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沉香,和带着人手的周之翰。
“姑娘!”见到她,沉香快步跑来,“您可有受伤?”
韩素娥摇头,见她也无事,蹲下身半扶起檀香,有些自责:“我没事,只是檀香被打晕了,你将她扶去屋里躺着吧,最好叫大夫来看看。”
她说罢,看向另一来人。
第47章 香樟果
周之翰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没入墙壁三寸的铁箭。
“方才韩姑娘是怎么脱险的?”
素娥看了韩沐言一眼,“危急之时,哥哥正好赶到,射箭将洛梅重伤。”
闻言,周之翰道了句“好身手”。
一边的韩沐言掩饰地笑笑,有几分心虚,他岔开话题,向周之翰问起白磷的事情。
“衣服是洛梅准备的,海棠只是个替罪羊。”
周之翰道。
先前他带大理寺的人刚进院子时,就遇到了盐铁副史张大人,对方也是急匆匆赶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于是他将所查到的事情告诉他,并表明要查清楚此案,需要对方配合。原以为张俞文会对他们的到来表示不满,谁料对方却摇摇头说没关系,并恳请他们一定彻查此事,还自己府上无辜之人一个清白,还道自己的女儿断不可能与此事有关,一定是下人私自做的。
见他并无遮掩态度,周之翰猜此事估计真的同他们关系不大,也松了口气。
随即他们泼醒海棠进行审问,然而几番拷问下来,对方死活说自己无罪,一开始他们以为是嘴硬,便几经恐吓,软硬兼施,但海棠完全在状态之外,胆子又小,被吓就只知道哭哭啼啼。
于是他便问她知道什么,海棠只说自己送完衣服,守在门外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院外喊她,便以为是哪个相识的有事找她。
她循着声音出了院,谁知刚出了院子就后颈一痛,接着就失去知觉,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也一无所知,醒来就见自己在这间屋子里。
一开始众人都不相信,质问她为何要偷偷出府,是不是心虚潜逃,可海棠压根就不记得出府一事,哭丧着脸说自己的弟弟还在府中,两人相依为命,她又怎么会潜逃。
经过核实,她所言不假,确实还有个弟弟也在府中做活。
于是他又问,为何要将那件沾有白磷的衣服借给韩姑娘,她答那是主子吩咐的,她只是听主子的话办事,而且看她神情,似乎也对白磷一无所知,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彼时周之翰已觉得不对劲,想了想,仔细问她:“是你家姑娘亲口告诉你,亲口指定把这件衣服借给韩姑娘吗?”
海棠闻言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答:“倒不是亲口说的,是洛梅在姑娘走后没多久转来告诉我的,说是我家姑娘临时想到的,特地让她来知会我一声。万一韩姑娘的衣服迟迟没送来,就将上个月在兰若庭订做的衣裳借给她。”
“我当时还奇怪,姑娘怎么会提前知道韩姑娘的衣服送不过来,而且还要借那件她还没舍得穿的衣服。”那会儿她还道姑娘神机妙算。
洛梅?怎么还有个洛梅?
听了这话,周之翰心下蹊跷,若是洛梅刻意引导海棠……
他心中一个咯噔,突然意识到自己恐怕抓错人了,眼前这个叫海棠的婢女,可能真的与此事无关,甚至很有可能是真凶丢出来干扰他们视线的棋子。
若他没有猜错,真凶可能原本打算将海棠偷偷运出府,杀掉或者□□起来,到时候韩素娥出事,官府一查,自然会发现海棠失踪,加之有沉香这个侍女作证,衣服是她亲手拿给韩素娥的,那么她理所当然的就成为了凶手,还是畏罪潜逃的凶手。
只是不知这中间哪一个环节出了岔子,原本应该消失的海棠被丢在大理寺官兵的必经之路,才没有让凶手得逞。
周之翰想通这些的时候,张俞文早已出了门,找到女儿,问她洛梅去哪儿了。
此时张茹云才想起,洛梅去老早前寻海棠,但是许久都不见人影了,再加上她被这混乱场面弄得心绪不宁,早忘了这码事。
张俞文闻言便知不妙,刚要吩咐家丁搜府,便见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步履匆匆地赶来,自称是韩素娥的婢女,对方说洛梅和阿丸找到了。
此时众人才知还有个阿丸。
之后便是那丫鬟带着周之翰前往这里,众人看见那个叫洛梅的婢子受了重伤昏迷在地,边上还躺了个没受伤的,一旁是韩素娥兄妹俩。
