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承担了一切,你背负了一切,你要一直往前走,在无数沉重的期待下永不止休。你承载的执念越多,你拥有的力量就越强大。你绝不能有一丝的缓慢,因为若是你止步了,哪怕是一瞬,你也将成为那无数期待者中的一员。”呓语缓缓道。
“要么一直前行,行进到可以负拥一切,要么中途失败,万劫不复。”不论是怎样的语句,呓语都是这样,幽静而沉凝,它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但也像是一种模仿。
“誓约的宝珠:我们与你定下誓言,你给予我们救赎,我们奉你为王。我们将力量呈献给您,我们将灵魂奉上给您,我们将自由与意志给您,我们将最后的希望给您,我们愿化为您登阶的基石,愿化为您斩棘的利剑,我们将用与您为敌者的血来洗清他的罪孽,我们将永恒臣服在您的座前,遵从您每一道的号令。”
海底兴起了巨大的漩涡,沉船就像是个基点,它搅动起了无数年保持在幽暗的深海,那些依存着它所诞生的怪物们惊恐地乱叫,但怎么也无法逃过这种磅礴的灾害。
“它原本只是件收容级的奇物,阿莱克·尤弥恩奉献了自身,补齐了它最后一块的短板,但它还差了一点!还差了一点!”呓语不停道:“它还需要一个天命的主人……否则的话,它将溃败,它将沦落,它会与它所容纳的七千九百九十九人一起沉没,它会失去光辉,失去价值,它不会容许这一点,所以在最后的一刹前,它会自行崩解,而那其中的七千九百九十九人,也将一齐步入死途!”
“…………”
“咿咿?”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焦急响起。陆千秋从无言当中回过神来,他眉梢轻动,笑着抚了抚自己使者光滑的脊背。
“你怎么过来了?”他淡淡道:“不是和你说了吗?和那几个人待在一起,不要过来这里,如果有了变故,就带着他们一起走……”
海豚蹭了过来,它黑色的小眼睛里满是担心,它离得近了,陆千秋能从它黑亮的眼神中瞧见自己模糊的脸。
“我没什么。”陆千秋道。水流卷动着一切,将海底的砂石和生物带起,渐渐的,海面上也兴起了风浪,黑夜让一切都变得危机重重,天空也好像在这种巨大的暴风中沉默下来,有冰凉的雨开始狠狠地往下砸。
“是有人送了我一件礼物,”陆千秋温声道:“我刚才只是在考虑要不要接受它。”
阿莱克·尤弥恩的谎言就是——他没有将誓约宝珠的制约说出,也没有将力量下的本质道出,如果这位尤弥恩最后的血脉接受了,他便变相地是与全部人结了契,而若是他失败,他也只能为他感到遗憾了。
“咿唔咿?”你不高兴?
“稍微有一点,”陆千秋叹息道:“我只是发现,我往外走了一圈,最后却还是绕了回来。所以稍稍有些感慨。”
“咿咿咿!”那我们就不要它!海豚努力做出恶狠狠的模样。
陆千秋笑了起来,他站立在风暴的源头,周围的所有一切都东倒西歪地被撕扯,只有他还是如此镇定的模样,他笑得也没有多少的嫉愤,甚至还有着一种清朗的开怀,他的姿态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宽宏,散发出一种非常特殊的感染力。蓝海豚看他看愣了。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一枚引起了如此震荡、却还在颤抖不休的宝珠。等它沉寂下来,他方才有些轻描淡写道:“只是一道小小的鞭策而已。对我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海豚不明白这其中包含着什么,但它仍然为自己选中的人感到高兴。对方开心,它也开心,它欢快地叫着,想要将他从这已经变得可怕的地方带出。
“把他带上吧。”陆千秋一指旁边昏迷了过去的威廉:“那些收集来的东西,只挑最贵重的带走。去和其他的人汇合,你为我们引路,我会跟在你身后的。”
他们开始往回游,海天震颤不止,他们所有人的肝胆也都为这样可怕的天象感到撼然,陆千秋为了让他们不掉队,让宝珠散发出强烈的光,所有人都跟在他身后,携带着他们在海底找到的物品。
当他们从海洋中走出的时候,银鸦号已经在海浪中跌宕摇摆了。陆千秋高举起宝珠,就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光,当他带着一行人从海中沐浴而来的时候,让一船的人都惊呆了。
维恩急忙从船头上跳了下来,他奔到陆千秋的身前,担忧道:“你没事吧?”
陆千秋摇了摇头:“我当然没事,你应该去看看威廉,他才是出问题的那一个。”
船上有人碰了碰身边的人,他小声道:“我们船长这是成功归来了?我还以为那传说中的阿莱克沉船发生了什么变故。”
旁边的人立马不屑道:“你知道什么?船长他未来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这才只是他传奇的起始,就算是阿莱克沉船,也阻止不了他。当他从海底里举光走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跟着他,我一定能到达我梦想中的地方!”
