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下人被大理寺带走了?”他问。
“是啊,带回牢房审讯了。”
魏嘉诚若有所思,自焚案,不也同世子有关么。
他伸长脖子四处瞟,果然寻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提步走了过去。
江璇芷见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谢景渊身边,看见他们,对方停下了口中谈论的事情。
“明延?”
方才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这么一个聒噪的人却一直没了身影,谢景渊和沈檀这厢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两人忘了他醉酒一事,谢景渊疑道:“有一会儿没见你了,你方才都去哪儿了?”
“跟澄弘兄喝了同一壶酒,被放倒了。”魏嘉诚有点委屈,“好端端的吃个酒都被无辜殃及。”
韩沐言的酒中被下了药?两人悟出他话中玄机,对视一眼,怪不得韩姑娘一直没有寻求自己兄长的帮助,看来是一早就被设计好的,那两个下人倒是心思缜密。
“你要不是抢了韩大哥的酒,又怎么会跟着遭殃。”江璇芷就差说个“活该”,这个魏嘉诚,平时也没少抢自己哥哥的东西。
闻言沈檀握拳在唇边咳了声,似乎在忍笑。
这一举动吸引了江璇芷的注意,她认真打量这个清俊少年几眼:“这位是?”
“是我的一个远方表亲,沈檀。”谢景向两人介绍,“这位江姑娘是江太傅的孙女。”
沈檀礼貌地笑笑,温雅开口:“江姑娘,在下沈檀。”
“沈公子,”江璇芷大大方方地通他招呼,“我叫江璇芷。”
“话说,沈公子,你平日都吃些什么?你们北方人身量都这么高吗?”她性格活泼,马上熟稔起来。
沈檀被问住,偷偷看了眼世子,不知该怎么回她。
这次轮到魏嘉诚笑,他边笑边解释:“咳咳,这位江姑娘天天操心她的兄长个子长不高。”
“哎,不对,我也挺高的啊,你为什么不来问我。”他突然停了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算了吧,”江璇芷一个白眼翻过去,“你丑。”
魏嘉诚马上不高兴了,气地瞪眼。
“你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比你好看!”
“那个......”沈檀见两人掐架,有些手无足措。
谢景渊摇摇头,拉走沈檀:“不用搭理,这俩经常这样。”
两人走到戏台不远处,那上面又开始了弹唱,吵嚷的声音正好可以掩盖他们要说的话。
谢景渊开口:“我们继续,你方才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还有两天辽人使团就要抵京,他们此行主在商议贸易一事,等商议完成,我们会跟在使团车队后,确保他们安分地回到北辽。”
沈檀补充:“过几天的议会中,公子还要确保周家的人能当上边境贸易商会的会长。”
商会会长能掌握最主要的几个交易渠道,以及水陆两路的货物输送路线,周家做为北地暗线,必须要将这些筹码握在手中。
谢景渊知道事关重大,点点头表示明白。
沈檀又想起一事,觉得有意思:“有一事我忘了说,初来时我去了一趟游云寺,那个觉明将棋局解开了。”
哦?谢景渊不由也提起兴致。
觉明竟然解开了棋局,这倒是十分稀奇的事,要知道那棋局可是弟弟所设,比起自己那盘“星劫”难上不少。
“看来觉明进步神速啊。”他饶有兴趣,“他是如何解开的?”
沈檀却摇摇头,语气耐人寻味:“那晚我看了他的方法,感觉并不像他的风格。”
“我怀疑……棋局并非他自己解开的。”
谢景渊愣住,不解:“他寻了外人的帮助?”
沈檀点点头,恐怕如此。
“那你们还是依约放了他?”
