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既嘲讽又不屑。
周青觉得冤枉。
她都没看清过他的脸，怎么会是贪他长得帅。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周青否认，沉下心来耐心地拧门。
“啪”地一声，门开了。
周青破门而出，踉跄两步。
李寻推开门，腰间的伤口还在流血
他脱下卫衣包住伤口要走。
“你这么包着没用。”
周青沉声提醒。
“嘁。”李寻懒得理她。
实在是看不惯一个大活人这么糟蹋自己的命，周青叫住他，“小伙子，别怪阿姨没提醒你，就你这血量流下去，没出医院就嗝屁了！”
果然，李寻顿住脚步。
他转过身看周青，半边眉头折起，表情有点纠结。
半晌，才问道：“你今年多少岁？”
周青波澜不惊。
她当然知道自己当不了他姨，她故意的。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爱惜身体。”周青不回答他的问题，持着老成的语气继续道：“我是看你挺标致一小伙儿才帮你的。”
李寻不再皱眉，用看傻逼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周医生。”
走廊尽头忽然有人喊。
一个戴护士帽的娇小女人跑过来，手里一叠病历单，“周医生我正找你呢，这是你今天的化验单，结果出来了。”
她递了张单子给周青。
周青没看，接过来折了一下塞进外套兜里。
“有什么事叫我啊。”护士对她笑。
“嗯嗯。”
周青点头。
护士这才看着李寻，“你是哪个病房的病人啊，怎么流血了？”
李寻的目光落在周青身上。
周青替他答道：“我以前一个病人，外科那边的。”
“是这样啊。”护士又问，“要不要我带他去外科住院部？”
“我来处理就好。”
周青道。
“那……”护士欲言又止，“你也要注意休息啊，这可是你老师说的，叫你多休息。”
“好。”
周青淡淡地笑。
护士小跑着离开。
李寻丢开卫衣外套半倚在墙上，脸色苍白，一身痞气，“原来是个医生……怪不得连他妈业余爱好都是救死扶伤。”
周青双手插在兜里，不和他计较，“我的病房在隔壁，过来我帮你包扎一下。”
走了几步，李寻似乎没跟上来。
周青回过头，又喊了一声，“小伙子？”
李寻：“……”
僵持片刻，还是踉踉跄跄跟在了周青身后。
想到这里，周青有些失笑。
当时一瘸一拐的李寻，怪可爱的。
大雨没有停的迹象，周青放慢脚步，四周已经开始起雾。
她从巷子一直追到这里，最终还是跟丢了。
周青转身折返。
面前空荡荡的雨里恰好跑过一个人。
是黄玉琴！
她抹开脸上的雨水看清了。
黄玉琴同样浑身湿透，脚上的拖鞋掉了一只。
周青小心翼翼跟着，见她一只手拿着手机，在和什么人通话，另一只手举过头顶，边挡雨边往居民楼跑。
这地方离城中心几十里地，交通不便，住的人倒不少。
窗台和过道上的衣服被子晒得满满当当，还有些被风吹得掉下来。
黄玉琴踩着其中几件走到楼梯口，耳朵还贴在手机上，就被一个穿着清凉的女人迎面拉住，“大晚上的，你咋跑我这儿来了？”
“警察来咯。”黄玉琴低下头。
“是牛红兵打你，把警察招来的吧。”女人丢掉手上的烟头，翻她身上的伤。
黄玉琴躲了躲，没说话。
“进来吧进来吧。”
女人招手，两个人飘飘晃晃地打着伞上楼。
周青躲在树后，慢慢转过身，在心里记下了房间顺序。
她们进了这栋楼三楼右边第二间屋子，门上有一串蓝色会飘的东西，大约是风铃。
找到黄玉琴就好了。
只要她没死，后面的所有事情都有转机。
周青松了口气，因为高兴放松了警惕。
一道人影趿拉着脚步走近她。
一直走到身后，她都没发现。
她转过身，陡然对上一双雪亮的眼睛。
黑夜，白雾。
雨声哗然。
周青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才看清是李寻。
李寻：“……”
她干嘛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他已经把脚步放得很重了。
“下雨你躲树下干嘛？”李寻面无表情地开口，“很容易被雷劈死。”
周青：“……”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朝旁边挪开几步，“哦……”
“你怎么还没回去？”周青看了他一眼，口气寒暄。
李寻道：“我跟贺迪被派出所拖走，车停这儿了。”
周青点点头，表示能理解。
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对。
她追了黄玉琴几条街，这里离筒子楼远了去了，他怎么会来这里取车。
怕不是失了智。
要么就是……
周青于是抬起头，小声地问，“那……来都来了，你要不要送我回去一下？”
李寻默了默，才淡淡道：“随便你，反正我顺路。”
“感谢。”
周青看着他笑。
李寻别开脸，拐了个步子往回走。
她跟上去，抖了抖自己帽子上的雨。
不小心溅了几片在李寻身上。
李寻侧脸瞄她，周青从帽子下抬头，很自然地帮他也擦了擦，“诶？你怎么身上都湿透了……”
取个车不至于吧。
“废话，雨这么大。”
他说。
周青收回手，“我就还好啊。”
又把自己的袖子递到李寻跟前，“我的防晒衣是PVC材质的，和雨衣差不多，防水的。”
所以她里头其实没怎么打湿。
“你也可以试一下买一件这种，晴天防嗮，雨天防水，反正出门总用得上……我是在淘宝上买的，可以发你链接，你知道淘宝吗，就是最近刚兴起的网络购物网站……比线下实体店便宜很多，种类也齐全……”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李寻顿住脚步，侧影透着情绪。
周青闭嘴。
李寻好像是嫌她话多了。
她原本话不多的。
只是习惯使然，一时没控制住。
以前她也会对着28岁的李寻碎碎念叨，很多很长，那个28岁的他从来都没有不耐烦过。
