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那个水字,被她硬生生的吞进肚子里。
陆微月摇了摇头,并未松手。而是看着夏荷那张熟悉的脸,端详了片刻,一字字道:“谢谢你,夏荷。”
“姑娘,您折煞婢子了。”夏荷的目光里闪烁着慌张,“婢子求您以后千万别这么说。”
陆微月听她这么一说,便松开了手。上辈子,夏荷跟着她在林府中一天福也没享,后来她嫁入国公府之后,日子过得更差。
且不说,她们主仆二人不受秦凌待见,光是那些小丫鬟们的白眼,就足够叫人受得了。
偏生她上辈子还是个低眉顺眼,屈从命运之人,压根就没起过抗争的念头。所以,到最后落得那种结局,也有她自己的原因在。
“笃,笃,笃。”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陆微月与夏荷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
夜深人静,这种时候,谁会来?
“夏荷,是我金嬷嬷。快开门。”
听见熟悉的声音,夏荷疾走过去,打开了门,一个妇人走了进来。
容长面容,矮胖身材。她的身上披着一条披肩,脸色也如灯火一般昏黄。
“适才起夜,我瞧见屋里灯亮着,便想着是姑娘醒了,我就赶过来瞧一瞧。”金嬷嬷用手遮捂在嘴边,声音放得极低。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勾头往帐子里瞧。
金嬷嬷是陆微月的乳娘,打从她小的时候,就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仍能想起,上辈子她出嫁时,金嬷嬷痛哭流陆微月的模样。
可惜,她刚嫁入国公府没多久,就听说金嬷嬷因为犯错,被赶出了府。
她听说消息,便派人四处寻人打听。然而寻遍京城,到底没能找到人。
她便努努嘴,冲着金嬷嬷笑了笑,“劳烦嬷嬷挂心,现下好多了。”
金嬷嬷闻言,眼圈瞬时红了。她抹着泪,又道:“真希望姑娘要快些好起来,不然再过几日,逢着七小姐过生日。府上一定又是热热闹闹的,老奴担心老爷……老爷……”
“担心父亲冷落我?”陆微月情不自禁地就接过了话头,而后笑了两声,“没关系,我碰巧想静一静。”
他爹陆远和对她的态度,一向冷冷淡淡,谈不上多喜欢。
所以,对于当年他爹力排众议,选择将她嫁入秦国公府的原因。
她至死也想不通。
因为不管是论出身,论相貌。比她优秀,比她出身高贵的姐妹,还有好几个。
她爹为何独独挑中了她?
难道在她嫁过去之前,她爹便预料到以后会发生那种事?
陆微月想着,心头不觉一阵发凉。面色也渐渐起了变化,变得冷漠而绝望。
金嬷嬷走了过去,握着她的手,温暖的笑了笑,“姑娘,你的身子倒好了许多。你不知道,十天前你刚醒来的那个晚上,可吓坏老奴了。”
其实,陆微月意识到自己无缘无故地重新回到十二岁就是在那天夜里。
不过,当时她心里的恐惧远远大过好奇。那时候的她,腿脚僵硬,耳朵生疼,吞吞吐吐连话也讲不完整。
直到服了娘亲求来的那些药,她才觉得身上的知觉渐渐恢复。
这十日来,她一直浑浑噩噩的,时梦时醒。醒来的时候,总能看见娘亲久违的脸。而只要一入梦,梦见的又全是上辈子的情景。
连同那溺水而亡的窒息感,也清晰得叫人害怕。
可越是这般反复无常,她就愈觉得上天是因为同情她前世的遭遇,才叫她重活一次。所以,她眼下该做的,其实是改写命运,不再重蹈覆辙。
想明白这一点,她的心整个就放宽下来。说来也怪,心结一除,她的病就好得格外快。除了仍然畏寒以外,原本僵硬身子渐渐便能动弹了,话也一开始说得流利了许多。
她想着想着,便又道:“嬷嬷,您刚才说,是谁的生辰?”
