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床上的人干脆闭上眼睛,一副不想听的模样。
女子见她油盐不进,没好气地放下幔帐,最后警告一声,“若是不听话,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素娥闭着眼,没有一点反应,听着脚步声走远。
她走后,房间又安静下来,隔壁开始传来靡靡丝竹声,还有若隐若现的喘息声,女子的娇吟,男子的调笑,断断续续飘过来,那些模糊的声音冲击着素娥的双耳,让她浑身发凉。
她很明白自己即将要遭遇的是什么,却也无能为力,只能期望届时自己能够昏过去,少经受一些折磨与煎熬。
若是今日真的遭遇不幸,自己以后当如何自处。韩素娥问自己。
自尽?保全名声?
不,不可能的,她下意识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好不容易抓住了生的希望,凭什么要自尽。
就算失去了贞洁,这也不是她的错,所以她决不会因此而放弃生命,她还有等着她回家的家人,所以在生命面前,什么都不重要。
她要活着,不错过一丝生的机会,哪怕委屈求全。
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她抓紧了手下被衾。
等等,她能动了?!
韩素娥睁开眼,心中欣喜。
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屋内突然响起“吱呀”一声。
有人进来了!
素娥浑身一颤,蓦地望向床外。
朦胧烛光下,轻纱帐幔上悄无声息地倒映出一个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端庄.jpg
第89章 是他
帐内探进一只手,一点点勾起纱幔。
指骨分明,修长利落,一看便是个男人的手。
“别过来!”
素娥几乎失声,嗓音发颤。
事到临头,她才发现自己还是不能接受,甚至有些失控地浑身发抖,连带着锁住四肢的铁链也发出叮铃声,在这安静的屋内十分清晰。
别过来。她紧咬下唇,牙齿深陷出血痕,却毫无痛意般一眼不眨地盯着那只陡然顿住的手。
浑身紧绷,一颗心沉到底。
“是我。”
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传来。
语调沉稳,音色如玉。
听见这声音,韩素娥怔住,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瞳孔猛然一缩。
黄柏?!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
帐幔被慢慢拉开,露出外面的人。
如同被定格般。
于泪眼朦胧中,韩素娥瞧见一团月白的人影,慢慢探身进来。
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雪松冷香,清幽悠远。
是他,真的是他。
自己得救了。
韩素娥颤出一口气。
紧绷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缓解。
忍了许久的泪,也顺势彻底爆发,像断线的珠子往下坠落。
见状,黄柏伸手碰来的动作瞬时顿住,看她抖着肩膀,泪珠一颗颗滚落。
刺痛他双眼。
他张了张唇,缓缓靠近,有些生涩地揽过她。
轻声哄道:“不怕了。”
他从未安慰过一个人,尚不熟练,尤其感受到怀中的人也反抱住自己,僵了僵。
“你总算来了。”
韩素娥哽咽道,双手紧紧攥住他衣袍,委屈酸涩的情绪喷薄而出。
她带着几分责怪,仿佛在说他为何不早些来。
黄柏温柔地揽着她头,没有辩解,但其实他在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
“嗯,对不起。”
对不起,他来迟了。
听了这话,韩素娥尚压抑着的情绪再也忍不住。
她真的好害怕,即使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也还是好害怕。
方才有人进来时,有那么一瞬间,她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她在想,如果真的遭遇不测,自己也许会再度丧失求生的欲望。
但是,来的人竟然是他,再一次是他。
像以往那样,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自己眼前,将跌入绝望深渊的她及时住。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彻底被抛弃了,可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又觉得从未感到如此幸运。
在这一刻,素娥听见心中有什么绽放的声音,争先恐后填满她的心间。
她想,自己该是彻底沉沦了,无药可救。
许久之后,韩素娥才稍稍平复了心绪,她收回泪意,抬头去看他的时候却一愣。
这时才发现,黄柏的脸上带着一副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全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眸子。
这眸子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这面具也看着有些眼熟。
泪还悬在睫上,她小声问,还带着鼻音:“你为何带着面具?”
