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冉冉意会，此事一旦有铁证，传到草原上，各个部落只会对王室群起而攻之。
届时，蒙金内乱一起，就是大靖的机会。
“而且，我觉得我不会到弱冠那年才前往北域。”
“你还记得除夕大典上，努尔金挑衅我的事儿吗？”
张冉冉点头：“记得，在初一那天我听京城里的人说了，我可吓了一跳。”
“努尔金没有表面上那么冲动和莽撞。”顾明磊想起当时和努尔金的那场切磋，“他在战斗的时候，攻守有度，不是一味的向前，可以看出他是个有城府的人。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大靖朝堂上装没脑子的小王子？而且他明知道粮食一事的主动权握在我们手里，还敢嚣张。”
闻言，张冉冉也顿了顿：“明知山有虎，却向虎山行。努尔金一定有什么倚仗。”
顾明磊点头：“他不在意能不能拿到粮食，很有可能，他从别的地方找到了粮食的来源。所以他想破坏伊卡斯向大靖借粮的差事，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挑起战争。”
“不过他应该没想到大靖借力打力，既把战事压了下来，还因为他的破坏，狠狠地敲了蒙金一笔，盟约既定，蒙金也不能马上毁约，否则就失去了天下大义，也师出无名。但他手里那条新的粮食线可能会给他提供多余的粮食。而这多余的粮食……”
张冉冉听懂了他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出兵大靖！”
顾明磊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冉冉，你要不以后顺便再给我做个副官吧。”
张冉冉此时却没心情调笑，她之前的梦总是断断续续，也不甚清楚，除了几件大事，细枝末节的原因和过程，都无法考究。
而顾明磊十八岁这年征战北域，大捷而归的事儿，就是一个重要的节点。
这一次大捷，让顾明磊赢得了镇北军的军心，坐稳了镇北军统帅的位子，在京城更是声名鹊起，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太子的身上看向这个手握兵权的新兴力量。
不少臣子都动了心思。
太子也是从这之后，开始了对顾明磊的怀疑。
而疑心这东西，就像一枚种子，一旦在人心里扎下根来，就算挖出去了，那里头也会留下个坑。张冉冉其实明白，按太子的性格，就算没有张慧宁，他最后也容不得顾明磊。
只是早晚的问题。
如何避免？
其实造反是最好的选择，顾明磊手握兵权，又有勇有谋，他要是造反，太子只怕难以招架。可现在……张冉冉看了眼顾明磊，顾明磊对那张龙椅没有半点心思。
她也有私心。
若是顾明磊真的做了皇帝，她就得跟一群女人争奇斗艳，她不愿意。
顾明磊没注意到她在发愁，他往椅背上一趟，抬头看向顶上的砖瓦，不解道：“不过这努尔金的新粮食是从哪儿来的呢？蒙金左右邻国，都是些蛮荒小国，自己都吃不饱饭，估计也拿不出给蒙金的粮食，纵观之下，只有大靖有此余力。可中原粮草除了国库必需储存的数量之外，还有京城百官用度，俸禄，挤出来的那点都写在盟约上了。谁能多拿出粮食来？”
“江南。”张冉冉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就听见顾明磊在想粮食的事儿，她下意识就想到了江南。
至于北域和太子的事儿，暂且搁置，她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江南？”
张冉冉点头：“王爷你常在京城，或许不知，江南最适宜种稻，而稻一年里可以种上两回，第一茬春种夏收，五月初插秧，七月下就能收稻，被称为早稻，而在收割完早稻之后，百姓会马上进行晚稻的插秧，这一茬稻子，在十月下，或是十一月就能成熟。而中原麦子，一年一收，两相对比之下，江南的粮食，远比王爷您想象的多。”
“国库粮仓里的粮食大半都来自江南。这些年去江南的人越来越多，粮食也越重越多，像是临安，那粮仓里的粮食有几年都生了米虫。”
顾明磊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也难怪，他长那么大，别说稻子，就是中原的小麦，他都只在每年的春耕上见过两回种子。
“江南盛产粮食，可朝廷对江南的税收却和中原相同，如此一来，江南人粮仓里余粮可以说是满满当当。”张冉冉顺手给顾明磊斟上一杯热茶，“而且，江南有海路，商人来来往往，带来巨大财富的同时，官员贪腐更是司空见惯。”