适才的那番话,她只听了一半,而且,重点全在他爹身上。所以,并未听清楚,究竟是谁过生日。
“是七小姐陆冷霜。”
时隔一世重新听见这个名字,陆微月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陆冷霜在陆家排行第七,是她爹陆远和最小的女儿。
陆冷霜的娘亲孙氏,出身名门望族,是原丞相孙伶的嫡亲女儿。所以,尽管孙氏是陆相第二个娶进门的,但她在嫁过来之前,就被封了正夫人。
而比她早嫁过来两年的苏氏,只得委屈的做了侧室。
孙氏长相貌美,又加上一身玲珑手段。入府之后,先是断了苏氏的承宠,又迅速俘获了陆家老太太的心。
苏氏心里虽有不满,但看在孙氏娘家的份上,也一直敢怒不敢言,只敢在背地里嚼几句舌根子。
有道是,子凭母贵。
有了这样的娘,陆冷霜一生下来,待遇就与陆家别的姑娘不同。不仅深得陆远和的宠爱,吃穿住用也比旁人特殊。
别人做一套衣服,她就做两套,别人做两套衣服,她就做五套。
所以,打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陆冷霜就是一副嚣张跋扈,盛气凌人的模样。
另外四房里的几个姐妹,泰半的时间都在讨好陆冷霜,这其中也包括陆微月自己。
前世,娘亲总挂在嘴边的话,永远是那一句,冷霜比你小,又是嫡女,你要照顾好她,千万莫要与她起争执。
她将那些话牢记在心,也的的确确是那般做的。
然而,到最后,她换来的是什么!被叛,夺爱,置她于死地!
陆微月想着,眼底心里一点一点渗透进浓重的恨意。她兀自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咬咬牙道:“既然是七妹的生辰,我这做姐姐的到时候一定要过去瞧瞧,还要送份大礼呢。”
第三章 生辰 没错,我就是被狗咬了……
金嬷嬷与夏荷都以为她在说笑,倒没想到陆冷霜生辰的前一天,陆微月真的就下床了。
她娘林氏闻讯赶来之时,她正在长廊上,缓慢地挪着步子。
她还是怕冷,所以,尽管头顶上艳阳高照,她穿的仍是春日里的衣服。
藕粉色的锦缎罩衣,下面配一条蓝底印花百褶裙。衬得一张娇俏的脸蛋,愈发的明媚可爱。
瞧见这一幕,林氏当时就红了眼眶,她一边用手抹泪,一边对着虚空连连点着头,“微月,太好了。”
转眸瞧见娘亲,陆微月迅速张开了手臂。林氏匆忙跑一步,将她的身子紧紧揽在怀里。
娘亲的怀抱,是她上一世在秦国公府里艰难度日时,最想念的东西。
暖意阵阵袭来,她的眼角渐渐有了泪。
“微月,娘真怕你……”林氏仔仔细细地将陆微月看了一遍又一遍,觉得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娘,生病之前的事我全忘了。您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陆微月从来不记得上辈子,她曾经因为淋雨而染病这件事。所以,当她清醒之后,问金嬷嬷和夏荷第一句话,便是她为何会淋了大雨?
她再不济,也是陆家的六小姐。养尊处优虽算不上,但好歹是主子,无论走到哪,也有丫鬟们陪着。
这件事上,夏荷该是知情人。
然则,金嬷嬷和夏荷相互看了一眼,摇摇头,却说不知道。
她当时便猜测,一定是娘亲的意思。
她这一问,娘亲果然半晌没说话,稍显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为难之色。
她便觑着娘亲的面色,试探道:“可是同七妹有关?”
“微月。此中的原因,你莫要再提起。”听见她提起陆冷霜,林氏的面色微微一变。而后仰头长长吐了一口浊气,又伸出一只手紧紧将她的手抓住,眼含热泪道:“答应娘,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若不是她的位份低下,自己女儿又何至于遭这种罪。
她永远忘不掉那一日,陆冷霜和陆清灵,陆子衿来找她时的情景。
陆清灵与陆子衿两个人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眼光躲躲闪闪。
只有陆冷霜不同,她的面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轻描淡写地道,“林姨娘,正跟六姐捉迷藏呢,六姐倒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外面又下着大雨,你快些找人去找找她罢。”话毕,三个人匆匆地便走了。
当时,她的心里就“咯噔”一下,急忙撑起伞,一口气跑去雨里。
狂风猎猎作响,大雨如注,遮挡住她的视线。
后花园,假山后,阁楼里。她和王嬷嬷两个人,东奔西跑,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
在陆府最东角的一片树林里,她终于瞧见了自己的女儿。
林氏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又吸了一口凉气。后面的事情,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情不自禁地抬手又抱了抱陆微月,哽咽道:“娘……对不住你。”
只这一句,陆微月便敢肯定,她淋雨的那件事跟陆冷霜脱不了干系!
