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娥了然,她想了想也开口:“我也下注。”
“我押我自己,赌注……就用这盘棋吧。”
这盘棋?众人纷纷仔细去看那棋有何独特。
“和羲?”谢景渊很快看出门道,不由讶异问道。
“正是。”先前觉明并未收下“和羲”,这棋又回到素娥手中。
“好,好,我就喜欢赌这么大的,”魏嘉诚忍不住抚掌,眼中闪过兴味,“韩姑娘果然爽快。”
剩下的人中,江璇芷和韩沐言自然押了韩素娥,赌注分别是一块百年沉香木和一柄镶了绿松石的精致短刀,沈檀则以一块血玉押了黄柏。
出乎意料的,江修没有跟着妹妹押韩素娥,他歉意一笑,取下腕间手串,轻轻放在桌上,“我押黄兄。”
见他拿出此物,魏嘉诚夸张地瞪圆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双面对眼黄花梨串,“想不到,咱们江大少爷也肯下血本。”
他不是说不赌吗?
眼见这普通棋局变了味儿,韩沐言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只盼着不要走漏了风声,不然哪天自己也被冠上个聚众开赌的纨绔名号。
他招呼天冬默默将门掩上。
两人对坐案几,面前摆放着那盘“和羲”,周围站了一圈看客。
“我执白子。”黄柏展袖,将黑白棋盒对调,让对方先行。
一阵凛冽的雪松气息拂过韩素娥的鼻尖,她不由垂下眸子,松开蜷起的五指,道了声“好”。
他敢让她,那她便毫不客气。
两人看起来都很轻松,落子极快,不多时那棋盘上便布满黑白。
韩素娥只攻不防,与她相反,黄柏只守不攻。
观战的人中,江璇芷和韩沐言眉头紧锁,似乎云里雾里,看得头大。魏嘉诚则摸着下巴,啧啧称奇。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世子和沈檀对视一眼,面色微妙。
这些韩素娥都无暇注意,她全神贯注于面前的棋盘之上。
一炷香后,眼见局面凝滞,对方的布防几乎毫无漏洞,她有些讶然,没想到黄柏确实也算个中高手,在她这般看似横冲直撞实则暗中结网的攻势下也能死守至今。
白子清脆一落,又轮到黑子,素娥指尖拈着棋子,皓腕空悬,却久久未落。
她抬眼看对面的人,普通的面容,寡淡的长相,此刻正凝神注视着棋盘。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突然那眼帘掀起,鸦羽般的长睫一扫,墨玉般的眸子看来,有那么一瞬间,素娥呼吸窒了一息,那双眸黑不见底,似勾扯她的魂魄。
她迅速垂下眼睫,面上毫无波澜,心中却微微乱了脚步。
下一步该怎么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是没头脑。
第52章 恼怒
“啪嗒”
黑子悬了半晌,终是落下。
因为方才那对视一眼引起的波澜,让韩素娥突然生出一股羞恼,这情绪来的莫名,她没空细想,不再看他,一双眼只盯着纠缠一起黑白子。
棋盘上逐渐布满黑白棋子,相互纠缠,不分彼此。
哪怕是不怎么在行的江璇芷,也看出这局面的紧张和胶着。
她不复轻松的心情,偷偷抬眼,见对面的世子和沈檀,也一脸凝重。
自己似乎......又挑错了人选。江璇芷有些不安地想。
但让她庆幸的是,半盏茶后,黄柏竟然像韩素娥之前那般,将棋子投入盒中。
“我认输。”他说。
棋面上黑子对白子紧追不放,无论他怎么落子,韩素娥都会想法子堵他的去路。
他似觉得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准备起身。
但一个声音打断他。
“你没输,为何弃子。”韩素娥坐着,没有动。
黄柏已经站了起来,投下一瞥,见她垂首,延颈秀项,看不清面上表情。
他只好道:“是我技不如人,怕输得太难看。”
闻言,素娥顿了一瞬,却也不再说什么,默默起身退到一边。
眼见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刚还高兴的江璇芷不明所以,韩沐言轻咳了咳,“既然如此,那就是我妹妹赢了。”
众人没有异议。
定局已成,魏嘉诚却叹了口气,颇有些可惜的意味,引得江修莫名看他一眼。
他不是赌赢了么,怎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难不成还想输?
