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公主叹息着,望向她,道:“其实陛下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云羡想起他对沈让的态度,不觉摇了摇头。他们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可也没什么用处,说打就打,说罚就罚的……
昭阳公主知她不信,便接着说道:“你的那枚扇坠……就是陛下送你的那枚,其实是陛下乳娘留给他的东西。她待他好,他就念了她一辈子。当年,他乳娘为了护着他,生生的被父皇剥了皮,做成了人皮灯笼,陛下痛不欲生,便把她留下的扇坠当宝贝似的带着,他愿意把那扇坠给了你,我便知道,他是真的对你动了心的。”
云羡胸口一滞,心里翻江倒海的,像是五脏六腑都皱到了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滋味。
那扇坠……
她本是赌气,可如今却带了深深的愧疚,她是那样轻易的,辜负了他的心。可她终究是要走的,长痛不如短痛,这样也许对他更好。
昭阳公主笑笑,道:“他不许我说的,他一向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我却是憋不住话的,你别见怪。”
云羡沉浸在窘迫之中,只微微的勾了勾唇,道:“不会。”
*
转眼间,云羡回到京城也有半个月之久了。这些日子,容洵忙着前朝的事,是一刻也不得闲的,云羡也就乐得清闲,日日除了与嫔妃们聊天,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可做,只写写田野调查的日志也就罢了。
她在这里的每一日,都算是沉浸式生活,是旁人再没有的学术机会,都是值得记录的。
“娘娘,外头来了信儿,说表小姐三日后便要出阁了,您可要出宫去瞧瞧?”紫苏说着,将茶盏放在她手边,笑着道:“您不是最喜欢热闹了吗?只要您去向陛下求个恩典,陛下一定会准的。”
云羡神情有些落寞,她虽想亲眼见见这里的婚礼,可一想到要见容洵,便有些头皮发麻,她到底是要回现代社会去的,和古人的来往还是越简单越好,付出感情不可取,而获得人家的感情便更是要挨千刀了。
她心里盘算着,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道:“我与徐寄柔虽是亲戚,却并不算熟识,你只去库房里选个礼物送去便是了。”
紫苏有些诧异的望着她,道:“是。”
云羡又嘱咐道:“选个贵重些的。”
到底是徐思温的妹妹,总要替她撑撑面子才好。
正说着,便见一个少年笑着走了进来,他着了一袭青色的长衫,清瘦得厉害,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可眼睛却极有神采,双颊也带着淡淡的绯红,像是兴奋至极。
“姐姐。”他轻声唤她。
云羡一愣,眯着眼睛打量着他,迟疑着开口:“君泽?”
“是我。”刘君泽笑着走到她近前,道:“多日未见,姐姐认不出我了?”
云羡又惊又喜,拉着他瞧了半天,才从他脸上看出些过去的影子来。
十几岁的男孩子果然是长得快的,几个月没见,他便变了许多,如今瞧着,倒完全不像个小孩子,而是个大人了。
“个子高了许多,人却瘦了不少。是不是读书太累了?在国子监待着可还适应?”云羡一口气问了他许多问题,像是生怕没机会说似的。
刘君泽嘴角噙着一抹笑,可神情却瞧着持重端庄,道:“姐姐放心,我一切都好。陛下已准了我可随时入宫,只要课业不忙,我便进宫来看姐姐,陪姐姐说话。”
云羡笑笑,感慨万千的望着他,道:“陪我说话有什么要紧的,你照顾好自己才是。有空了便多读读书,不必顾着我。”
刘君泽在她身边坐下来,语气带着克制的轻柔,道:“我读书本也是为了姐姐,能陪着姐姐,于我才是天下第一的要紧事。”
云羡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的,顾念着她当初施予他的一点点恩德,他便记到了现在,然而她其实做的很是有限,也实在是惭愧的紧,便劝道:“你这是什么话?哪有男子日日跟着姐姐转的?你好好读书,将来谋个好仕途才是正理。”
刘君泽不易察觉的深吸了口气,道:“陛下说了,等再过些日子,便会带我去他身边历练。”
云羡抿了抿唇,眼底不觉染上了一抹黯然。她这样避着容洵,他却事事都为着她,连这件事也想在了她前面。
她长舒了口气,声音哑然,道:“这很好。”
“姐姐觉得好,便一定是很好的。”
他会心一笑,见云羡蹙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也不觉一沉。
他抿了抿唇,深深的望着她,带着少年人所特有的蓬勃朝气,连静默无言时,都有一种淡淡的清苦之感,这种感觉萦绕在他周身,连他眼中也染上了一抹愁绪,却更加氤氲流光。
紫苏奉了茶给君泽,笑着道:“娘娘,让君泽少爷去送贺礼好不好?倒省得奴婢找人去送,还要担心他们毛手毛脚的出岔子。”
云羡略一沉吟,看向刘君泽,道:“徐寄柔出嫁,你可会过去吃席?”
