生的脑细胞。
只为倾听他、只为记住他。
只为了他——
惠。
第11章
伏黑甚尔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发展。
只是想耍帅,搞个好一点的亮相,所以在把一切的罪魁祸首蓼丸昭夫丢下去之后,刻意等灰尘散去而已,结果底下已经演出了生离死别的拉扯感。
他家一向拽的臭小鬼,居然被激发出的血脉祖传术式。
而他努力拉拢了那么久的小救命恩人,居然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真是——
“虽然很不爽,但是,”从天而降一脚解决怪物的男人咧嘴,重重揉了几把自家儿子的脑袋,颇有一种非要破坏掉他全部的形象的气势,“干的漂亮啊!”
“混蛋老爸!”
“伏黑甚尔!”
两道童声交叠,而与此伴随的,是醒过来的一开始被丢下来的“东西”——也就是蓼丸昭夫迟来的痛苦呻\\吟:“啊啊啊!绫……”
伏黑甚尔从怪物身上下来,脚尖嫌弃地踩了踩倒在地上的男人的下颌,嘁了一声:“折磨人我可是专业的,就这点高度和力气,顶多断你一根肋骨,死不了。再嚷嚷,就直接去死算了。”
他丝毫没有在小孩面前要表现出善和秩序的意思,只幸好在场两个小孩都不是普通的孩子。
在看到伏黑甚尔后,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伏黑惠的确是松了一口气的。
不知为何,尽管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打架,伏黑惠就是感觉他其实很厉害,可能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之类的。
只是不想让他得意,也不想在这方面佩服他,所以伏黑惠故意不说而已。
即使心里已经放松,但小孩还是保险起见,板着脸问了句:“这种家伙,你能对付几个?”
伏黑甚尔嗤了声,斜睨他一眼:“就这种玩意,你说呢?”
伏黑惠感觉自己有被羞辱到,一瞬间涨红了脸。但身体比他更坦率,手松开,召唤出来的式神也回去了。
他愣了下,才看向蓼丸绫:“没事吧……绫姐?你怎么脸红了?”
“……没什么。”
蓼丸绫知道现在不是场合,咳了两声,瞬间丢掉乱七八糟的心思,认真地看向伏黑甚尔。
“是你把他丢下来的?”
伏黑甚尔哼哼应了一声:“不行吗?”
“这倒不是……”蓼丸绫看也不看躺在地上拼命地看着她的蓼丸昭夫,忍耐着夸奖的欲望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尽管她和蓼丸昭夫之间的仇恨深沉不已,但据她所知,因为畏惧伏黑甚尔的力量,蓼丸昭夫对伏黑甚尔还是比较顺从的,基本上都不敢硬碰硬。
伏黑甚尔应该没有针对蓼丸昭夫的理由。
而她有不能针对蓼丸昭夫的理由。
所以,至少表面上,她还要站在蓼丸昭夫这一边。
“我很早之前就说了可以带走你,也可以帮你消灭坏人吧,”伏黑甚尔丝毫不厚此薄彼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直到完全乱糟糟的才放手,“但是你一直都在抗拒我。”
蓼丸绫咬了咬下唇,眼神复杂:“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自顾自地往下说着:“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不信任我,就让留美子接触你,结果即使信任了,你仍然不愿意脱离沼泽。这是为什么呢?我一直都不明白,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啊。”
伏黑甚尔似笑非笑地蔑视着敢怒不敢言的蓼丸昭夫。
“就这点伎俩啊。”
蓼丸绫犹豫了下:“伏黑……”
她的表情有不赞同,但完全是一副“怎么能当面直说”的这种担心撕破脸的忌惮,而没有对内容有丝毫的反驳意见。
被自己的得意之作这样否定,蓼丸昭夫终于忍不住了,气急败坏道:“即使是这点伎俩!只要你们不知道茧在哪里!只要我拥有茧,你们能耐我何?!”
他眉宇间一片沉沉郁气,隐含一丝扭曲地疯狂。
伏黑甚尔眯着眼,手插着口袋,朝蓼丸昭夫的方向走了几步。
蓼丸昭夫瑟缩了一下,显然很惊恐的样子,但很快,他怒气冲冲地朝着蓼丸绫命令道:“你不想要见你的茧了吗?如果你就这么看着,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们茧在哪里!你就永远跟你的茧分别吧!”