“就我在临安这些年，单是相邻的扬州知府就连着换了三个。每一个走的时候，都是抄出满宅院的银子。”
“王爷问努尔金的粮食从哪儿来，我觉得极有可能来自江南。江南走海路，就能到达蒙金，虽然离着草原还有些距离，但其中花费和走陆路相差不了多少。运船大多廉价，只是这粮食在路上更容易受潮生虫罢了。可蒙金只要把大靖送去的好粮食充作军粮，江南运去的次品充作平日用粮，也是行得通的。”
听着听着，顾明磊的眼神也凝重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江南有官员通敌？”
“不一定是官员，粮商也有可能。江南的粮商，手里的囤积的粮食可不必国库的少。”
这可是个大问题。若是蒙金从江南拿到了充足的粮食，那么他们就敢出兵大靖，最让顾明磊觉得膈应的是，他们用来打仗的粮草，还是大靖拿出去的。
“这事必须从长计议，我会写密折给父皇，如果必要，等春耕之后，我们去趟江南。”
如果能在江南截住那批粮食，或许就能避免一次大战。
现在的大靖，好不容易恢复的如此繁荣兴盛，若是和蒙金作战，时间长了，粮草金钱的消耗恐怕会动摇国本。
第六十章 北郊行宫
三月三。
北郊行宫。
帝王的仪仗排列在行宫前的空地上，中央搭着祭台，张冉冉和顾明磊跪在台阶下面，低着头，也不好交头接耳。
上面礼部的官员唱着赞词，皇帝和皇后拱手而立，等着祭祖。
顾明磊觉得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礼服闷的满身是汗，热的他有些烦躁，想找点降温的法子，可这空地上也没见着有阴凉的地方。
唯一落下的影子，还是跪在他前面太子顾深的影子。
他眼眸微动，悄无声息地挪动了一下。
边上张冉冉听见动静，侧目看了过来，然后就看见他家王爷躲进了太子的影子里乘凉。
她哑然失笑。
顾深在前面也听到了后面的动静，但没有丝毫要探究的意思——他早就习惯了，往年每一次来北郊行宫祭祖，顾明磊就总是要钻进他后面的影子里偷凉。
祭祖一直从早上进行到中午，好不容易听到上头说结束，顾明磊忙不迭地拉着张冉冉躲进了边上的大树下。
“热死了，每回三月三祭祖，太阳都烈的很。我身上这衣服还比之前的多了两层，热的我都喘不上气了。”
张冉冉给他摇着手里的扇子：“一会儿就能回去换轻便的衣服了，殿下再忍忍。”
“八王爷此言差矣，这晴空万里，可不就是上天对陛下功绩的肯定嘛。”
听到这话，顾明磊脸上表情抽搐了一下，他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眼说话的人——左相李卫昌。
“原来是李相——”他假笑，“李相能这么想，实在是我大靖之幸，既然是上天对父皇功绩的肯定，李相不如再去外头站会儿？”跟他一起躲在树荫下算怎么回事。
“哎，这是上天对陛下的肯定，老臣不敢与陛下同辉。”
顾明磊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李相嘴皮子真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小八。”
他和李卫昌正斗嘴，顾深就来了，合盛站在他身后，还端着两碗消热解暑的凉茶。
“老远就看见你在这儿卷着袖子喊热了，太医署准备了凉茶，你和弟妹都喝一点，别真的中暑了。”
“谢过太子殿下。”张冉冉行礼，也没拒绝，伸手接过合盛手里的凉茶。
顾明磊早就热的嗓子冒烟了，三两口灌下凉茶，长长地舒了口气。
李卫昌在一旁笑道：“八王爷真是豪爽。”
顾明磊看他不顺眼，闻言又想甩眼刀子过去，张冉冉连忙把人拉回来：“王爷还渴不渴，我喝不下了，你再喝点。”
天气燥热，顾明磊难免容易上火，虽然这李卫昌笑眯眯的样子看着也着实欠揍，但总不能真让一个王爷在这儿祭典上跟丞相打起来吧。
顾深看了看顾明磊，又看了看李卫昌，基本就能猜出两个人刚才正在这斗嘴呢。
他按了按眉心，脸上挂起笑：“弟妹，这儿也忙的差不多了，你先带小八回去换身衣服吧，再好好休息休息，一会儿下午还要去边上的农田举行亲耕。”
张冉冉乐得下这个台阶：“好。”
说完，她就赶紧拉着顾明磊走了。
在行宫这两天，她和顾明磊住在弱水阁，一进屋，顾明磊就摸到了软塌上，像只被热死的鱼。
“王爷。”张冉冉跟着在软塌边上坐下，“先起来换了衣服吧。”
顾明磊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拉着张冉冉的手，把她拉到了软塌上，翻身抱住。
“冉冉。”他背着光，撩起张冉冉的发丝。
“怎么了？”
“有点困。”
张冉冉无奈：“困也得先换了衣服再睡，你这身衣服太重了，一会儿都热出疹子了。”
顾明磊勉强睁开眼：“那你给我换。”