发问的人也心有戚戚,没人能知道,他们这些昔日混迹在黄金海外的混蛋,见到风雨之境中的那道身影的时候,是多么的震惊与喜悦,因为他们知道,当初在那个晚上,那人对他们说的话都是真的。
银鸦号很快从这个隐秘而危险的海域中离开,他们进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离开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因为之前的异状已经吸引了太多的注意,所以陆千秋也没有让他们回去亚丁湾,而是继续往海洋的内域驶去。
作为一个还没有扬名的船只,作为船长的陆千秋也无人关注。没人知道,在那一片昏沉的暗礁中,有着传说中隐秘了无数财宝的阿莱克沉船,也没人知道,当年的残骸已经化为了扭曲而邪异的“奇观”。与“红珊瑚群岛”的奇观不同,这里的“奇观”拥有着取人性命、扭曲灵魂、混淆认知的可怕魔力,威廉以为自己逃过了,但其实他从始至终就没能摆脱那种诡异的影响力。
他不知道那位血将军是如何想的,之前陆千秋还以为是仇人的出现,才让他不得不中断探索,但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血将军也没有确定的把握,所以才决定暂时放弃的吧。
威廉身上的隐患没被拔除,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是其中一道佐证。
第107章 风暴之主(二十一)
一年后。
海洋风平浪静,粼粼的波光将海面渲染得绚丽多姿,初晨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它露出大半个圆,将海天之景照彻得宛如锦绣。
银鸦号从远远的地方驶来,它是一艘三桅的帆船,有着白色的鼓涨的帆布,它的船身是一种黑褐的颜色,装有二十三门大炮与火药库,它的体型让它在外海独树一帜,这也是五方体说陆千秋幸运的原因,因为它是那里最好的船,超出了一般海盗打造的能力。
但后者却又让它略显薄弱,因为,有名的海盗船可不仅仅只有那么点的大炮。九大海盗王之一的“演讲者号”可是配备足足五十门的炮火,它的运载能力也极为出众,可以支持两百多人在船上生活,这也让它一跃成为海上最难缠的势力之一。
一位赤着胳膊,穿着灰色短卦的船员正在甲板上工作,他嘴里哼着一首流行的歌谣,将一桶干净的水泼洒在地上,然后用拖把用力拖洗。他的手臂比起他的身体其他部位要大上几分,其上的肌肉鼓起,看起来分外的不协调。
一道黑色的影子忽然从他的身后飞掠而过,它带来的冲劲让这认真工作的船员一个趔趄,差点将面前的水桶踩翻,他有些生气地站直了身体,然后怒吼道:“嘿!注意点!你这混账的狼崽子!再干这种捣蛋的事,我就拔了你的爪子!”
一个毛发旺盛的生物从前面回过头来,它有着尖利的牙齿和爪子,浑身上下都是虬长的毛,它的眼珠子绿油油的,四肢伏地的时候都要比船员高出一截,它的眼中闪过兽性的光,威胁一般暗吼出声。
船员骂骂咧咧地变身,他的身躯同样扩大起来,胸膛与大腿变得鼓囊,他的脸上开始出现绿色的油彩,挥舞着手里木制的拖把,他同样残忍一笑:“来呀!让我们来一场清晨的激烈热身!”
二者环绕着开始踱步,都想要首先窥见对方的弱点。这样的交手对他们来说并不是第一次了,对于对手,他们都已经无比熟悉,知道要从何处下手,可以最快地令对方生出怒火。
规律的脚步的声音从内舱传来。船员的脸色一变,狼人狰狞的脸也是一整,只是刹那,一者重新化为了兢兢业业的拖地员,一者蹲在了地上,用爪子挠起身体,似乎想要从中抓出几只不听话的虫子。
陆千秋披着一件蓝色的外衣从里面走了出来,似乎是刚刚睡醒,他的面上还带有一丝未曾褪去的疲倦。看样子,他昨晚又因为事务忙到了很晚。
他路过向他行礼的船员的时候,脚步突然顿住了。船员心中一惊,然后他就听到了陆千秋有些温和的话语:“辛苦了,库林。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达下一个地方?”
库林嘿嘿笑了起来,他抓了抓头,很振奋地回答道:“还要三天!昨夜一夜无事,没有风暴也没有敌人,感谢船长的庇佑!”