刘君泽笑得温柔清冽,道:“自是要去的,陛下方才嘱咐了我,要陪着姐姐一道去瞧瞧呢。”
“陛下他……还说什么了?”云羡心底略微一颤。
“陛下还说,要我护着姐姐,不能让姐姐受半点委屈。”
第66章 . 失德 他酒后失德……
三日后, 便是徐寄柔出嫁的日子。
依着大楚的规矩,帝后大过天,云羡若是来了,这拜高堂便得改成拜她了。云羡受不得这种大礼, 怕是要遭雷劈, 便和刘君泽商量着,等拜过了天地再来。
左右是体验民俗, 婚庆之事, 只要看个大概便能窥见全貌了。
徐家和萧家都是世家大族, 一个是掌握军政大权的朝廷重臣,一个是桃李天下的簪缨世家,萧家孙辈的嫡长子娶了徐家的嫡长女, 他们联姻所办的婚礼, 自然是繁复华丽无比的。
两家虽都在京城,隔得却也不算远了,红毯自萧家一路铺到了徐家,延绵数里, 连带着半个京城的人也跟着沾了喜气。
据说, 萧家的彩礼足有三四十箱, 人们虽未见里面的东西, 却也知道萧家对这门亲事是极看重的了。
而今日徐家的陪嫁亦连绵了半条街, 世人常说十里红妆,往日里从未亲眼见过,今日倒是开了眼了。
萧叙白着了一身红衣, 骑在棕红色的汗血马上,神情一如既往的清冷凝肃。
身后,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徐寄柔坐在八抬大轿之中,浅浅的勾了勾唇。她想着盼着,生怕会出什么岔子,如今,总算是心愿得偿了。
她攥紧了手中的喜帕,殷红色的指甲鲜艳如血,越发显得手指青白。
“映月。”她低声唤道。
轿外的丫鬟忙应了,道:“奴婢在。”
“哥哥呢?”
“大少爷在后面跟着,可要奴婢请他过来?”
徐寄柔绷着唇,迟疑片刻,道:“好。”
轿外没了动静,只听见唢呐、锣鼓吹打的声音,那声音宛若嘶鸣,像是恨不得把这天大的喜事传到天上去。
而盖头之下,徐寄柔的眼前却只有一片迷蒙的红色和微微摇动的珠翠,她用力闭了闭眼睛,长出了一口气,直到耳边响起徐思温的声音,她一颗吊着的心才落了下去。
“哥哥。”她轻声道。
“我在。”徐思温的声音宽厚低沉,令人心生安稳。
“你还生我的气吗?”徐寄柔怯生生的问着,嗓子里“咕噜咕噜”的响着,不觉便带了些哭腔。
徐思温眉目微沉,望着前面不远处萧叙白的背影,一种对于未来的不安感瞬间便席卷了他。
他的眼神幽深而空旷,略顿了顿,认命似的叹息道:“我从未生过你的气。”
徐寄柔眼睛一亮,道:“你能来送亲,我很欢喜。”
徐思温的心底泛开一片酸涩,他能送她的,也就只有这一程而已。
他勉强扯出一抹笑意,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本就是该欢喜的。哥哥希望,你能一直这样,欢欢喜喜的过日子。”
“我会的,哥哥。”徐寄柔沉湎于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幻想之中,不觉浅浅一笑,连目光也缱绻温柔,道:“能嫁给萧公子,我这辈子便都是欢喜的了。”
徐思温没说话,只是垂了眸光,敛去了所有的笑意。
他是男人,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萧叙白看向徐寄柔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他的眸色深不见底,有算计,有估量,却偏偏没有感情。
用家世和权势来稳固一段婚姻,自然是足够了,只是可怜了徐寄柔待他的一片心。若是她当真认命也就罢了,若是她还贪恋那点子温柔,只怕日子久了,便要生出怨怼来。
徐思温想着,伸手轻轻触了触那轿子,上面雕刻得繁花似锦,好像只要花团锦簇,便能过出烈火烹油般的日子来。可到头来,也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
队伍很快便在萧府门前停了下来,徐寄柔被扶着与萧叙白行了礼,而徐思温只是坐在一边,静静的喝着酒。
刘行止、徐慈心与刘子宁正坐在他对面,三人说着话,不时的看他一眼,好像全然忘记了萧叙白与刘念的前尘往事。
刘念自从上次被容洵当众训斥之后,便不再露面了,一来是她自己觉得没脸,二来是刘行止担心她影响到刘家的脸面,倒不如装作没这个女儿。
“皇后娘娘驾到!”