周之翰一颗心真是悬起放下又悬起放下,替韩素娥万分庆幸,还好今日她未受到伤害。
但是当弄清楚韩家兄妹二人在此的缘由,他实在忍不住,走到她面前,一改往日的温和,有些严厉道:“韩姑娘,你太冒失了,下次万不可再以身犯险。”
闻言兄妹二人皆是一怔,韩素娥还没说什么,倒是韩沐言先不高兴了。
“周大人,你什么意思?”自己身为亲哥哥都舍不得说几句重话,哪轮得到他来置喙。
“正如我所说的,韩姑娘孤身追到此处,实在冒险。”
韩沐言没好气,“她若是没来,这犯人就该跑掉了。”
然而对方毫不退缩,反问他:“倘若今日她运气不好,受了伤害,岂非得不偿失?周某宁愿犯人跑掉,也不愿姑娘受到伤害。”
话是这么说没错……韩沐言哑口,他确实也觉得妹妹不该这么莽撞地跟过来,他得知后心都要提起来了,但妹妹从小身体不好,平日里也乖得不得了,今日本就受了惊吓,他哪里舍得责怪她。
见两人气氛不对,素娥忙拉了拉哥哥。
“哥哥,周大人说得在理,我今日确实冒进了。”
一想起沉香和檀香,她就很是自责,今日她不仅将自己置于险境,也连累了身边之人。
她正色几分,对着周之翰道:“今日还要多谢周大人,给大人带来诸多麻烦,实在抱歉。我也知您所言皆是好意,大人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这样冒失了。”
看她态度良好,温言软语,饶是周之翰有所责备,也立刻不忍。
那严肃的神情渐渐褪去,换回温和的面孔,柔声道:“你也不必如此苛责自己,只是,下次莫要再让家人和朋友担心了。”
~
晋安路外的一个岔道巷子里,黄柏站在巷尾一户人家的屋内。
屋内场景混乱,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来晚了一步,他揉了揉眉角,心沉了沉。
在京中行事,确实如那人所说,颇为不方便,人手不够,行动又多被制约。
他抬眸扫向青渠,“怎么回事?”
面前是绑在床柱子旁的屠户,唇色发紫,口角溢出黑血,已然是死了有一会儿了。
那话里没有半分愠怒,平静得很,却让青渠脑门渗出冷汗。
“这……”
不知作何解释,他老老实实跪下:“是属下失职。”
自从跟着公子以来,他许久未犯过这般严重的错误。
黄柏没有动怒,冷静问:“下巴卸了?”
青渠点头,也想不通。
这人的下巴他亲手卸了,牙齿也检查过了,藏的药都抠了出来,莫非还有他没注意到的地方?
临走时,门窗也被他锁得紧密,他们来时,并未见到门窗松动破坏,若是他人行凶,如何进来的?莫非凶手有这间院子的钥匙。
黄柏缓缓在屋内走动,四处观察。
这地方看起来简陋,箱顶都积满了灰尘,平日估计只有这个屠户在住,而且对方生活极不讲究。
先前洛梅两人将海棠敲晕了带出府来,是为了制造她畏罪潜逃的痕迹。这个屠户,应该就是接应洛梅的人,可他为何要帮洛梅行凶,他们三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在他们身后,还有藏得更深的人吗。
斜靠在床柱的尸体已然无法回答他了。
当真是死无对证。
他慢慢蹲下,墨玉眸子扫过那还未僵硬的尸体,突然在一个地方凝住视线,那束衣的腰布条,似有拉扯的痕迹。
“公子,怎么了?”
“把他衣服解开。”
青渠照做,三下两下解开尸体上本就松动的腰带。
衣服褪了一半,一个半掌大的烙印赫然出现在死者右胸上,看样子是新烫的,还未结痂,血肉模糊。
烙印似乎是为了掩盖什么。
黄柏凑近了去看,那焦黑的肉下,似乎原先是什么图案。
刺青?会是什么图案,得用这种方式毁去呢
等等,这个烙印又是哪来的炭火?
黄柏侧头看向右方的角落。
一个乌黑的铁炉,他走过去,手一摸还是热的,看样子是刚才熄灭。
青渠突然叫住他,蹲着道:“公子,这里有些煤渣……”
黄柏闻言看了过去,确实有少许粉末,断断续续的,有几处被踩碎了。
“有鞋印?”他边问边走到青渠身边。
“是的。”
踩碎的地方确实隐约可见鞋印,只是这煤渣粗粝,看不大清,两人四处寻了寻,毫无收获。
“这是什么东西?”青渠眼尖地发现那脚印上除了煤渣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蹲下身,用中指沾了沾那煤渣上的一点紫色痕迹。
除了这处,他们又在另一个凸翘处找到了想同的紫色痕迹,更为明显,看样子像粘腻的浆液,隐约还能辨认出一点皮渣和细枝。
黄柏俯身辨认,许久后轻声道:
“香樟果。”
被踩碎的香樟果。
他直起身,视线扫向窗外,晋安路上,并没有香樟树。
汴京好几条街上种植的草木都不大相同,究竟是哪条街上种了香樟树?