赢了的人不见开心,输了的人也不见伤心,谢景渊走到黄柏身边,轻拍他肩,半是安慰到:“黄柏,你不必灰心丧气,输给韩姑娘也不算丢脸。”
“嗯。”
韩素娥站在博古架旁,指尖皆是凉意。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十分清楚,黄柏根本没有输,反而是在让她。
如果再继续下下去,那个输的很难看人,大概是她自己。
但是,他让了自己…….
她眸光微暗,突然分不清这究竟是好意还是另一种羞辱。
押赢了的江璇芷哪知道她心中弯弯绕绕,拿回自己下注的纸条,笑眯眯地对着世子等人道:“不好意思啦各位,这些我们就收下了。”
“等等!”她点点桌上的东西,突然意识到不对。
她看向黄柏,一脸认真:“黄公子,你方才好像忘了下注。”
说完后又用胳膊肘推了推好友,“你怎么也忘了。”
此时韩素娥脑子里全是黄柏为何要故意让棋,冷不丁被她这么一提醒,推辞的话刚要出口,就听一道浅淡的声音响起。
“我身无长物,恐怕献丑,韩姑娘不如直说想要什么?”
她抬头,见他问的是自己,一时有些愣怔。
“我……”见众人都望来,不知如何开口。
鬼使神差地,她突然想起那本地理志,心中转了几道。
“我曾在地理志上看到你去过昆仑山,”她开口,想起上面栩栩如生的插图,看着他道:“不知……你可否绘一副昆仑山的画给我。”
这要求听着奇怪,黄柏眸中闪过讶然,他想了想,压下心中莫名,点头答应了她。
“恐怕要些时日。”
“没关系。”韩素娥想到自己赢得不算光彩,有些心虚。
“地理志?什么地理志?”江璇芷闻言好奇,感兴趣道:“能给我看看吗?”
不知为何,素娥有些舍不得,但面对好友的请求,只好道改日再拿给她看。
她拂开鬓边散发,耳根发烫,不敢抬眼再看那人。
好在这时常山进来,说长公主遣人来此,韩沐言出去一瞧,是白芷带着几个婢子候在书房外。
原来他们母亲得知府上来客,让人将冰窖里冻好的酥山送了过来,但她还有事务要忙,就不来招呼了。
世子和几人让白芷代为谢过,众人移步前厅。
这几日正是最炎热的时候,从地窖里取来的冰砖被刨成了屑,做成酥山。
这酥山极有讲究,堆成山峦的形状,淋上蔗浆和蜂蜜,还要在山底以乳白酥油做云雾缭绕,山尖儿放上花草点缀,远远瞧着真如一座晶莹剔透的雪山。
“这是殿下亲手做的,今日来了贵客,便让人拿出来招待。”白芷笑吟吟吩咐手下小婢女将酥山分盛在容器中。
“有劳殿下。”世子温文道谢。
白芷做好一切,躬身一礼,带着婢子鱼贯退下。
“要说这夏天呐,最好的消暑便是这酥山。”
魏嘉诚毫不客气,舀了一大口刨冰送入口中,酥山入口即化,绵软冰凉,奶香回味,令他不自觉眯起眼睛。
“吃到这个我便想起南鸣山下的那家新开的慕泉居,”他道:“近日的招牌便是酥山,听说是由老板娘亲手做的,每日只十份,供不应求。”
“慕泉居?”世子有些印象,“好像听别人讲过,是很出名的一间茶楼食肆。”
他好奇:“这家店有什么独特的吗”
一直没吭声的韩沐言突然似呛了水,咳了咳,引来素娥奇怪地一瞥。
魏嘉诚神秘一笑:“说起来,这家店的老板你们都认识。”
“正是上回我们在画舫上遇见的袁姑娘。”
是她?韩素娥闻言一怔。
过了快一个月,她差点忘了这个人。
早先她让阿凉去打听关于袁姝的事,阿凉很快便打听了清楚,袁姝那日说的话全是事实,《宵泽录》的原主人的确家道中落,且卧病在床,而前一个月在城南,确实也发生过一起马匹失控事件,当时哥哥偶然路过,出手相助,被不少临街商贩亲眼瞧见。
从阿凉了解到的事来看,对方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但因为那日在南泠印社,袁姝有意无意地提及“心疾”,素娥始终对于她有些防备。
好久没有听过对方的消息,她原以为这事便告一段落了,没想到……
她侧头扫了哥哥一眼,见他面色有些不自然,不由微微蹙起眉。
哥哥好像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是她?”世子想起什么,颇有兴致:“我听闻那家慕泉居占了六间院子的地儿,排场很大,院落设计考究,全照着南方的风格。我们还道是谁这么大手笔,原来是袁姑娘。”
众人听出他话中意味,料想那个袁姑娘应该是家底丰厚,且有些门路,才能得了那么好的地段。
这时身旁的江璇芷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你也见过那个袁姑娘吗?”