“公子没空计较,况且觉明现在的作用不大,他为王府做了这么多年的事,不如顺水推舟还他自由。”
谢景渊了悟,这是压榨完才肯放人。
觉明受制于王府三十载,一直有求必应,除了待在汴京监视朝廷动向以外,早年被托种植草药,也如约完成了任务,再加上他年逾花甲,一心云游四海,王府也不好继续锢着他。
不过谢景渊十分好奇,是谁帮助了觉明解开棋局。
“我也不清楚,”沈檀摇头,“别看游云寺名不见经传,平日里找到觉明求药的人还不少,或许就是其中一方给他提供了帮助。”
游云寺虽人迹罕至,少有去求佛还愿的香客,但觉明的草药圃却是京城几大医馆都默认可靠的,哪家缺了什么珍稀药材,就会向觉明求助。
“不过,在我到达游云寺的前一天,去了位意想不到的贵客。”沈檀提起手下汇报给公子和他的消息,见世子眉梢微挑。
“正是长公主殿下,”他噙着笑意,似感慨缘分:“还有韩姑娘。”
第50章 死无对证
在汴京城郊以南,有座南鸣山,山上适合踏青赏景,还有大名鼎鼎的玉泉寺,无论百姓还是显贵都爱往这山上来。
近日在山脚下新开了一家食肆,有个文雅的名字叫慕泉居,招牌是能以假乱真充作肉食的素菜,还有香甜软糯的八宝饭,因为当家大厨的手艺极好,故而吸引了络绎不绝的客人。
隔壁茶肆的小二百无聊赖地倚在门梁旁,探头探脑地看着旁边的慕泉居,口中啧啧不停。
这慕泉居真是开门红火,里头到底有什么,让这些人趋之若鹜。
“不好好干活看什么呢!”小二后脑被一记狠敲,掌柜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手里拿着账本,账面不太好看。
摸着后脑,小二委屈:“咱们也没活干啊,我寻思看看别人是怎么揽客的。”
再看一眼店内,冷冷清清,竟是一个客人都没有。
可不是嘛,客流都去了右手边。
他刚说完,负责上茶的丫鬟也走了过来,抱臂立于门下,口中不屑,“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寡妇。”
她口中寡妇正是隔壁的东家,经常坐镇于慕泉居,露过几次面,脸蛋漂亮,身姿勾人,引得不少男客慕名而来。
掌柜是个明白人,这事哪有那么简单,摇摇头:“那东家确实是个会做生意的。”
听闻那掌勺的大厨是花了重金从明州请来的,做的八宝饭一绝,比起寡淡的斋饭,客人肯定乐意选择到慕泉居来。
隔壁刚开张时,他也偷偷去打探过,那东家豪气,一连买下了隔壁原来相接的六间铺子,改成了一家客栈和茶楼结合的地方,摆设布置照着苏派建筑的格调,颇有考究。
店里最大的几个院中,砌了不小的池子,从山上引了泉水下来,客人去了,便在水中央的船上用膳,如此新鲜,自然吸引不少显贵前往。
一个俊秀的少年跟着引路的小二,绕过叠石迭景的园林,穿进江南风韵的门楼,来到幽静的院中。
少年身姿纤长,眉目漂亮,正是景阑。
他站定,目光投向前方。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微哑的腔调,奇异的韵味。
背对着他的曼妙身影转了过来,身上搭了件藕荷色的细纱短褙子,本是温柔的颜色,却被她穿得暧昧,堪堪挂在肩上,两条玉臂若隐若现。
“你觉得这里如何?”那双狭长上翘的狐狸眼扫过来,直勾勾地看向他,含情注视,让人心神荡漾。
这般撩拨姿态,本该令人意乱神迷,奈何景阑无动于衷,目不斜视地望向院中碎玉石砌的池子。
他声音淡淡:“不是说好了么,我来对付那个韩素娥,你别插手。”
山泉的汩汩,夹杂着他的声音,汇入这碎玉池中。本该澄澈的池水,飘着几片暗色,鱼儿游过,搅得那深朱漾开,一池的透明被染得浅红。
“我也没想动她,”似觉得委屈,女子语气带了嗔,“下人不听话,非要替我出头,哪能怪我。”
出头?景阑看向她:“你同她究竟有何过节?”
见他语气不善,女子朱唇缓缓上挑,慢悠悠地:“这个,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见她不肯说实话,景阑也不甚在意,又冷冷问:“牢里那两人怎么办?”