娘亲之所以对她隐瞒,一方面是因为忌惮孙氏的地位和手段。另一方面,则是怕她傻乎乎地跑去父亲那里告状。到时候,假若孙氏反咬一口。那她母女俩,在府中便真的没有活路了。
她前世做不出这种事,这一世,更做不出。
她略一想,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娘亲的肩膀,努力地笑了笑,而后笃定道:“微月一定牢记在心。”
她口上这般说,是为了叫娘亲放心。然则,她的心里,却不这样想。
前一世,她切切实实的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叫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一味的隐忍,换来的终究不是别人的宽容,而是变本加厉。
然而,娘亲与她不同。娘亲出身低微,永永远远信奉的只有一句话,老实本分做人。
所以,虽然她的祖母,陆家老太太一直对她娘的身份颇有微词,奈何抓不住什么大把柄,才会一天拖一天。这一拖,就足足拖了数年。
也许,换做旁人碰上着这么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兴许日后就变得趾高气扬,立即翻脸不认人。
但她娘不是这种人,她娘被提拔为妾之后,对府上的下人甚是亲厚,倒也因此收获了一众人的喜欢。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稳稳地坐着五姨娘的位置,又顺利的生下她。这一切,其实与那些下人们暗中的帮助,密不可分。
娘亲的做人之道,最本份也最真实。只不过,对付心肠歹毒之人,却不见得管用。
陆微月想着,眼睛里就渐渐地流露出一股浓重的恨意。
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看着夏荷道:“将去岁父亲送我的那支玉镯,拿个匣子装起来,明儿冷霜过生日的时候,送给她。”
除却生病那天的记忆以外,陆微月庆幸自己还能记得其他的事。
她爹陆相很少送她东西,她隐隐约约能记起,她爹似乎送过她一只玉镯。
当时,陆冷霜也在场。
事后,陆冷霜几次三番的暗示过她,想要那只玉镯。
那只玉镯,通体碧绿,摸起来光滑细腻,冰凉入水。往纤细的手腕上一戴,衬得整个人说不出灵动。
她将那玉镯视若珍宝,自然不肯轻易给陆冷霜。所以,对她那些显而易见的暗示,她只当做不知。
现在想想,好像正好是今年的事情。因为,她记得格外清楚,她收到玉镯时那天,是她十二岁的生辰。
她的生日在春末,算起来,与陆冷霜的生辰只隔了一个多月。
然而,二人的待遇,天差地别。
每一年,陆冷霜生辰,都是陆府上除了年节之外,最最热闹的一天。
但她的生辰,除了娘亲还记得给她做碗长寿面以外,根本没人提起。
“姑娘,您确定?”夏荷忍不住开了口,她素来知道陆微月最喜欢的首饰,就是那只玉镯。
眼见着她要亲口说借花献佛,她无比震惊,瞪大了眼睛,盯着陆微月,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因为姨娘上午时说的那些话么?”
陆微月点点头,又摇摇头,轻轻地道:“是也不是。总之,既然七妹喜欢,我这做姐姐的就当做个顺水人情了?”
“七小姐那般对您,您……”话说了半截儿,夏荷急忙捂住嘴。
然而,陆微月还是听见了。她的胸口一惊,张口便问,“对我怎么了?”
金嬷嬷也在场,听见二人的对话,忙快步走了两步,将夏荷的往旁边推了推。而后,笑呵呵的看着陆微月,道:“姑娘,夏荷在说胡话。那镯子在哪儿,老奴替你找。”
陆微月伸手指了指梳妆台,“就在那儿,你叫夏荷帮着找一找。我有些累,先睡了。”
她一贯知道金嬷嬷的脾气,知道她的口风严实,想从她口中套话,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所以,倒不如先省点力气,先歇一歇。反正,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
她今日实在太累了,眼皮就好似似灌了铅。头刚一沾到枕头,就呼呼的睡着了。
这一睡,就整整睡了一个晚上。次日一早,她是被隆隆的鞭炮声吵醒的。
偌大的陆府中,除了陆冷霜的生日有这么大阵仗外,再无另外一个。即便是孙氏膝下的那三个嫡子,荣宠比之陆冷霜也整整差了一大截儿。
等陆微月收拾收拾妥当,出现在风霜园中时,园子里已经是喜气洋洋一片。
四处张灯结彩,满目大红色,一如上辈子她出阁那天。
陆家的几个姑娘,全都站在长廊里,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
陆冷霜并不在场。
她这会儿理应在内堂中,收礼物收到手软吧。陆微月勾着嘴角,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瞧见她过来,陆清灵与陆子衿的面色变了变,
陆清灵先站起来,她咬着嘴唇,问道:“六妹,你好了?”
陆清灵是二姨娘苏氏所生,是府中的长女。苏氏出身名门望族,奈何是个庶女。加上她嫁过来之时,陆远和已经坐到了三品大员的位置,苏氏自然而然也就了成了侧室。
苏氏入府后,生下一子一女。长子是陆府的大少爷陆霖行。
女儿便是陆清灵,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她的这位长姐已经与大理寺少丞冯俊家的大少爷订下了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