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 儿子就突然长大了, 照顾堂弟,照顾自己,性格也变得内向了,从前的孩子王, 却变成了不爱说话, 不爱与人来往的冷漠男孩, 不认识的人还以为他生来就是如此呢。
贺子谦拉着满满当当的一车麦子过来, 卸下后, 神情轻松中带一点点兴奋的走过来蹲下:“妈,你渴不渴,我给你去倒点热水?”
“我带点水还没喝完呢, 刚还吃了两个大杏子,嘴里直冒酸水,不渴。”
“你身体不好, 不能吃杏子,我去给你找点桃子吃,桃子养人。”
“你不用管我,我现在啥也不干,就等着吃饭,好着呢,有啥好东西你自己留着吃,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章姗姗病了一场,性子软和许多。
“我都十九了,还长什么,我身体好着呢,我告诉你个事,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完好吗?”贺子谦看妈妈状态不错,决定把收到的消息告诉她,免得她天天愁的睡不好觉。
章姗姗心里本能的一跳,手里抓紧了旁边的野草,静静的看着儿子。
“我爸有消息了,在京城呢,受了些罪,还在养病,不过你别担心,现在已经开始查他的问题了,说不定会有好消息传来。”
听到丈夫还活着,章姗姗的手松开了,嘴里喃喃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这些年的折磨,让她不会再激动,崩溃,歇斯底里,因为你不知道下一秒是不是更深的地狱。
见妈妈神情还算正常,贺子谦又道:“你好好养身体,我会继续托人打听消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章姗姗一脸欣慰的看着儿子:“你真的长大了,我也得振作起来了,不知道那边能不能去人,我想去照顾你爸。”
“妈,那你就好好养身体,我爸现在肯定也很需要你。”
看到妈妈精神好了许多,眼里迸发着希望,贺子谦心里也踏实许多,刚把妈妈接来时她总是怔怔的发呆,不愿出门,也是最近热的屋子里实在待不住了,她才肯出来乘凉。
虽然现在还是回不了城,有妈妈在身边,贺子谦也觉得安心许多,卖力干活,多挣工分,再找机会挣钱,就是他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
现在是夏收时节,大人小孩都忙的不可开交,文秀英却格外悠闲。
学校放了农忙假,其他人都回队里劳动,她哪边都不靠,自然也是哪边都不回,谁也拿她没办法。
她回了自己县城的家,一个人做饭看书,好不悠哉。
冬天的大棚菜卖完后,她没有再种,夏天温度太高,菜长的也快,不好打理,价钱却不高,她也没时间经常来看,便不种菜了。
将大棚四周的塑料薄膜掀开后,种上了玉米,玉米不用经常管,秋收后正好赶上种冬菜,这样轻松些。
要说她其实更想种些小麦,好可以吃上细粮,但是小麦好种不好收,收获后要变成白面,工序太复杂,产量又低,就她这点地,还不够折腾的。
给玉米地放了一回水后,她就过着睡到自然醒,看看书,打发时间的悠闲日子。
农忙假有半个月呢,够她潇洒的。
日子一切都好,就是有些热,若一直待在空间里,又太闷了。
灵机一动,她跑出去到供销社买了半斤白糖,回来用深口盘做了简易冰棍,在冰箱里冻了一晚上拿出来就能吃了,只是尴尬的是,根本拿不下来,只能抱着盘子舔着吃。
这的确不是什么好玩的体验,遂作罢,专心读起书来,心静自然凉。
闲来无事,把上次匆忙收回来的书大致整理了以下,分门别类的放好,多是文学类的,还有两大摞高考复习丛书,一看出版日期,一九六五年,的确有些古老了,可再一想,这不就是刚印出来不久,就停止高考了吗,这样一想,还挺新的。
离自己高考还远,倒也用不着,不过今年年底就要恢复高考了,贺子谦和吴达用的着啊,本着废物利用的精神,她抽空回了趟队里。
贺子谦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是不是我爸那边又有什么新消息了?”
文秀英白了他一眼:“哪那么快,上次的消息送到还没多久呢,我三舅刚换了个新地方,还不熟悉,打听起消息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英英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谢谢你。”
文秀英停好自行车笑道:“不用急着说谢谢,你欠我的多着呢,慢慢还,我今给你和吴达带了好东西,进来看看。”
在屋子里的吴达也听到动静了,掀起门帘热情的道:“英英每回都给我们带好东西,我们这当哥哥的老吃你的,喝你的,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这有什么呀,日子长着呢,指不定以后我就有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呢,只是等你们发达了,可别装作不认识我就好了。”
文秀英说的随意,贺子谦却郑重道:“我永远都不会变成那样的人。”
他这副严肃的神情把文秀英给逗笑了:“我可都记着了,谁也不许反悔,来来来,都看看,这就是你们开始发达的第一步。”
吴达伸长着脖子好奇道:“你又有什么新主意了,这回卖什么?”
