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但等了许久,身后无人回她。
一股冷风从身后袭来。
尖利杀意,悄然冒出。
“檀香——”她意识到不对,猛地回头。
洛梅,那个方才离去的侍女,她们寻了许久的人,就站在她身后。
手里握着柄短剑,冷冷地看着她。
韩素娥看见洛梅,怔了一瞬,余光看见地上的檀香,旋即紧张了起来,她仔细观察,但见地上并无血迹,想来只是被敲晕了,暂时松了口气。
“韩姑娘,你在找我吗?”洛梅慢悠悠地问,语带愚弄,“你那个侍女极是难缠,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甩开。”
见她提起沉香,韩素娥不由心下一突,生怕沉香也出了什么意外。
“你把沉香怎样了?”
洛梅玩笑道:“你猜猜呀,或许……被阿丸杀掉了吧。”
知她是故意,但素娥的心还是沉了下去。
她很快说服自己,不可能的,沉香会武,怎么会那么轻易被人杀掉。她必须冷静下来,不能信对方的话。
于是她又问:“阿丸是谁?是那个先前把我的侍女引得迷路的人吗?”
洛梅没有否认,但看见韩素娥不惊不慌,冷笑一声,之前柔顺谦恭的表情褪去,露出不怀好意的神色:“没想到你还挺冷静,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不是已经杀过我一次了吗?”韩素娥看着对面,神情从容,甚至淡定地笑笑,“将白磷弄在衣服上,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很好奇,前几日的铜钟寺自焚案也是你的手笔吗?”
见她将两件事联想在一起,洛梅也懒得掩饰,稍有得色:“你倒是不蠢,那件事的确是我做的,没想到传得连你都知道了。”
“你同那妇人有仇?”
洛梅冷哼一声,没有说话,眼底却闪过一丝恨意。
见她这表情,韩素娥猜到一二。可是她为何要害自己?自己同她又无冤无仇的。
这样想着,她问了出来。
“为什么杀你?”洛梅好笑地看着她,“想杀你还需要理由么?”
素娥挑了挑眉,“总有个因果缘由吧。”
“你不用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见她不肯说,韩素娥又想起来一事:“听说半月前,一个辽人也是自焚而亡,难道说……那也是你做的?”
却见,洛梅皱眉:“你在说什么?”
不是她?韩素娥眸光微烁。
然而对方很快反应过来,神色一沉:“你在套我话!”
洛梅寒声道:“若不是留你还有用,我早就杀了你。”
她盯着眼前这个美丽却脆弱的少女,上好的绸料包裹着她如玉的肌肤,精致的五官中,眼中是未经苦痛的纯净,同为女子,她难免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就是不知道,当手中这利刃割开那娇嫩的肌肤,鲜血将她染红,这场面会不会更加凄美。
见对方神色不善地瞪着自己,却一直没有动作,韩素娥猜到她可能在等人,便问:“你在等谁?”
“你不是也在等人吗?”洛梅嘲道,不上她当,“放心,你想等的救兵不会等到了,大理寺的人只顾着追查海棠那个蠢货,不可能注意到这里。”
“说起来,你也是够蠢笨的,竟然真的跟了过来。”她嘴角挑起一个胜券在握的笑,上下打量韩素娥,目光轻蔑。
“原来你是故意引我来的?”