门外传来太监尖锐的喊声。
众人一愣,忙敛了衣装,齐齐跪了下去,道:“皇后娘娘万安!”
云羡与刘君泽一道走了进来,她脸上都带着盈盈的笑意,上前扶了萧叙白的祖父起身,道:“恭喜萧老,喜得佳媳。”
萧叙白的祖父忙拱了拱手,笑着道:“多谢娘娘。”
云羡又命众人起身,方走到萧叙白和徐寄柔身前,望向徐寄柔,道:“表姐成亲,我于情于理都是要来贺上一贺的。”
她说着,将一对八宝攒珠的赤金镯子戴在徐寄柔手上,道:“这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只是上面的花纹还算别致,希望表姐喜欢。”
徐寄柔原本便对云羡有些歉意,如今便更添了几分愧疚之感,她哑着嗓子,道:“多谢娘娘。”
云羡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那便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萧叙白面上一片淡漠,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来,只是眼角微微有些猩红,在云羡向他道贺的瞬间,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似的,瞳孔一缩,话语却还算平静,道:“借娘娘吉言。”
云羡点点头,便依着萧叙白祖父的引导,径自寻了上首坐着,刘君泽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他的眼眸扫过萧叙白,又不动声色的在刘行止等人身上转了一圈,才收回了目光。
“可是有什么不妥的?”云羡递了茶给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没什么。”刘君泽笑笑,道:“姐姐放心。”
*
席间热闹非凡,不时有人来向云羡敬酒,云羡刚开始都干脆的喝了,后面便渐渐有些不胜酒意。
云羡支着脑袋,道:“我假装睡一会,养养精神。”
刘君泽点点头,道:“姐姐安心睡便是,我替姐姐把这婚礼细节都记下来,等回去了写出来,下次进宫时带给姐姐。”
云羡脸上带了些许酡红,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乖。”
她闭上眼睛,脑袋里一阵阵的发沉,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眼前一黑。
她挣扎着睁开眼,只见萧叙白正站在她面前,虽着了一袭红衣,脸色却沉得吓人,他的唇紧抿着,没有半分笑意,只蹙眉望着她。
“何事?”云羡咬着牙,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清醒些。
萧叙白没说话,只将手中的披风递给刘君泽,淡淡道:“酒醉易伤风。”
刘君泽略一迟疑,他便已将那披风放了下去,干干脆脆的转身离开了。
刘君泽眯了眯眼,伸手将那披风从案几上捡起来,披在云羡肩上,道:“他这人着实别扭得紧,心思倒是细的。”
云羡见那披风是女式的,虽是旧的,却浆洗得很干净,想来是萧府女眷的东西,便没拒绝,只由着它披在身上,挡住些寒气。
她身上本热得发烫,如今披了这披风,倒略略清醒了几分,道:“这酒喝上去甜甜的,没想到劲头这么大。”
刘君泽笑笑,道:“这种果子酒是这样的,我瞧着思温哥哥独自在那里喝了很不少,方才离了席,想来也是喝多了,找地方去歇着呢。”
“今日是他妹妹的好日子,他心里高兴,多喝几杯也是有的。”云羡说着,朝着徐思温的座位上看了一眼,那里横七竖八的摆了几个酒壶,桌上的菜却没吃几口,空腹喝酒是大忌,饶是他再大的酒量,想来也是要醉的。
她摇了摇头,唤了紫苏来,道:“你嘱咐徐家的小厮去瞧瞧,思温喝多了酒,总要有个人跟着才行。”
紫苏点头应了,正要出去,便见不远处有人喊了起来,虽听不真切,可依稀有“徐思温”的名字。
云羡心头一跳,忙站起身来,道:“出了何事?”
登时便有人扑在她面前,禀告道:“回娘娘,是徐家少爷……”
“他怎么了?”
“他……他酒后失德……睡了……”
云羡见那人吞吞吐吐的说不清楚,心里一急,便匆匆朝着人群聚集的方向走了过去。
刘君泽担心她出事,忙陪在她身边,一道走了过去。
离那里还有不少距离,便可隐隐听到人们议论的声音。
“果然是纨绔子弟,我以前只当他是性子顽劣了些,却没想到他竟在自己妹子成亲的日子做下这种事,真是作孽哟!”
“我瞧着徐将军脸都青了……他将来可是要袭爵的。”
“能不青吗?我要是生出这种儿子,都恨不得打死他,偏偏徐家就他一个独苗,打又打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