周青沉默下来，脸缩进帽子里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大约走了大半条巷子，李寻忽然开口。
“喂，那个购物链接，回去发我。”
第20章 20.你上次加我QQ了吗
半空里沥沥的雨停了。
周青捋下帽子探出头，嘴角止不住地笑，“好啊，发你QQ上。”
李寻没说话。
周青想起一件事，又问，“你上次加我QQ了吗？”
她写在便利贴上给他的。
“没。”
李寻简单干脆。
她就知道，周青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儿，“怪不得只有贺迪加了我。”
李寻没说话。
走了几步，周青停了停，变得有点幽怨，“为什么不加我QQ。”
李寻：“……”
他的眉头跳了跳，语气还是漫不经心，“忘了。”
周青继续走。
“下次加。”
李寻补了一句。
“这次别忘了。”周青低着头，语调很轻。
她不期望18岁的李寻会喜欢上自己，但起码不要和她断了联系。
“好。”
李寻答应。
他们一起走过长长的巷子。
路灯的光折射下来，将两个人的影子拉近一点，再拉近一点。
黄玉琴把内衣、短裤从身上扒下来，地上胶水似的粘了一滩。
她看着自己湿淋淋的脏衣物，有点难为情，“满雪，麻烦你了。”
“小事儿。”罗满雪拎了个吹风机给她吹头发，被黄玉琴接过，“我自己来。”
“牛红兵干什么打你，又发疯？”
罗满雪点了根女士烟，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
“喝多了。”
黄玉琴嗫嚅道。
“你身上被他打成这样儿。”罗满雪丢了件衣服给她盖上，“他打你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这傻逼就是欠干！”
她踹了一脚沙发。
黄玉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右眼眶青肿发黑，一碰就疼。
她也是不想连累罗满雪才没给她打电话。
警察半年前抓过一次，罗满雪差点进去了。
她们两个讨生活的女人，谁也不比谁容易。
“有时候我真看不懂你。”
罗满雪点了点烟灰，灰烬落进没吃完的外卖盒里，“当初咱们班上就数你长得俊，盘亮条顺，学校里哪个不知道你，放学那会儿你往校门口一走，全是看你的。”
“那么多男人追你，你怎么就找了牛红兵这么个狗屁。”
“妈的！”
她把烟灰摁灭在桌上。
黄玉琴关了吹风机，“我运气不好，这都是我的命……”
“你别跟我说这种话！”
罗满雪不耐烦。
黄玉琴长得好看，就是性格太软，有时候像个封建怨妇。
但却格外讨男人喜欢。
她胡乱抓起几个外卖纸盒，丢进阳台的垃圾桶里，余光被一份青城晚报晃了眼。
顿了片刻，从雨里抽出那张报纸甩了甩，拉上塑料玻璃门进来。
“你这次出来就别回去了。”
罗满雪把报纸放在桌上，拿开水壶烧热水。
黄玉琴抱起地上的脏衣服，边洗边道：“牛红兵被人打咯，警察又抓他，过段时间我得回去看看他……”
“你傻逼？脑子有屎！”
罗满雪把开水壶摔在桌上，“他这么打你你还回去！”
黄玉琴从袋装洗衣粉里倒出一点点洗衣粉，不停地搓衣服。
满屋子只剩下搓衣服的响声。
屋子里沉默了十分钟，黄玉琴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厕所里。
桌上的开水壶咕噜咕噜响。
罗满雪又点了支细烟，把开水壶拎给黄玉琴，“喝点热水。”
黄玉琴把开水倒进杯子里，恰好瞟到那份青城晚报。
那是报纸的背面，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站在一排人中间，笑容温和，四周围着他的人个个精神铄铄。
典型的官民大合照风。
“……指导工作今日行成功满。”
跳入眼中的标题还没看完，黄玉琴就别过头，倒水喝水。
罗满雪问她，“你还记得李成华吗？”
“哪一个啊。”
黄玉琴坐到一边。
“就是……”罗满雪徐徐吐出一口烟圈，笑起来，“当初咱们班最看不上的那个，他还为了你跟吴真打架，被丢进了粪坑。”
黄玉琴把散落的头发一点点盘起，“不记得咯。”
“喏报纸上就是他呢，你没看到吗？”
“这么多年了，我哪里认得。”黄玉琴道：“别说只是个初中同学，人家现在是什么人物……啥子同学我看他都没用。”
“你还记得他是初中同学嘛。”罗满雪笑。
黄玉琴表情有点不自然。
她当然记得李成华。
当时学校里流行香港来的古惑仔，个个都学电影里纹身金链子，开摩托车，拉帮结派。
只有李成华剃着个西瓜头，穿一身古板的灰色中山装，令学校里的男孩笑掉大牙。
李成华也偷偷喜欢她，她知道。
学校里没几个男孩儿不喜欢她的。
因为她长得像老电视剧西游记里的女儿国国王，有一双温柔似水的杏眼，嘴唇丰润，皮肤白嫩。
随便穿一件碎花裙，就像从画报里活生生走出来的人似的。
长辈们也都说，她一看就是富贵福气相，将来准能旺宅旺夫。
追她的人满学校都是，李成华这样的太不起眼。
爹妈跟她说过要嫁个有钱的，但李成华看起来也不像个有钱人。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他。
他被吴真丢进粪坑的那次，还是她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
后来吴真进牢房关了几年，出来就残了，在工地上搬砖都没人要。
而她，一路谈恋爱谈到快三十岁，都是睡了几觉人家就不要她了，爸妈急了，她才匆匆忙忙跟了牛红兵。
老一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是想安安分分跟牛红兵过日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