韩素娥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她咬了咬唇,似有些懊恼。
见状,洛梅不禁得意洋洋。然而没过多久,她见对方又缓缓抬起眼,直视着自己,唇角微勾。
这绝不是面临险境该有的惊慌失措,而是讥讽的、甚至怜悯的,洛梅眉间一缩,心中腾地燃起火,刚要出口呵斥,便听对面之人露出一抹笑,挑衅般地开口。
“蠢的不是我,是你。”
韩素娥盯着洛梅身后,这次换她愚弄地挑唇:“我等的人到了。”
怎么可能。洛梅不信,以为她想诓自己,冷笑着:“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却见对面的人但笑不语,直直看着前方,似与谁对视。
迟疑片刻,洛梅不由扭头看去。
就在她转头的那一瞬。
“咻”
一束箭矢带着破空之音,直奔她的面门而来。
杀意浓烈,凛冽而锐利。
逼人的箭风掀起她发丝,洛梅大惊,仓促间手中短剑一扬,欲将长箭挡去,不料抵抗不住,短剑直接被击穿,断裂成两半,落在地上。
碎裂的剑面倒映上她狼狈的影子,慌乱间,洛梅艰难抬头,手臂被方才的利箭震得微微颤抖。
是谁,究竟是谁?她心中大骇,喘息不停。
但还不待看清来人,另一支箭矢如流星之势,接踵而来,箭锋闪着冰冷的光,更为强烈的杀气,根本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避无可避。
箭矢穿肉的声音响起,洛梅被射穿右肩胛,痛苦地大叫一声。
长箭穿透她的身体,笔直向前飞去,直至插在后面的院墙上。
然后没入院墙三寸,尾羽“嗡”地摆了摆,可见带着内力。
洛梅左手捂着右肩,血很快将她的手和衣裳浸染。
那一箭恨不得将她整个右肩都射掉,她痛得眼前发黑,站都站不稳,勉强抬起头,看向那个射箭之人。
只是还未抬起头,便支撑不住痛晕了过去。
看着她倒在地上,没了声息,韩素娥这才连忙上前,她先检查檀香有无受伤,见她确实只是晕了过去,才彻底放下心来。这个洛梅,好在不够狠心,没有直接杀了檀香。
她站起身,看向来人。
“方才多谢了,不过你应该晚些出手,我还有些问题没问完。”比如沉香的下落,辽人之死与洛梅的联系,以及为她何要杀自己。
早在她和洛梅说第三句话的时候,她就看到了对面的黄柏。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洛梅身后,轻轻抬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于是素娥就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地和洛梅交流,肆无忌惮地暗中套话。
黄柏随手将弓箭扔在一旁,淡声道:“她已对你起了杀心,你再多问两句,她反应过来,恐怕我不好救你。”
他之所以能这么容易地射伤对方,就是因为韩素娥并没有被洛梅挟持,这也是洛梅失策的地方。
“更何况,大理寺的刑讯逼供没有你想的那么无能。”他掏出手巾擦了擦手,似是极为嫌弃那把弓箭。
“这把弓哪儿来的?”韩素娥这才注意到那弓箭,这么大的东西,应该不是他带进来的。
黄柏扔掉手巾,语气平平:“这弓和箭是方才从一个杂役那里拿的。”
“杂役?是那个叫阿丸的么?他把沉香怎样了”
“差点被杀。”
什么?她瞬间变了脸色,急急地问:“那她可有受伤?”
黄柏闻言,抬起一双深潭般的眸子看向她,似笑非笑。
“我说了是‘差点’,”又道:“解决那个杂役后,我让她去前院喊人了。”
那就好。韩素娥闻言松了口气,眸光缓和下来。
但她仍有一事不解,也不管黄柏不冷不热的态度,继续追问:“那个阿丸只是个府中杂役,为何会行刺杀之事,他与这人是同伙吗?”说罢足尖虚点了下地上的洛梅。
似不明白她哪儿来这么多问题,黄柏看她一会儿,沉默半晌,终是答她:“他恐怕与洛梅互为内应,且两人都是才入府的新人,这一切大概筹谋已久。”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韩素娥又问,语中不自觉带了几分信任。
“等大理寺的人来。”
他语气平平,说完扫她一眼,像在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见状,韩素娥闭上了嘴,不再多问。
这地方在院中靠内的地方,两人一停下交谈,便格外安静。
韩素娥看着地上昏迷的洛梅,想起方才黄柏与对方交手时的场景,不由轻抬眼眸,打量过去。
少年身材修长,宽肩窄腰,站姿沉稳挺拔,如一棵青松。
先前的一幕像刻在脑中,挥之不去。
她与洛梅对峙时,巷口处十步远的地方,洛梅的背后,弓弦缓缓张开,那时隐约瞧见他唇角挑起一抹轻松弧度,颇为底气的模样,没由来也让她很是安心。
他以两箭轻松解决洛梅,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确实有自信的资格。
早在半个多时辰前,自己穿着那件有毒的衣裳,也是被他及时发现并阻止的,虽然语气凶了些,动作也不够礼貌,但怎么说也是救了自己。
他如此敏锐。
除此之外,他也还算热心,光是今日,救了她两次。
黄柏这人,倒也算不错。
想到这里,素娥心底微顿,察觉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仓促抬眼,正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那探究和审视的目光让她不由急急撇开视线,有些心虚地收紧了手指。
没过多久,一片沉默之中,似乎有人往这边来了。
黄柏见来人,自认完成任务,仁至义尽,便侧头对她道:“我先走一步。”
他嘱咐,“别说见过我。”
说罢竟一点足尖腾空而起,衣袖猎猎,轻盈地越过那石壁,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眼前衣角一闪,韩素娥仰首,看得怔然,突然想起什么,向身后那堵墙扫去。
方才射穿洛梅的箭,深深地刺在墙壁之中。
黄柏武功竟这般好么?
