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娥听到瘟疫二字,心里一紧。
看来这件事早有征兆,只是前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引起重视,导致后面情况恶化。
一道声音插进来,是个年轻人。
“要我说,朝廷的人马再不来,兆阳就要完蛋了,”出声的人愤愤道,“那狗县令贪生怕死,还无能至极,这次出事他肯定又早早躲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有人好奇问。
“我姑伯家就是兆阳的,几年前发过一次洪水,那县令就是不闻不问,甚至因为害怕被责罚,没有上报朝廷,所幸那年洪山不严重,没出大事。”
兆阳的县令……素娥皱眉,不就是那个私自派兵镇压前来声讨的难民的官员吗。
看来这人已有前科,无怪乎会做出那样的事。
不管对方是真的昏庸愚蠢,还是恶意陷害,她一定要提醒父亲提防这个人。
在茶楼歇了一小会儿,他们准备继续赶路,前往鸿鸣山。
鸿鸣山是座名山,方位好找,素娥差墨一去打听幽云谷的具体所在,结果店里的掌柜想了半天,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
“幽云谷?从没听说过,鸿鸣山什么时候有个这地方了?”
墨一沉默半晌,“那鸿鸣山下的怒河上可有一个叫老魏的船夫?”
掌柜闻言,停下拨算盘的手,认真想了想,“这倒是有。”
“不过已经很久没人会乘船去河对岸了,老魏便搬走了,偶尔才会出现在怒河旁,也不知他如今还在不在,”他说,“客人可以去找找看。”
得到答复后,墨一道了谢,转身回到韩素娥身边,将情况复述一遍。
“老魏搬走了,那有人知道他搬去哪里了吗?”
墨一摇头,那掌柜的说没人知道老魏在哪儿。
“那我们还是先去鸿鸣山看看吧。”
素娥决定先去探一探,万一今天那个叫老魏的船夫刚好在呢。
他们抵达鸿鸣山脚下时,天已经隐隐暗下来了。
绕着鸿鸣山山脚,从北走到南,便能望见一条奔流的江河。
怒河之所以称之为怒河,是因为其水流湍急,布满暗礁漩涡,水位高时,挟着泥沙的河水便从高处急流而下,发出轰隆巨响,犹如雷鸣,又像是天公发怒,故名怒江。
以前还会有人乘船从这头到对岸去,但这个季节多发涝灾,对岸也没什么人迹,便少有人坐船。
他们只在靠近上游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码头,上面孤零零的,一条船都没有拴。
看来那个叫老魏的船夫是不在了。
素娥站在码头旁,望着奔涌的河水,想起李棠说的话。
这个叫老魏的船夫,知道幽云谷的所在,若是找到他,出示令牌,即可被他带领进入谷中。
老魏是唯一能够联系到幽云谷的人了,可他如今并不在这里,他们也不知究竟要如何进幽云谷。
她对着眼前的景象叹了口气,如果当初能多问问李棠就好了。
不过——
素娥突然想起李棠一句半开玩笑的话,“那个魏老头儿酒瘾极大,一到月底便要下山去买一次陆记黄酒,这也倒算了,他经常喝醉了载客过河,吓得船客都不敢坐。”
这两日,正好就是月底。
既然老魏不在这里,那他们便去那陆记酒肆守着,总是能等到的。
李棠说的没错,那个叫老魏的船夫确实会在每个月底去买陆记的黄酒。
第二日下午,他们便在酒肆旁等到了老魏。
老魏年纪不小,但看着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压根不像一个嗜酒如命的人。
见到他们后,听说他们要去幽云谷,先是警惕了一番,直到看见韩素娥从袖中拿出令牌,才明显松了口气。
老魏显然是不愿更多的人知道幽云谷的,等走到无人处,才肯开口,承认自己知道去谷中的路。
要去幽云谷,得乘船渡江,到对岸后,走过那片瘴疠之地,才能抵达。
而最为关键的,便是通过瘴疠之地所需要的防具和解药。
“幽云谷不轻易让人进去,持有令牌的人,我可以带你们进入山谷,但只有去时的解药,”前往鸿鸣山的路上,老魏提醒他们,“但能不能出来,还要看谷主的意思了。”
素娥琢磨他的话,也就是说,想要进去只需要令牌就可以,但若是想出来,还得经过谷中的同意,老魏这是在向他们确认,是否真的要前往幽云谷。
“我知道了,”素娥沉吟后道,“烦请魏伯将我二人领去那里。”
那能够医治瘟疫的草药,她必须要拿到。
老魏见她决定好,也不再多说,走到码头附近,从树林中拖出一艘小木舟出来,缓缓推进水中。
素娥同蝉衣交代事情,让她和其他护卫在镇上等候自己。此次去幽云谷,她考虑过后,还是决定只让墨一随行,万一途中生变,蝉衣就要随机应变。