蓼丸绫的身体一僵。
和蓼丸昭夫一起相处那么久,她自然知道这个人的贪婪卑劣,也清楚对方的疯狂。
如果同时失去了她和妈妈,这家伙的确会比死了还要难受——要不是因为这样,她早就行动了。
“用这一招威胁人家小女孩威胁了这么多年,到现在你还觉得能有用吗?区区茧而已,又不是不能再制造一个,至于其他,”
伏黑甚尔站直,嗤了声,
“我妻子还挺喜欢绫的,绫也挺喜欢她,现在又和我儿子关系这么好,做我家女儿我觉得应该没人反对吧。”
蓼丸昭夫:“你这种人肯定不明白的,绫为了组,就算牺牲自己都没有一丝不乐意,更别提只是被人要求做一点事而已。怎么可能有人能替代组——所以,你知道要怎么做的,对吧,绫?”
轮到蓼丸绫颤抖了。
她不情不愿地、深吸一口气才小声请求:“伏黑甚尔,拜托了,不要……”
“你愿意为了一个女人牺牲掉自由和未来?听命于你最讨厌的人的话?”伏黑甚尔漫不经心地发问着,语气中带了一丝□□导,“即使那个女人根本不爱你,只爱她的儿子?”
“你怎么知道哥哥的?!”
蓼丸绫大吃一惊。
“不是问过吗?跟被救了的人类,”伏黑甚尔撇撇嘴,“什么要求都不要,只是询问有没有见过一个男孩,有没有见过自己的哥哥……”
“别说了!”
蓼丸绫低着头,抓着裙摆,表情有些难堪,“我,只是随口问问,替母亲!她很想念哥——很想念织不是吗!那不是我的哥哥,如果没有我,母亲她,就能和织在一起了吧……”
她越说声音越小,也越困难。
眼泪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反而响得有些过分了。
即使是分别时毫无高光的样子,伏黑惠也觉得那种表情比她现在好多了。
这种仿佛连自己的存在都厌恶着一样、自卑又可怜的神情,怎么可能会在他的绫姐面上出现呢?简直刺目到让人无法置信吧!?
他想说些什么,可脑海里尽是刚刚相处时,蓼丸绫说起母亲时的落寞和隐含的一丝复杂,在现在看来不就是难堪吗……从一开始,绫姐的感情就那么深沉了,可他却丝毫不觉。
伏黑惠欲言又止,最后只有攥紧了拳。
绫姐……
而伏黑甚尔还在残忍地继续发问:“你这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吗?既然知道你母亲更爱你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为何不直接把一切告诉你哥让他来承担一切呢?既然不受欢迎,为什么不到受欢迎的地方来呢?”
蓼丸绫咬咬唇,用手掌抹了抹眼泪,逐渐冷静下来,随口道:“……伏黑甚尔,现在的你一点都不像你,简直就是在故意诱导我做出回答。”
伏黑甚尔:“……”
蓼丸绫本来也没打算让他作出什么反应,缓了缓才冷静注视着他道:“被蓼丸昭夫当成工具一样利用的时候,我的确很想死,但是,一想到我的名字,一想到这是妈妈包含着爱意为我取得名字,我就觉得,也不是不能坚持了。”
“如果没有妈妈,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蓼丸绫笑了下,说不出是难过还是苦涩,“而受到妈妈这样的恩惠的我,能给妈妈做的,也只有听蓼丸昭夫的话,努力寻找妈妈,然后将妈妈还给哥哥了。”
看着身边人凝重的表情,她还开了句玩笑似的道:“只希望到时候哥哥,能不要那么生我的气了。”
如果被[哥哥]讨厌了的话,偶然得知[哥哥]的存在并将他当成会来救她和母亲的白马王子的她,明知道这样很傻但还是期待着白马王子的她,岂不是太可怜了一点。
……尽管,破坏他和母亲的关系的罪魁祸首,就是她[这种东西]啊。
她可真自私。
蓼丸绫自嘲了一句。
“……这就是你的回答啊。”
伏黑甚尔意义不明地叹息着,似乎有点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