素娥惊讶地同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见她肯定,江璇芷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我听闻她其实是位寡妇,但是她的亡夫是在新婚后没几日去世的,她还年轻,夫家不忍让她守节,便放她回了娘家,仍喊做姑娘。”
还有这事?
“我之前在一次宴席上也见过她,”江璇芷又道,“那位姑娘长相确实惹眼,恨不能艳压群芳,虽说不能以貌取人,但她……给我的感觉总有些怪怪的。”
后半句声音小,素娥听得不太清,正要问她时又听她说:“没想到你与她也见过,怪不到上次同她闲聊时,她中途还提起过你。”
提起自己?
“她说了什么?”韩素娥问。
江璇芷压低了声音,“她见我俩认识,便问候了一下你的身体,我就如实跟她讲了。”
问候自己的身体?素娥转了转眸,那看来这位袁姑娘真的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也不知她是从哪儿打听来的。
她没有说什么,手中慢慢搅着酥油,打算让人再好好查一查那个袁姝。
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用过酥山,日头没那么晒了,韩沐言又提议去院中捶丸,得到了众人的响应。
在柳汐园有大片空地,遍布着假山树木,又有阴凉,特别适合捶丸。
韩沐言令下人划了块儿地,借着草木和假山阻拦,挖几个洞窝,就成了一个天然的步击场所。
“咱们打满二十筹为胜,怎么样?”谢景渊拎起一根球棍,在手上掂了掂。
几人没什么意见。
江璇芷对这项活动很感兴趣,也挑了根球棍,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韩素娥懒得动,坐在一边替他们放筹码。
魏嘉诚看看几人,嚷嚷道:“哎,既然又要比,那不如——”
“闭嘴!”江修瞪他一眼,成功地让他住了口。
“你若再赌,我就去告诉肖夫人。”
他说的是对方的母亲,楚国公府的侯夫人。
“你方才不是也挺开心的。”魏嘉诚摸摸鼻子,嘟囔一句,但终是消停了。
两人的来往看得石桌边上的素娥微微一笑,这对好友可真是有趣儿。
令她没有想到是,黄柏也没有参与,而是跟她一样坐在一旁观战。
“你怎么不去?”她有些好奇地问,没察觉自己语气多了些熟稔和亲昵。
黄柏手握着茶盏,里头是冰镇的凉茶,消去了半身暑意。
“热。”
怕热?这位少爷可真是娇贵,一点儿汗不肯出。素娥有些失望地转过头,原想看看他的本事,也打水漂了。
场地上一阵笑声响起,原来是江璇芷将球击飞了去,飞到了旁边的院子里去,魏嘉诚笑得夸张,扶着腰站不直,惹得江璇芷作势要拿棍棒敲他。
其他人都专注于捶丸,韩素娥身边坐着个人,就有些心不在焉。
好一会儿,她清了清嗓子,装作随口问:“今日怎么不见墨一?”
“他有事要办。”
“哦……”她点点头,“说起来,上次的事情我还没向你道谢。”
在张府,黄柏两次救下她,尤其是第二次面对洛梅时,同她配合得天衣无缝。
今日本是想宴请感谢他的,却又被他让了自己一盘棋。
“不客气。”黄柏将茶盏轻轻地放在石桌上。
韩素娥又忍不住去看他。
上次对方在制止自己的时候,被簪子尖儿划伤的脸,当时自己也未道歉,此时便关心道:“上次,你脸上被划伤的地方还好吧?当时……我不是有意的。”
她视线所及,是黄柏干净的下颌,那道划痕早就不见了,想来是擦了药。
闻言,黄柏也侧过头与她对视。
他淡淡道:“没事。”
素娥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搭在腿上的手有些不自在地搅着绸帕。
接触过几次,她发现这个人不仅见多识广,身手不错,而且也有些才艺,只是......脾性冷淡,实在不讨人喜欢。
但一想到那日,他悄然站在洛梅身后,予以自己一个沉静的眼神时,她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悸动。
素娥耳尖发烫,察觉自己又开始想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