牢里的人……洛梅和阿丸么……
女子神色轻松:“一个什么都不知,一个什么都不说,不必担心。”
“别小瞧大理寺的刑讯。”景阑提醒她。
“若想万无一失,就趁早解决了。”
“嘁,”许是恼了对方冷淡的态度,女子美目一转,长眉微挑:“说起来,勾引韩姑娘一事,你似乎进行得不太顺利。”
“勾引”二字,被她说得光明正大,景阑却脸色未变。
“将军府的掌珠,哪有那么容易动心,”玉指掩唇,她吃吃地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你的招数不管用了吧。”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景郎——”她缓步上前,柔软的手臂遥遥伸出,将要搭上那削挺的肩,却被无情躲开。
“管好你的手下,也不要再碰她。”景阑沉声道,眸色冷厉,眼下那抹痣变成了刺目的猩红。
下一次,他定有把握征服她。
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水面上,过客匆匆,人来了又去,毫无留恋。
景阑走后,院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店小二模样的少年,走到那两人合抱的梧桐树下,从树干后拖出一具躯体。
“阿姐,把她埋哪儿。”他蹲下身,抬臂蹭掉被不小心溅上的血点,憨厚地笑。
那蔻色指尖慢悠悠地点了点院墙角落,少年遁着指尖望去,了然间乖巧点头。
他目光扫过那靴底的浆果碎屑,一把扣住脚腕,毫不怜惜地将其拖拽起来,走向即将被挖成坟坑的角落。
草木铺叠的落叶上,留下一道凄丽血痕。
“人死了,就好比水落入水中。”女子低语,浅哑如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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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长昏暗的通道中,两侧墙壁挂着的油灯静静燃着,入口的石阶上匆匆走下两人。
周之翰脸色不太好看,负手走过一扇扇牢门,身后之人步伐凌乱,口中不住解释:“下官一直派人盯着他,这两日都是好好的,除了不肯开口说话,也没有再寻死,谁知道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的牢房,在外头候着的狱卒看到他们,恭敬行礼,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
“打开。”
狱卒长连忙上前开门,推开牢房,里头横着那个阿丸的尸身。
尸身是两刻钟前被发现的,具体什么时候没的,还得等仵作来验了才知道。
不过看他嘴唇乌青,口鼻出血,不出意外的话,恐怕就是中毒而亡。
可是哪里来的药,人抓进来时,都是从里到外检查过的,每一颗臼齿缝隙都没有放过。
周之翰四处打量一圈,
“他今日肯吃东西了?”角落里的牢饭,虽然还余了很多,但可以看出,确实少了一些。
之前两日,对方一直不肯吃东西,想绝食而亡,为了让他活着,都是狱卒强行往他嘴里硬灌。
今日竟主动吃东西了?
他觉得不对劲,吩咐手下抱只鸡来,让人将那剩余的牢饭洒在地上。
很快那鸡将米啄了干净,然而等了许久,并未出现什么状况。
“大人,这饭试过毒,没有问题的。”一旁狱卒长猜出他的想法,同他解释。
“除了饭,他还吃了什么。”
狱卒长想了一会儿。
“哦对了,还说要喝竹叶青,我们一开始断然不可能答应他,但是他说若是让他喝到竹叶酒,他就乖乖将知道的事情招了。”
什么?周之翰猛地转身,脸色一沉。
“这件事为何不说?”
狱卒长苦笑,“当时我们先禀告了魏大人,大人来了后让我们满足他的要求。”
“然后他喝了酒就死了?”
“不是的,”狱卒摇摇头,“竹叶青买回来后,他喝了两口,大骂难喝,打翻了酒。”
他指指斜前方。
角落的杂草堆,有洇湿的痕迹,看那水渍,似乎没过多久。
应该就是打翻的酒渍。
周之翰上前一步,将那杂草拨开,拿起被水泼湿的部分,凑近闻了闻,是竹叶酒没错。
怪不得方才进这牢房,就闻到一股股淡淡的酒气。
“酒有问题。”
“这!酒中有毒?!”狱卒长大惊失色,酒是他让手下去买的,怎么会有误。
“不可能啊,”他喃喃,“这酒是下官差人去买的,我还特地检查过了,怎么会有毒。”
他说罢,指了指门外候着的那个年轻狱卒,然后唤对方进来。
那狱卒走了过来,刚要行礼,被周之翰拦住。
“这酒是你买的?你可知这酒有毒?”
年轻狱卒闻言一脸惶恐,慌乱摇头:“小的不知,这、这是在城中有名的酒铺买的。”
“可还有剩余?”
他连连点头:“有的,有的,下官留了一些。”说罢急匆匆出去,没多久拿着一个酒囊返回。
但当他回来时,还没开口,突然呆住了,像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慢慢哆嗦起来,脸上的肉开始抽动。
这情状看得周之翰也愣然,不由皱眉问:“怎么了?”
那呆住的狱卒慢慢转向他,一脸如丧考妣。
“大、大人,小的想起,”他哭丧着脸,“这酒我、我也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