“这不是你送我的面具么?”那双清潭般幽深的玉眸看着她,“我脸上起了疹子,怕吓着你,所以就带着它。”
素娥神思恍惚,一时没发觉哪里不对。
她又想到什么,“可是,你不是回北地了吗,怎么会找到我的?”
她有些迷茫,将军府都没有找到自己,他是怎么做到的。
黄柏一时未答,目光扫过锁住她的镣铐。
“之后再同你解释,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
经他提醒,韩素娥这才惊觉现下处境,自己还被锁着,且这周围可是伎馆,她仅着一件轻薄的衣裳,同黄柏以这种暧昧的姿势在榻间相拥了良久。
轰然热意涌上她的脸,素娥手忙脚乱退出他怀中,却被他一把拉回去,牢牢锢住在怀里。
她刚要开口,听见耳边响起轻轻的嘘声,顿时止住话。
她听见外间突然响起一声“啪嗒”。
这一次才真正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又有人进来了。
来人步履轻浮,像饮醉了酒。
对方转了一圈,似没找到她,便口齿不清地喊:“美、美人儿,美人儿在哪儿?”
素娥心里一个咯噔,想到先前鸨母提起的“大人物”。
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方向,朝这边移动来。
韩素娥紧张起来,她想转身示意黄柏,却突然察觉两人的姿势。
方才慌乱间两人变换了位置,他又拉着她往里面躲,于是两人挤在床角,原本面对着面,现下却一前一后,就好像是他从身后轻拥着她。
那只有力的臂膀横亘在她腰侧,温热的触感透过轻薄的布料传递着,帐中染满他身上冷香和她的馨甜,素娥一时分不清这气息究竟属于谁,只觉脸上滚烫,刚想轻轻挣脱一下,却看见来人已走到榻前,浓浓的酒气透过纱帐扑来。
来人醉酒,神志不清地笑道:“嘿嘿,美人儿在这里。”说完便抬手来掀帘帐。
帐中响起一声极轻的拔剑声。
帘子被掀起,来人还没看清帐中情形,突然眼前一花,浑身一软,然后直直地倒在地上。
地毯上发出撞击的沉闷声音。
剑光一闪而过,韩素娥轻轻抽了一口冷气,半晌后才转眸看他。
“没死,只是打晕了。”黄柏垂眸看她,安抚道。
说罢,他利落收手,雪光一闪,长剑入鞘。
他翻身下榻,出去在地上的人身上搜了搜,果然找到一把铜钥,在锁住韩素娥的锁孔上一试,正好对得上。
啪嗒一声,铁锁被解开。
韩素娥获得自由,手腕和脚踝被勒出一道浅浅的青紫,她皱着眉揉了揉,有些艰难地挪到床边。
“披上,我们先离开这里。”她肩上一沉,被一件银色大氅裹住。
看了看门口,素娥悄声问:“我们怎么出去?”
外面应该有守卫,还有这院子的人。
“从窗户走。”
窗户?若没记错,这可是二楼,韩素娥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正犹豫间,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那个年轻鸨母的声音透过重重门栏传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眼间人已经到了门口。
“闭上眼,抱紧我。”
黄柏说,连着大氅将她拦腰横抱起来。
素娥来不及惊呼出声,只能顺从地闭上眼睛,睫毛微颤,有些紧张。
坠落感只维持了一瞬,韩素娥还没反应过来,二人已经落地,站在窗外。
她的心仿佛停摆一瞬,又恢复正常。
夜色朦胧,她倚在他怀中,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趁着夜色,黄柏轻松避开院中的守卫,两人很快来到院外,也不知是哪边巷子,暗处停了一辆马车。
两人登上马车,很快驶离这条巷子,驶离这个噩梦般的境地。
没多久后,那片灯火阑珊的院子响起一阵骚乱,尖叫和怒斥,哭声和骂声,混乱一团。
当然,这都与韩素娥再无关联了。
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面具下的神情晦暗不明,黄柏淡声吩咐:“抽空烧了这伎馆。”
车外的有人应了一声。
闻言,韩素娥默默地裹紧了大氅,没有异议。
逃离那个噩梦般的地方,她终于能安心下来,也有空仔细打量身旁的人。
此刻再看他,素娥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
银月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整张脸,只余一双眸子和弧度优美的侧颌,却不让人觉得违和。
大抵是因为,以前他的五官除了眼睛都有些寡淡普通,与那双惊艳的眸子并不大相配,总有种突兀的感觉,而如今盖住了其余面貌,只露出这双漂亮到极致的眼睛来,反而倍感和谐。
良久后,她收回视线。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以为他早就回到了燕北,谁曾想竟有如神祇般降临在自己眼前,救她于水深火热中。
“回去的路上收到了世子传来的消息,”黄柏道“说京中出事。”
他捡着主要的说了个大概。
在听到关于将军府的消息时,素娥不由一愣,随即紧张起来,忙追问:
“我家里人没事吧?”
