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的身后,温三两默不作声地靠近了一点,正好在随时可以扶住顾明磊的范围里。
好在有惊无险。
两个时辰后,他们安全下了山。
只是——
顾明磊眺望眼前的废墟,不,或许不能叫废墟了。
那是一片炼狱。
山脚的村庄受到地动的影响,村里的房子几乎都塌了,其中最靠近山体的一角,已经被山上坠落的石块和泥土掩埋。空气里的血腥味被扬尘遮盖,但路上随处可见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的村民。
“王爷,放我下来吧。”
顾明磊放下张冉冉,让人靠在她的身上,缓缓挪动。
没走出两步,就有一个狼狈的妇人扑到了一个禁军身上:“军爷……军爷,你救救我孩子吧,他,他被埋在下面了……”
被抱住大腿的禁军年纪不大,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顾明磊停住脚步,环视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的身上。陈学凯和任北望都深深地皱着眉头,温三两甚至已经上前去帮助村民了。
“王爷……”任北望想说些什么。
顾明磊却看向了陈学凯:“陈将军。”
看着顾明磊那双眼睛,陈学凯意识到了什么,他单膝跪地,低下头:“臣在。”
“就地扎营。派三人小队前往驿站送信,剩下的人马上去救人。”
“是!”
“任大人。”
任北望向前:“臣在。”
“你去找村长,要来所有人的名单,登记现在可以找到下落的人,死了的,安全了的,轻伤的,失踪的,都要登记。轻伤的壮年男子,暂时归入禁军队伍管辖,共同参加救援。”
“是。”
“温三两——”顾明磊扯开了嗓子,把那头就要跑远的温三两叫了回来。
“道长中可有通岐黄之术的?”
“我师父和几个师叔都会。”温三两回答。
“正好。这次营中只有两个军医,人手不足,还要麻烦道长帮忙了。剩下的道长和温三两一起,你们有武功底子,脚程快,现在就去周边另外几处村子看看受灾情况,迅速回报。”
温三两眼神复杂地看着顾明磊,但最后什么也没说,低头应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他就走了。
顾明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抱歉地看向张冉冉:“恐怕你还得再跟我吃会儿苦了。”
张冉冉抬着一条腿,露出一个温柔的浅笑:“那我帮任大人一起登记名单。”
顾明磊顿了顿,随即抿唇笑道:“好,辛苦你了。”
“王爷才是辛苦,文书里曾记载,地动之后,或许还有余波,王爷身子尊贵,定要万分小心。一切注意安全。”
“我心里有数。”顾明磊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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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觉得古人在某方面很牛,现在地震后,我们有起重机可以抬起石块什么的,但古代大部分都只能靠人力,救援时间远远大于现在,死亡率也更高,所以地动这样的大灾在古时候真的残酷。
天灾之下,人皆如微尘。
第八十八章 受灾的云州城(二)
《后汉书·五行四》曾记载:郡国三十五地震,或地坼裂,坏城郭室屋,压杀人。
此时的云州,倒塌的房屋连绵成片,抱着孩子的母亲跪坐在地上,无声的哭泣,失去母亲的孩子,趴在废墟上嚎啕大哭,找不到家人的百姓漫无目的地寻找着。
放眼望去,只剩下了绝望二字。
这时候清脆的马蹄声从街口传来,人们双眼无神地看去,大靖皇室的金黄色龙旗就这么撞进了云州城的灰暗里。
它像被乌云遮盖的日光,撕裂了天边萦绕不散的恐惧。
“是官兵!官兵来了!”不知道是谁喊出了声。
所有能站起来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们眼里或含着泪水,或含着坚毅,但都紧紧地盯着迈进废墟里的禁军队伍。
“圣旨!”
人们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州大难,朕知万民之悲痛,然逝者已逝,生者,尚有希望。现,命禁军副统领魏硕,云州知府周源,政法司司长马才俊,太医院院正贺子兴共理救灾事宜。钦此——”
人群喧闹了起来,他们叫喊着陛下万岁,朝廷万岁,禁军的到来,好像为他们即将陷入泥潭的生活,扔下了一根麻绳。
周源顾不上别的,他手脚并用的踩上一块石头:“现在——所有的村长,乡长,亭长——马上统计你们辖内所有名单,失踪的一列,活着的一列,已经确定死亡的一列,马上上交本官——”
他可是卖力的想要将功补过,这会儿,嗓子都要喊哑了。
另一边,政法司带着云州的三百衙卫,随时巡逻,大灾之下,最容易出现暴乱和偷鸡摸狗的小贼。他们必须在金甲卫到来以前,安定云州城的人心。
禁军副统领魏硕把一千三百名禁军打散,五十人成一组,共二十六支小队。又在地图上将云州城分为二十六块,这些小队被分别派向了这二十六个地区进行清理。
“坚持两日,两日后,金甲卫必到,到时候你们就可以休息了,明白了吗!”