“公子!”门外急匆匆踏进一人,来人是墨一,他利落地行了礼,正色道:“据那个张姑娘说,衣服是在一家叫兰若庭的铺子新裁的,浆洗熏香后才送往客人手中的。”
“公子,兰若庭所在的怀安街上,就种着大片香樟。”青渠闻言迅速想起什么。
看来这个兰若庭一定有问题。
“我们要去吗?”
黄柏不答反问:“大理寺的人去了吗”
公子怎么知道?墨一一怔,迅速回道:“已经在去的路上了。”
漆黑的眸子沉了沉。
“不必去了。”他淡淡开口。
第48章 阿丸
因为今日抓住的两人都不是张府的家生子,再加上张茹云等人确实也被蒙在鼓里,所以周之翰断定此事与张府无关。
大理寺的官兵将洛梅和那个叫阿丸的杂役带走后,周之翰颇为对不住地同张俞文致歉:“张大人,今日扰了贵府宴席,实在抱歉。”
张俞文摆摆手,今日之事,也不能怪罪他,近日自焚一案闹得京城人心惶惶,上面也发了话,必定要查清此案,所以周之翰此举,情有可原。他们张府自认倒霉就算了,怕的是外人误会什么。
他自己也想不通,府上两个下人,为何会作恶害人,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了韩素娥身上。方才得知此事,他冷汗连连,若是对方出事,恐怕自己再大的官职也扛不住那两位的怒气。
他想了想,拱手道:“周大人,还望尽快查清这两个下人行凶的缘由,我也好有个交待。”
对方身居要职,又是前辈,却如此客气,周之翰马上料到缘故,托住对方的手安慰道:“大人放心,今日之事明眼人都知道与贵府无关。更何况那两个下人本就不是府上原有的家仆,恐怕是一早就受了外人指使,包藏祸心,潜在府中借机生事。”
“近日京城外围,不乏三教九流,他们或许同哪方势力有关联。”否则,如何得来白磷这种稀缺的东西。
处理完其他事,周之翰向他告辞,出了府看见一个手下跑来,正是刚才被派去前往兰若庭的人之一。
“可有收获”他问。
“有一个人跑了,”手下摇摇头,“是一个负责浆洗和熏香的人,叫函香,我们的人将店铺围了一圈,所有人都在,唯独那个函香不见踪影。”
周之翰闻言沉思。
“张姑娘的衣服是经了她的手?”
“查了记录,确实是分给她的活儿。”
“她的住处呢搜过了吗”他问。
手下为难地道:“她在京中举目无亲,掌柜的看她孤苦无依,就让她歇在店铺后舍,我们到时,什么也没留下,估计是一早就准备好了要跑。”
看来是无影无踪了。周之翰闻言蹙眉。
“联络兵部的人,在四处城门严设关卡,然后派人画幅像,挂在京城各处悬赏。”
“遵命!”
“还有,让人继续盯着兰若庭,把店里其他人也查一遍,跟他们打听清楚,那个函香平日踪迹以及同他人来往的情况,越细越好。”
“是!”
大理寺,刑房审讯室。
大理寺少卿魏衍盯着眼前沉默不语的犯人,“你想好了,机会只有一次,再不说,就别怪我上重刑。”
那挂在刑板上的人听了,仍旧一声不吭,垂着视线。
见他软硬不吃,魏衍冷冷一笑,喝道:“来人!”
话音刚落,便响起一阵沉重声,一个铁铸的台子被抬了过来,上面铺满各种瘆人刑具,尖锐的刀锋处冰冷异常,似透血光,散发着浓郁腥气,普通人单是看一眼都要两腿一软。
谁知那人仍旧无动于衷,死活不肯开口,甚至勾了勾嘴角,不屑一笑。
这时隔壁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声音如遇怨鬼索魂,痛苦万分。
“你听见了吗?这就是你一会儿的下场。”魏衍冷笑。
阿丸慢慢抬起头,认出这是洛梅的声音,但他没有如狱吏所想的那样露出惊恐的神色,而是眉头微皱,似有些烦躁担心。
“你是不是怕她忍不住就说实话了?”魏衍笑了笑,俯视着他,“你放心,她一定会乖乖说出实话,因为没有人能抗得过这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