等她拿出一摞书后,吴达不解道:“这旧书能挣什么钱呀,一斤几分钱,咱也没时间去收啊。”
文秀英把书放在桌子上,过去关好房门,坐在椅子上正色道:“我要说一件事,你们如果信我,就去做,不信以后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从进门就一直嘻嘻哈哈的文秀英突然严肃起来,吴达也再不贫嘴了,定定的看着她,好奇她要说出什么事情来。
贺子谦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来前所未有的认真,忙诚恳应声:“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吴达立即跟了句:“我也信,跟着你有饭吃。”
他这句话倒让气氛不那么严肃了,文秀英压低声音说:“我听说了一个消息,今年年底要恢复高考,你们考上大学就可以回城了。”
这一声轻柔的话语,却在两个人心里炸了颗□□,上大学,回城,无论哪一件事都让无数知青不惜铤而走险,付出重大代价,还不一定能成,竟然可以一次实现俩,还谁也不靠,就靠自己去考。
若是十年前,大家被学习压的喘不过气的时候,都盼着没有高考就好了,可这十年的历练,让大家知道高考才是最有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尤其对于这些从城里来的知青来说,这简直是天降甘霖,乡下的苦日子他们是一天都不想过了。
这突然起来的炸弹,炸的两人脑袋嗡嗡作响,如在梦中。
“英英,你说的是真的吗?怎么可能呢?都十年了。”吴达一再确认道,这样的好事,他梦都没梦见过。
“我不是说了吗?你们信就从现在开始好好复习,不信就等有确切消息了再开始复习。”文秀英语气坚定认真,让人不得不信。
“我信。”贺子谦笃定,没有任何犹疑的出声道。
文秀英站起身道:“这些书是以前出的高考复习书,你们先用着,等出了新的,我们这怕也是买不着的,如果真的恢复了,今年肯定也是人数空前的一年,希望你们不要大意,我走了,你们俩再商量商量,如果不想复习,就让于彩凤把书带给我。”
贺子谦有些不舍道:“英英,我去做饭,吃完你再走吧。”
“以你现在的忐忑心情,做饭也不会好吃,下回吧,等考上大学,请我吃顿大餐。”文秀英笑着说完,打开门出去了。
一阵风吹进来,吴达脑袋清醒了许多,还是不可置信的问贺子谦:“你觉得是真的吗?”
“我相信英英不会骗我们,至于消息本身是真是假,我都愿意相信是真的,若是假的,我们学习半年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若是真的,我们就会彻底改变命运。”
贺子谦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充满希望过,过去这些年,他也一直很努力,可是努力有什么用呢,能怎样呢,不知道,没人能给他一个目标和希望,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可以通过努力回城,上大学,工作,照顾家里,不再被困在农村,做着繁重的体力劳动,麻木绝望。
只有每次见到英英,才让他感到自己是一个充满朝气的青年人。
现在英英又一次给他带来了新的活力和希望,他怎能不奋力抓住呢。
吴达翻了翻那些泛黄的参考书,觉得有了些真实感,一咬牙道:“你说的对,我们现在就开始干,成了就是赢一个未来,输了就是多掉些头发而已,总比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的要好。”
两人壮志豪言一番,一人拿了本书翻起来,片刻后,就都抬起头来,相视苦笑,学习可比想象的难呀,这书里写的什么,基本看不懂。
他们俩上中学的时候,高考早就停止了,老师不敢教,学生不愿学,正儿八经学习的时候真不多,现在毕业也快两年了,就算学过的一点也全都忘光了,现在等于是从零开始。
苦熬了半宿,发现只有语文历史政治还可以看懂一些,理科犹如天书,只好先从背书入手,第二日昏昏沉沉的去上工,干活屡屡出错,被队长骂了好几回。
这样过了几天,两人就有些熬不住了,只好改变策略,把学习改到早上,这样才好些,效率也高了。
就在两人渐渐步入正轨的时候,于彩凤却给他们带来一个坏消息。
第48章 . 喜极而泣? 凉雨阵阵,教室里的读书声……
凉雨阵阵, 教室里的读书声嘈杂凌乱,文秀英飞快的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写完一页又翻一页,整堂课都未看一眼窗外那个矮小卑怯的身影。
躲得了上课, 躲不了放学, 文秀英旁若无人的走过,吕满仓快步上前, 诺诺的喊道:“秀英, 等一等, 我给你带了吃的。”
一旁的同学已经开始起哄,此起彼伏,那一声声:你女婿来了, 像无数钢针一样, 扎进文秀英的胸口。
是啊,这就是她前世的丈夫,兜兜转转,这一辈子却更早认识他了, 不, 应该说, 更早被带到了自己面前。