坐上船后,才切实地感受到身下河水的湍急,若不是有绳索拴着,恐怕这小船早就被水流冲下去了。
老魏举起酒壶仰头豪饮一口,手上一扬,解开了套在码头上的绳索,小船瞬间被水流带着向下,飘飘摇摇地驶出去。
船只随着波涛起伏,跌宕在滚滚河流中,老魏看了眼一脸欲言又止的墨一,咧开嘴笑了笑,“年轻人,莫要怕,这水流能带着我们去该去的地方,你且坐稳喽。”
两人的腰间被绳索相连,绳索的末尾又紧紧地固定在船上,只要船不翻,他二人坐稳,便不会落水。
“你没事吧?”墨一问韩素娥,见她死死抓住两边,虽然一直没说,但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适。
素娥摇摇头,感受着船只打着转儿地被水流冲击而下,阵阵眩晕感袭来,还有与漩涡擦肩而过时心惊肉跳的担心,她索性挪开视线,抬眼却见老魏站在船头,两只脚像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挥动着手中桨叶激起水花,偶尔眼见着要撞上礁石了,他轻巧一摆,船只顿时偏移开,堪堪避了过去。
怪不得没什么人来乘船渡河了,她心想,在激烈的水花中,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她露出笑来,老魏有些新奇,“小丫头,你高兴什么?”
这姑娘分明脸色苍白,却还能高兴地笑出来,莫不是被吓傻了。
这话问出来,恰好渡过一个急弯,老魏将桨叶一横,撑在旁边的礁石上,借力将船只调了半个头,顿时天旋地转,船只划过弯道。
素娥被激起的水珠溅到双睫,忍不住闭上眼,口上回到:“我高兴没白来一趟。”
这辈子简直要把上辈子没经历过的刺激全都经历一遍了。
素娥觉得自己非常乐观了,不管是在汕水落湖,还是跳下悬崖,又或是现在这般,明明算不上是什么值得高兴的经历,但又是难得的、一般人绝对不会遇到的。
虽说这些经历的感受并不算好,甚至让她提心吊胆,但之后再记起,也不至于不愿回想。
大抵是因为,她经历的这些曲折,最后总是能化险为夷吧。
老魏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但也高兴起来,提高嗓门盖过水流声:“那你肯定没白来一趟!”
“以前有不少人求着我撑船带他们渡河,说是想体验一把顺流而下的惊险,”他嘿嘿一笑,“我可不是轻易就答应的。”
那会儿他得收人至少五贯钱,还得看心情。
闻言,素娥连道了两声“多谢魏伯”。
说话间,素娥没那么晕了,等她适应了这种感觉,船只也抵达了对岸。
老魏一杆撑在水中,借力跳下船,落在岸上,将船只停靠稳当后,招呼二人下船。
他指着东边的一处小径,“从那里过去,便是瘴林。”
见他架势,韩素娥一愣,“你不同我们一起吗?”
老魏摇摇头,“解药只有两份,我不能同你们一起往前了,剩下的路你们自己走,沿着那片夹竹桃林走过去,就能到幽云谷的入口。”
他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两枚药丸和两瓷瓶,递给二人。
“服用药丸后两个时辰内都不会因吸入瘴气而中毒,这瓷瓶里的药,涂抹在裸露的皮肤上,可以驱走蚊虫。”
素娥郑重道谢,目送老魏撑船离开。
她转身,和墨一一起按照老魏的嘱咐吞服药丸,涂抹药膏,然后朝着夹竹桃林而去。
几个月前,母亲以她在幽云谷养病为由,解释了她不在府上的缘故,围封将军府的官兵无法查证,也没有办法去查证,这成功让她免于流言蜚语,也省得被抓回去关在府中。
如今,她才确确实实地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个前世她印象深刻,却从不曾踏足的地方。
第145章 入幽云谷
老魏口中的瘴疠之地有十几里远,从夹竹桃林到沼泽地,一路上有许多蚊虫,有时能看见细小的蚊虫聚成一团黑雾,浮在前路。
所幸有老魏给的驱虫膏,还不等他们靠近,那些蚊虫像有感知般便远远地飞走了。
两个时辰,足够他们走过这片瘴气之地,在身上膏药的气味渐渐淡下去前,路过一片水潭后,一个足有三丈高的石壁矗立在他们眼前,上面用丹砂雕刻的大篆体,正是幽云谷三个字。
石壁后衔接高耸的山体,绕过石壁,是一道狭窄的通道,夹在两边山壁之中,只露出上方的一线天空。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这两壁夹峙宛如缝隙般的峡谷,步行不到一里后眼前突然开阔起来,豁然明朗。