“明白!”
太医院的老院正贺子兴,贺老,他也没闲着,他带着底下太医院的几个人,选中了城中最大的医馆回春堂作为落脚点,整合云州城内所有可以行医的大夫,就是赤脚医生,也被拉了壮丁。
“所有人,必须带面罩,大灾之后,最容易发生瘟疫,一旦有疑似的病人,必须立刻上报给我!除此之外,老夫希望你们记住一个原则——”
“只救能活下来的人。”
“大灾不是平日行医,能给你时间慢慢考虑病人的病情,一旦出现不可挽救的伤势,就算他还剩一口气,那也不是你们能救的,我们必须把时间放在更多可能被救活的人身上。明白了吗!”
“是!”
在场的太医都是经验丰富的人,心中自有分寸,倒是一些地方的小大夫,医者仁心,还有些犹豫。贺子兴也没有多说,这些道理,经历过他们就自然会明白。
整座云州城都忙了起来。
京城接到云州地动的消息,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顾深看着桌上云州来的皇帝亲信,不知所措地看向身边的皇后。
皇后抿唇:“张大人,还请你马上调派金甲卫前往云州。董相,你负责统筹粮食和草药,务必在金甲卫出发当日,把这些东西绑上他们的马。”
“是!”
张平和董尘立马动了起来,他们脚步匆匆,一个去城防司,一个去户部调粮。堂上就剩下了李卫昌和几个六部官员。
李卫昌抬头看了眼上面的太子。
顾深握着拳头,心早就飘到了云州:“孤也去!”
“你给我坐下!”皇后斥道,“陛下在云州,还轮得到你去!你现在要做的,是稳住京城!”
“可小八还在……”
“深儿——”皇后严厉地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她比顾深更担心顾明磊,但此时顾深绝对不能离开京城。
顾深只能坐下。
李卫昌眼神闪烁,他走出官员的队列,拱手道:“殿下不必忧心,陛下信中虽然说八王爷暂时没有消息,但他身边跟着两百禁军,想来应该不会有事。殿下此时当务之急,还是及时处理好赈灾物资才是。”
顾深泄了气:“李相说的是。”
云州有皇帝亲自坐镇,他去了也是干着急。他现在只能坐镇京城。
云州地动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侯府后院的女人们也听到了八王爷下落不明的传言。林琪当即就去找了张平。
“谁说的?”张平蹙眉,“八王爷怎么就下落不明了?王爷只是被困,但他身边还有禁军在,不会有事的。”
林琪这才松了口气,这外头的谣言也是,怎么就越传越离谱。
相比她的着急,李巧却是喜笑颜开,她得意洋洋地摩挲着头上的花簪:“我就说张冉冉这小蹄子没有什么攀上高枝的好命,你看,她这不就马上要做寡妇了?”
张慧宁却没什么开心的心情,她嫌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是受苦了,我也要受苦了!你与其想她会不会成寡妇,不如先想想父亲要我嫁给荣修的事!”
李巧脸色一僵:“你父亲真这么无情?”
“难不成我还骗你吗?!父亲他前几日和荣修父亲喝酒,第二天就去了城防司,荣修就升了校尉!而且云清可是亲耳听见林琪在说荣家正在准备嫁妆上门提亲呢!”
“怎么可能!荣家就是个不入流的小氏族……”李巧变了脸色,“荣修今年都二十有四了,还只是个校尉,老爷怎么能这么狠心!”
张慧宁冷哼:“狠心的不是他。”
“是张冉冉啊。”
如果不是有人从中作梗,张平怎么会快想到她的婚事!还是个京城里都排不上名号的荣府!荣修他父亲就是个小小的城防司文书而已!