自从那次的阿莱克沉船探险归来之后,他们的船长就拥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那样的力量是何等的浩瀚与伟大,它让他们在这大海上航行,能够得到风雨的协从,自那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遇到过大的灾难了。
他并不知道,这都是陆千秋进阶了“风咒师”的原因。而普通的“风咒师”可做不到这一点,他们确实可以唤来一阵风,并利用它们来进行战斗,但陆千秋是因为有了“誓约宝珠”的增幅,所以才能发挥出超越他们百倍的力量。这足以让不了解的人以为是神迹了。
陆千秋也不知道如今的自己到达了什么程度了,他曾经与人交过手,但没有人能够在他的风力下坚持住一个回合,昔日给予了他生死危机的红雀会中人,恐怕根本不能在他的力量下有一丝近身的机会。他开始在大海上传出声名,因他出众的外貌与风采,有人在暗地里叫他“凛冬的风之子”。
他崛起时是在难捱的海上冬季,他曾在力量全开的时候,将一艘攻来的海盗船卷入了风暴中,人们谣传他有着大海的冷酷与暴烈,当幸存者将他从风浪中一步步走出的凛冽姿态描绘而出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禁为他的形容感到震撼。
“银鸦号”也因此一举成名。这份的声名,开始让一些船只远远见到那飘扬的旗帜的时候就飞速逃开,船上的人,每一位都为这种跨越般的成名生出震惊与欣喜,有人彻底为他的风采所倾倒,库林就是当初第一位上去狂热相迎的人。
他服用了陆千秋赐予下来的魔药,成为了“野蛮人”序列的最初的职业者,它的名称叫做“斗士”,是一个可以催发身体力量与速度的狂战型的职位。
想到这里,他挺了挺胸膛,努力在船长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强大。
“呜呜……”一边的狼人打断了他的表态,这凶残蛮横的野兽现在正在讨好陆千秋,它的尾巴在甲板上急速摆动,爪子也安安分分地蜷缩起来,一点的力气也不敢使。
陆千秋叹了口气,看见狼人,他就想起了他半年前的遭遇。他从那个神秘莫测的宴会中得到了夜视会接下来进阶的资料,作为回报,他需要去一个靠近陆地的海域去接手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也许“乌头草”先生应该感谢当时的他还没有出名,否则的话,哪怕是还有一段的距离,估计也会引起那个国度的惊慌。他穿过了黄金海出去,可不是为了让自己陷入混乱中的。
但陆千秋无法拒绝,尤其是当他看到一个大一点的狼人浑身伤口淋漓,却始终死死地攀附在一艘客船的外侧的时候。海水泡开了他的血肉,他的眼中闪烁的,绝非是野兽的情绪,那是——属于人类才有的情感,是他对自己孩子的最后的祝愿。
那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按照约定,他是在距离海岸一百里的地方等着。灯火璀璨的客船从银鸦号的身边声色绚烂地驶过,他们没有注意到,有一艘降下了旗帜,熄灭了火光的海盗船正潜伏在他们的身侧,他们安安稳稳地过去了,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陆千秋的神色却陡然凝重起来。一只**的爪子从海水中探出,深深地抓进了“银鸦号”的船身上。他在船员的惊呼声中往前走出一步,然后,望进了一双冷静无比的眼睛里。
“……郁金香?”这只可怕的、恐怖的野兽大半个身体从水中爬出,他的胸膛上还有三道泛白的、露骨的爪痕,他恍若无事一般低沉着声音询问道。
“乌头草。”陆千秋深吸了口气,他淡淡回应道。
野兽的高度是陆千秋的三四倍高,但他此刻佝偻着身形,又从下面拎出了一个小一点的狼人,他盯住陆千秋,死死地看着他:“你答应过的,要实现我的一个请求。”
“是的,”陆千秋已经有了预感,他凝视着这全身湿透的野兽,眼眸中流露出悲哀道:“我答应过你。”
狼人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眼神下反而没办法维持住自己的姿态,他有些复杂道:“我希望你可以收留埃勒,他在刚刚变成狼人以后,就被恢复了神智的我控制了起来,他和我不一样,没有杀过人,他……他在被转化前是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我也要将他从那里救出来,他不该承受这份罪孽……”
“好,”陆千秋的声音有着可以撼动人心的坚定:“我用我银鸦号船长的身份发誓,我将尽我所能地,让他在未来的某一天恢复正常。我会告诉他你对他的期盼,并告诉他,他有一个非常爱他的父亲!”
狼人震动了一下,他似乎终于维持不住冷酷:“你……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我……我不知道如何感谢你……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和宴会中的其他人也不一样……”
他将手中的小狼放到了甲板上,他淡淡笑了下,露出一种终于安心的释然,他转而看向陆千秋,手中攀附的爪子一松……
陆千秋伸出手,他抓住了他的手。狼人一惊,彼此在这夜晚中互相对望,像是看清了陆千秋眸中的涵义,狼人胸中有一种深沉而强烈的情感爆发出来,他张了张口,最后做出口型道:“谢谢。”
但无论是他,还是陆千秋,他们都知道,他已经没有救了,或者说,他能够一路坚持到这里,本就是一个奇迹。鲜花的盛宴唤醒了他的理智是一个奇迹,他将他的孩子在那个饿狼的族群中保护起来也是一个奇迹,然后……他遇见陆千秋,得到他的帮助,就是他最终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