“那你先坐起来。”
顾明磊撑着床板坐了起来，拆了头上发冠，黑发散落在软塌上，张冉冉起身给他更衣：“一会儿起来，是去哪儿亲耕？”
“就在附近的村子。不远，一会儿你就和明月姐站在上头看就成。”
张冉冉应下，顾明磊这会儿已经困的上下眼皮打架，刚准备躺下，就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有刺客！”
顾明磊立马醒了，张冉冉也错愕地看向他。他顺手取过张冉冉早就备在一旁的窄袖武袍套上，拉开门，外面都是禁军。
“八王爷。”来人是之前给顾明磊当过侍卫的吴英，顾明磊拉住他：“出什么事了？！”
“有人闯进了行宫，张统领已经追过去了！”
“刺客往哪儿去了？！”
“往陛下的寝宫去了……”吴英低头。
顾明磊脸色微变：“你叫一队人守在这里保护冉冉，我去父皇那儿看看。”
“王爷？！”张冉冉下意识地想拉住他，如果此时那边有刺客，肯定凶险。
顾明磊来不及多说，他安慰地拍了拍张冉冉的手背：“你别担心，你大哥也在那儿，肯定没事，我就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张冉冉犹豫，顾明磊看着她，像是在等她的回应。
她咬牙：“那王爷你自己小心。”
顾明磊扬起笑：“放心。”
彼时，皇帝寝宫，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在他们的包围圈里，站着一个戴面罩的男人。男人手里握着刀，刀尖抵在了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脖子上。
“三爷——！”不远处一个女人哭的撕心裂肺。
顾明磊从后门绕了进来，悄无声息地站到了顾深背后：“怎么回事？怎么三哥在他手上？”
顾深差点没被他吓死，见是他，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
“我也刚到。”
被劫持的是三皇子顾长兴，因为常年生病的缘故，他在几位皇子里最是不起眼，虽然剩下了皇长孙，但也没得皇帝多少青眼。
但这会儿刺客却把他抓了，顾明磊实在有些错愕。
“我再说一遍，都给我让开，否则我杀了他。”男人的声音低沉，刀尖已经在顾长兴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顾明磊打量了一眼禁军的包围圈，冲顾深抬了抬手，顾深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就见他一个闪身，钻进了禁军的队伍里。
“小八！”他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句。
刺客的耳力似乎也格外的好，就在顾深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就转过头来。然后就见一道刀光自下而上，直逼他的下颚。
他瞳孔微缩，本能地松开了手里的顾长兴，然后后退。
顾明磊一把推远顾长兴，提刀再上。
可来人的轻功也很不错，脚尖一点，就从包围圈跳上了屋顶。
“放箭——！”顾明磊立马下令。
张进亥立马抬起手：“放箭！”
数不清的箭镞如同雨幕一样落下，刺客在房顶上迅速后退，他的身法诡异，竟然让他避开了大半箭雨，然后朝着远处遁去。
“追！”
第六十一章 刺客
顾明磊没跟着禁军去追刺客，而是转身查看了顾长兴的伤势：“三哥，你有没有事？”
顾长兴虚弱地摆了摆手：“我没事……”他话还没说完，边上那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人就扑了上来。
“三爷！”
顾明磊讪讪地收回手：“三嫂。”
三王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八王爷，你难道不知道刚才又多危险？三爷还在那刺客手里呢，你就这么冲上去，万一伤着了三爷……”
“三嫂此言差矣。”张冉冉不知道什么时候领着吴英那一队禁军也赶来了，她一进门就听见三王妃在埋怨自家王爷，“王爷也是担忧三王爷安全，这才当机立断出手解救，既然救了三王爷，三嫂没有一句感谢的话就算了，怎么还怪起我家王爷来了？”
若是换做别的王妃，张冉冉是不会这么不留情面的。
但三王妃不同，三王妃齐氏出身风月之地，是曾经的罪臣之女，若不是三王爷执意要娶，皇帝又见顾长兴常年卧病，她又怎么能脱离奴籍，成了王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