“她怎么敢!你放心,我去跟老爷说,我是绝对不能让你嫁到那种小门小户里去的!你外公可是当朝左相,不说高嫁,怎么说也该门当户对才是。”
张慧宁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张冉冉——
第八十九章 废墟下的母子
“四周的村庄受灾虽然没有胡家村严重,但也不遑多让。”临近中午,温三两风尘仆仆地赶回了主帐,身后还跟着两个邻村的村长。
村长第一次见王爷这样尊贵的人,在以往四五十年,他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云州知府周源了。这会儿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儿,话都说不利索。
温三两索性代劳:“最麻烦的是,他发现山腰的双月水塘因为地动滚落的泥土和石头而上涨,马上就要超过警戒水位了。”
这可麻烦了。
双月水塘一旦决堤,水流向山下而来,裹挟着泥土和砂石,引发泥石流,只怕这山下的几个村庄都难逃一劫。
顾明磊皱起眉头:“赵德海,去叫陈将军。”
“是。”赵德海小跑着出去。
没一会儿,陈学凯就满脸脏污地进来了,他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手上也满是泥土。
“山腰有个水塘就快要决堤了。你现在马上点五十禁军,跟本王上山。”
“王爷!”任北望猛地站了起来,他反对顾明磊的决定,“水塘决堤实在危险,王爷乃天子血脉,不可以身犯险。”
陈学凯也皱起了眉头,顾明磊毕竟是皇子。
顾明磊却摇头:“任大人也说了,水塘决堤绝非小事,本王不亲自看着,心里放心不下。一旦双月塘决堤,山下必然成为一片炼狱。”
任北望还想再劝。顾明磊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任大人,我知道你担心本王的安全,但你放心,若是连这点事儿都处理不好,本王又怎么有脸敢称天子血脉?”
任北望微楞,沉思了片刻,最后向顾明磊深深一鞠躬:“王爷大义。”
“任大人言重,本王即刻上山带人防洪,这里就交给任大人了。”
“臣定不负王爷所托。”
出发前,碧青搀扶这张冉冉赶来送行。顾明磊之前还豪情壮志的,面对张冉冉却有些心虚。
张冉冉替他扣好披风的搭扣,沉默地握着他的手,眼圈泛红。
“你,你别哭啊,我很快就回来的。不会有事的。”
张冉冉摇头:“皇子之责,该为天下万民,计之深远。”
顾明磊微怔,最后给了张冉冉一个大大的拥抱:“这里就交给你和任大人了。你等我回来。”
“王爷注意安全。”
落雪的马蹄声渐远,张冉冉远远地看着顾明磊带着陈学凯和五十禁军钻进了林子里。
张冉冉转过身,扶上碧青的手:“走吧,各个村庄的人数还没统计完。”
“是。娘娘慢些。”
重新坐回设立在粥棚前的帐子里,满脸疲惫的村民正在等待着她。他们正满心期待着官府能帮他们找到那些埋在废墟下的人。
可张冉冉坐下还没多久,一个年轻的禁军就跑了进来:“王妃娘娘!你快去看看吧,村东那儿的废墟出了点状况!”
张冉冉立马站了起来:“任大人呢?”
“刚刚村西发生了二次坍塌,任大人刚赶过去,我们就来找您了!”
张冉冉连忙站了起来:“阿青!”
碧青连忙赶过来扶他。
“你,留下来登记村民的名单,”张冉冉指着送来送信的禁军小伙,“这里的村长会帮你。”
禁军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是。”
张冉冉一瘸一拐地朝着村东头去。
到了现场,她才知道那禁军小伙说的特殊状况是什么。
废墟下有一对母子,木梁裂开的分叉扎进了母亲的肩头,鲜血已经染红了那位母亲单薄的里衣。半大的孩子被压在不远处,但压住孩子的木梁,和刺入母亲身上的木梁,是同一根。
“这是怎么回事?”
“地动发生的时候,她正在抱着儿子睡觉,往出逃的时候,他们头顶上的梁架落了下来,她临时把儿子往出一推,但她力气不够,那小孩还是被压住了,她被裂开的木头扎穿了肩膀。”
张冉冉一条腿站着,有些踉跄,碧青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所以为什么不动手救人?是有什么难处吗?”
负责村东头的是一个姓江的百夫长,他眉头紧皱:“这个梁架边上还有一块山石,那块山石全靠这一部分的梁架顶着,如果我们把孩子那边的梁架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