上周五, 木学农让于彩凤带话给她, 让她回队里一趟,有大事跟她讲,她就回去了, 当时想的是,她还与木家有撇不开的关系,有什么大事, 她还是想知道的,防患于未然嘛,如今关系虽冷漠,却还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也顺便回去看看妹妹,她开始上小学了,给她带点学习用品回去。
一进门,还没停好自行车,就听到屋子里笑声响亮,除了木娟娟的声音外,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
秀云听到自行车的声音,就跑出屋来,一头扎进姐姐的怀抱,撒着娇:“姐,我好想你,三哥坏,欺负我。”
“他怎么欺负你的,跟姐说,姐给你报仇。”文秀英看着脸上一丝委屈也无的妹妹,笑着哄她。
“说我腿短走的慢,害他迟到。”
“下次他再这么说你,你就让他背你去上学。”秀云眉开眼笑的跑去找三哥说去了,大哥不在,都得听大姐的。
文秀英站在门口没有动,听了会里面的动静,待听清里面人说了什么后,她慌忙去推自行车准备走人,她这趟回来是一个大大的错误,没有之一。
却被刚从外面提着东西回来的木学农给拦了回来,文秀英只好进去重新面对前世见过无数次的人。
该来的躲不掉,她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木娟娟热情招呼道:“这是你侯家姑,那是她二侄子吕满仓,你见见。”
年轻瘦弱的吕满仓怯怯的看着她,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他姑吕小麦放下嘴边的烟锅,跳下炕来,抓住文秀英的手,啧啧道:“瞧这闺女,长得又高又俊,有十七八了吧?”
文秀英没有说话,她自己又道:“我就说这趟来的值吧,多好的闺女,我家满仓人老实,能吃苦,平时不言不语的,被老大欺负了也不吭声,谁知道他的好福气在这等着呢。”
木学农笑着招呼大家吃瓜子,还给吕满仓使眼色让给文秀英递瓜子。
文秀英抽出自己的手,丝毫没有一个年轻女孩看对象而有的尴尬害羞,反而搬了个小凳坐在一边,神情淡定的看这一屋子人的表演。
原来如此啊,前世她的终身就是被这些人决定的呀,这一次戏码提前了三年,她也被邀请参加会面了,真是不一样了,这就是自己斗争了多年的结果吗?
也算是阶段性成果吧,文秀英冷笑着看大人们欢笑晏晏,这是把自己当个人了吗?
上一回把她许出去的时候,她直到双方长辈换过小定,一切交接手续走的差不多了之后,才让吕满仓直接上门,说给她招了个女婿。
她那时胆小,听话,看着人不瘸不拐,鼻子眼睛都在地方上,还愿意上门和她一起照顾老迈的爸妈,就默认了这件事。
后来,因他懒散,干活粗糙,被木娟娟训斥着要赶回去的时候,吕满仓找她哭诉,说回去也没地方去,没地没家,还会被村里人笑话死,她觉得他真的好可怜,就一直帮着他说服木娟娟,最后,日子久了,也就那样过下去了。
直到后来,同学见了都悄悄问她,怎么找了这么矮的一个女婿,又见了一些同学找的对象,才知道原来找对象要找比自己高的呀,她从前总觉得高个子不好,羡慕其他女同学小巧的样子,哪像她,站在男同学面前都更显高些,老师总喊她和男生一起干活,她对自己的身高一直深感自卑。
慢慢长大后,越发觉得找一个个矮的男人不大体面,为人又懦弱,啥事都得她出头,胆小怕事,队里人也常欺负他,每回都要她冲上门去找人理论甚至动手,可是每每看到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有些同情他,想着他一个人离开父母到这来也不容易,别人欺负他,她不能再欺负他。
但几十年的日子,让她深刻的认识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做事畏缩不前,干活吃不了苦,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他拿着家里仅有的十二块钱到工地干活,她一个人照看着老人和孩子,他竟然因为工地的饭太难吃,悄悄跑回来了。
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吕满仓却只会问她该怎么办,她说了,他却能找出一大堆困难,说办不到,原来怂是刻在骨子里的。
如今再见到这样一个,面带羞涩和腼腆,白净矮小的男人,她除了冷笑还能说什么呢。
见文秀英一直不说话,跟谁都没打招呼,木娟娟自动理解为害羞,慈祥可亲的笑道:“秀秀,你带满仓出去转转,说说话,我和你舅,你姑商量点事情。”
文秀英坐着没动,反而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众人,轻飘飘的说:“你们要商量什么大事,就当着我的面说吧,我很好奇你们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