黄柏轻轻垂睫,想了想:“若我没猜错,他们应该也收到了你的消息。”
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素娥认出那东西,那不是袁姝让她写的家书吗?
“我的人截到这封信和一枚玉镯。”他将玉镯和信递给她。
韩素娥接过,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第三封。”
黄柏点点头,“没错,前两封应该都送去了将军府。”
“他们似乎拿我去威胁了父亲什么?”她皱眉,忧心忡忡,“若是什么不好的事……”
“前两次不知道,只知道这次是要你父亲的将军手谕,”黄柏展了展书信,语气有些凝重,“一会儿你最好抓紧再写一封平安书,我让人立即快马送回去。”
“至于你,今日先休息一晚,明日启程,我送你回京。”
韩素娥点点头,接着追问道,“所以你到底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处的?”
又如何截下袁姝送出的信件。
黄柏轻轻转眸,避开她视线,“离京前,我有派人暗中盯着袁姝。”
韩素娥闻言怔住。
“抱歉,”他语气低了低,有些自责,“我早该提醒你提防她,却拖到后来。”
“我原本……是想有了实证后再告诉你。”
结果,直到临走前一天青渠才找到些许线索,他低估了袁姝了疯狂程度,而她,因此没有赶到郊外送行。
讽刺的是,他的谨慎害了她。
闻言,韩素娥怔住,但她没有责怪的意思。
她目光黯了黯,摇摇头,“不关你的事,是我——”
那日在巷中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她慢慢垂下头,苦涩道:“——是我自己太驽钝。”
还害死了那么多人。
车厢的气氛又低沉下来,素娥脸色惨淡,神情难过。
“有一个还不错的消息,”黄柏见状,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的两个侍女安然无恙。”
沉香和檀香没事?!
韩素娥闻言抬头,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她们会受到不小的伤害。
但黄柏说她们安然无恙。
素娥不敢信地望向他,后者微笑着回视她,点了点头。
太好了。她释然地松口气。
至少她们好好的。
这个好消息无疑让她看见了希望。
“那、那其他人呢?有没有活下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问,目露期盼,祈祷听到肯定的回答。
黄柏沉默片刻,隐在面具下的脸上闪过不忍,最终他选择避重就轻。
“官府封锁了很多消息,我也不太清楚。”
亲眼见她眸中的光一寸寸冷下去,他违心补充一句,“或许有吧,毕竟你的两个侍女都活下来了。”
韩素娥看他半晌,最后点点头,扯出一抹笑来,“但愿。”
不知她有没有信,黄柏不想她一直难过,又岔开话题,继续回答她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我半途收到消息,又得到情报说袁姝在同一时间出了城,直觉此事与她有关,于是派人四处追踪,直到前日发现她的行迹。”
“今早截下了第三封信后,我才找到了你们。”
黄柏解释没有第一时间来救她的原因,“我怕贸然相救会让你受伤,本想等到夜里再行动,没想到她们把你带到了……”
他欲言又止,含糊带过那个地方。
不消他继续说下去,素娥也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
她默默消化了一阵儿,才轻轻道了句多谢。
但她心知肚明,一句轻飘飘的道谢是远远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