又为什么不让自己说见过他,是不愿暴露自己的实力?
“素娥!”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循声望去,是哥哥。
韩沐言匆忙赶来,见地上躺着两人,其中一个还受了伤,变了变脸色,忙问妹妹:“什么情况?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摇摇头,反过来打量哥哥,“你不是吃醉了酒?”
这会儿看起来还挺清醒。
“哦,沉香不知从哪儿弄了了颗解酒丸给我,”韩沐言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随即又辩解:“我真不是故意吃多了,也是怪事,平日里我酒量还算可以,今日那酒只喝了两杯就晕晕乎乎的。”
解酒丸?素娥稍一思索,应该也是黄柏给的吧。
说起来,今日真是要多谢他了,三番几次救下自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韩沐言在厢房昏睡了多时,不清楚外面的情况,方才来的路上还听说大理寺来了人。
于是韩素娥将先前更衣时的事情同哥哥大致讲了讲,略去一些不好说明的。
“什么?衣服有毒?!”
韩沐言听到一半,大惊失色,紧张地上下看她:“你可有碰到那毒物?”
她摇摇头,心中全是别的事,现在一弄不清这侍女为何害自己,二弄不清她同那辽人自焚案的凶手有何关联。
韩沐言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指着地上受伤的洛梅问:“那你、和她?”
素娥这才将她跟踪洛梅反被洛梅发现并威胁的事告诉他。
“她还想杀你?”韩沐言又变了脸色,原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妹妹竟然几番遇险,见对方一脸安然地站在自己面前,庆幸之余不由冒出一身冷汗。
好在她无事。
“所以方才是黄兄救了你……”
他反应过来,见妹妹犹豫一下:“但他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此事,所以,请哥哥替他保密。”
救命恩人说什么韩沐言都没意见,自当应承下来。
他一心想知道究竟是何人要加害妹妹,毫不留情地踢了踢地上的洛梅:“她是张茹云的侍女?难道是张茹云想害你?”
“是张姑娘的侍女,但应该不是张姑娘害我,她没有动机。而且这个洛梅,并非一直跟着她,是到了京城后才添的。”
听她这么说,韩沐言不解地蹙了眉毛,难道洛梅背后还有其他人指使?对了,方才妹妹说辽人自焚……
“你怎么知道辽人自焚案?”这事他略有耳闻,知道的人不多。
“前几日说起铜钟寺自焚案,我好奇之下问了母亲,母亲提了两句。你对这案件可有了解?”
韩沐言想了想。
“辽人自焚是上个月下旬的事,跟铜钟寺一案差不多,但死者是大辽使团的其中一人,还是个贵族,好像叫萧慎吧。因为当时周围没什么人,死者身份又特殊,这件事就被压了下去。”
“说出来你肯定特别惊讶,那个萧慎还同咱们世子有些渊源,而且不巧的是,正好就死在世子的府外。”
“世子?”她心下疑惑,一时未反应过来,“哪个世子?”
韩沐言:“当然是谢世子啊,不然还能是哪个。”
谢世子?她深深蹙眉,难道死者是与镇北王府有仇的辽人?
对了,萧慎.......这个姓氏,莫非是辽萧氏一族之人?
她还未问,韩沐言已经主动解释,印证她的猜测。
“这事当时给世子带了不少麻烦,来议和的使团死了人,对朝廷来说很是棘手。所以上面的人都以为是世子干的,毕竟谢萧两氏可谓不共戴天。一开始把质子府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的,不过后来怎么也找不到证据,而且那辽人又是自燃而亡,只好撤了官兵。”
竟然如此曲折……
辽人之死想必给世子带来了不少麻烦,因为相交不错,所以黄柏才这么关心自焚案吗?或者说,根本就是世子委托他调查此事?想起今日种种巧合,韩素娥突然回过味来。
莫非黄柏一早察觉了白磷一事?甚至已经查到了洛梅身上?可他身为一个区区商户少主,竟然有这么敏锐的嗅觉?
她正思索中,听见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