入目是一大片白色的花田,有风透过峡谷吹进来,白色翻涌如浪,舒展着的花瓣中,飘下点点碎金般的细屑。
花田后又是一座山壁,山壁上有一条条接近垂直的石阶,每条石阶通向不同的房屋。
素娥睁大了眼睛,看着建造在山壁上的房屋,心中震撼。
那房屋凭空长在山上一般,下无任何根基,如同悬浮在空中,让人忍不住担心会轰然坠落。
她自顾吃惊,余光瞥见一个灰色的身影在其中一条石阶上移动着,悄无声息地,像一朵云一样飘了下来。
那身影在他们面前停下,见了二人,却毫不意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鄙人君邑,特来接引二位。”
来人声音沉稳,是个年约二三十的男子,束发无簪,粗布灰袍,他脚踩木屐踏上陡峭石阶,如履平地,丝毫不见摇晃。
素娥和墨一来不及说话,只能对视一眼,然后赶紧跟上那人。
石阶虽然陡峭,但好在宽敞,且凌空的一侧有绳索为链,可手扶登阶。
他们并没有走多久,自称君邑的男子将他们带进比较近的一个屋内。
君邑转过身,看着他们,指着桌上两张便笺,“请二位写下名讳、来处,所求。”
闻言,素娥将目光投向他所指的地方。
从方才见面开始,这人一直未给她开口的机会,而是自顾将他们引到此处来,此时才让他们自报家门和来意,还是用书写的方式。
她没出声,照着君邑的要求在其中一张便笺上写下自己名字,家门,和所求的药物。
墨一犹豫,看了看旁边的人,他并不知道韩素娥此行的真实目的,对方也一直没说,而看公子的样子,好像也并不知情。
他斟酌着写下自己的名字,写到来处时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写下真实的身份。
两人写好后,君邑看也没看上面的文字,长袖一扫收走他们的便笺,便默不作声地出了屋。见状,素娥也不好贸然走动,只和墨一坐在原地,静等他回来。
一盏茶过后,他不知从哪里折返回来,手上拿着两张崭新的便笺,递给两人,再对面不解的目光下淡淡开口:“谷主说这位姑娘来处所言不实,本该将两位逐出谷中,但看在令牌的份上,给二位重写的机会,请二位认真斟酌,慎重落笔。”
“若这一次仍然作假,恕谷主不予接待。”
他语气平静,但暗含警告之意,一双冰褐色的眸扫过来,宛若霜冻。
素娥没有惊慌,可有些疑惑,她诚心来谷中求解瘟疫之药,自然所言皆真,报的将军府的家门,本就是她真正的身份,又怎会是作假。
她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不知谷主可说我哪里写的不实?”
见君邑看来,她又抿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方才所写确实是我的真实身份,只是谷主说其中有假,难免十分疑惑。”
“谷主说有假便有假。”
素娥哑口。
半晌又开口:“敢问谷主可曾说了其他的话?”
君邑沉默以对,似乎不愿理会她这句疑问,
素娥心中有些焦急了,她实在不知这幽云谷的人同她打什么哑谜,就不能直来直往些吗。
心里急躁,表面却不能显示半分,只能微微笑地掏出令牌,向对方示意道:“君邑阁下,您想必就是阿棠口中的大师兄了吧。”
闻言,对方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像一潭死水掀起波澜。
素娥瞧见有戏,再接再厉道:“我手上这令牌是阿棠给我的,准确说,是我从他手上赢来的。”
“你答对了那几道考题?”君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素娥没有得色:“是的,不过另一位公子也答中了。”
听这话,君邑更加诧异了,“那你还答对了最后那道猜数的题?”
他显然知道其中规则,不禁对面前这个姑娘另眼相看。
“侥幸而已,”素娥谦虚道:“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赢得那把古琴后,也收留阿棠在府上生活。”
“如今将军府陷入困境僵局,急需破解这场危机,否则恐会连累阿棠。”
她慢条斯理地,最后意有所指地:“阿棠的身份,想必并不一般,若被朝廷的人察觉,他会有麻烦。”
“所以还请阁下为我指点迷津。”
闻言,君邑久久不语。
但素娥知道,对方必定是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了。
果然,没过多久,君邑终于肯开口,仍旧没什么表情。
“谷主确实还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