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太医确实更加稳妥一些,但这样一来,势必会惊动嘉和帝。到时候,不管是出于君臣情谊,还是为了京城的安稳,嘉和帝都不可能坐视不管。
一旦将事情闹大,打草惊蛇,反而不利于找到真凶。
“微月,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秦清斜倚在车壁上,觑着陆微月渐渐变化的面色,将话接了过去,“不过,我父亲他这般做却是为了敲山震虎。”
“震虎?”陆微月愕然。
“你可听说过惊弓之鸟?”
……
冷风徐徐地拂面而过,黑夜里的皇宫,虽然没了白天的磅礴大气,却独有一股威严的气质在。
精致玲珑的六角宫灯,在鹅卵石铺成的石子路面上,洒下一片昏黄的光,路面上覆盖的那层薄薄的积雪,被灯光一照,变成了金黄一般的颜色。
这是秦国公入朝为官这么些年,第一次因为私事,来求见嘉和帝。
虽然早在几年前,嘉和帝就赐予了他至高无上,自由出入宫门的权利,但他一次也没用过。
这几年,他渐渐生出了急流勇退之心,从不参与参与朝中的明争暗斗。所以,无论与谁来往,他的态度始终如一平平淡淡,不冷不热,就连嘉和帝也不例外。
但嘉和帝最欣赏他的地方,恰恰也正是这一点。
秦国公踩着碎雪,叩响了御书房的门,前来开门的是皇上跟前儿最得脸的公公李炎。
“原来是国公爷来了。”
李公公在嘉和帝身边伺候多年,自然知道孰轻孰重,谁敢可以无视,谁得罪不起。所以,这会儿一见到秦国公,他的脸上立即堆满了笑,恭恭敬敬道:“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听说是他来,嘉和帝放下奏折,亲自赶到门口迎接。
秦国公却弯身跪在了门前的青石台阶上,“皇上,臣有个不情之请。”
“国公,先进来再说。”嘉和帝抬眸看着空中纷扬而下的雪花。
“皇上,臣惭愧。臣今日是为私事来求皇上,所以,无脸进御书房的门。”
“私事?”
嘉和帝忽然来了兴致,他一向了解秦礼的为人,知道他不到情非得已,不会将私事摆到台面上说。秦凌的差事一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嘉和帝还在心底猜测,究竟是怎样的一件私事,需要让这位高权重的秦国公连夜赶过来求见时,只听见秦国公突然开口道:“臣想借宫里的御医一用。”
嘉和帝根本没料到,秦礼此行只是为了这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儿,不由得一怔。不过,跟着他的心里一松,随即弯腰将秦国公搀起来,又问道:“爱卿府上,可出事儿了?”
“不瞒皇上说,小儿今日在凌云山上遇刺,伤势严重,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这一关。”
说到最后,秦国公的声音渐渐有些哽咽。入宫之前,他只听天冬说了个大概。加上,他并未亲眼见到秦清本人,所以,秦清的伤势到底如何,是凶是吉,他一点儿也不清楚。
其实,黄郎中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之所以大费周章的跑来皇宫,其实是有几分私心在其中的。
他正是要借嘉安帝之手,将事情闹大。别的不敢保证,最起码在秦清伤养好之前,一定没人敢再次下毒手。
而且,他亦想借此机会,让那些有谋害之心的人亲眼看一看。他秦礼,宝刀未老!
“李公公,将太医院的那几个御医全都带到国公府去。”
嘉和帝闻话,面色突然一变,声音冰冷的吩咐道:“顺带说一句,倘若他们没能救活世子的性命,让他们提头来见。”
第88章 . 无视 小小的一更。
陆微月他们一行到国公府门口时, 已经过了酉时。冬日的天本来就短,到这会儿已经黑得透了。国公府前挂着通红的灯笼已经点上,红色的光影里, 站着乌压压的一群人。
他们都是得了秦国公的命令,赶来迎接秦清的。
马车刚刚停下, 就听见一道喑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来人, 快将世子抬下去。”
说话之人,正是秦凌。
陆微月面色习惯性的变了一变,双手情不自禁的揉着手中的帕子, 头深垂而下。
“不必。”
坐在马车里一旁默然不语的秦清忽然开口, 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我自己能走。”
陆微月一愣。
她不知道这会儿秦清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明明不久之前, 他才暗示自己对天冬保密。怎么到了这种时候, 又主动逞强?
不过,这种行为,莫名让她心里觉得舒服。因为, 这辈子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就是在秦凌面前示弱。
兴许,秦清也是相同的想法?
天冬讶然的同时,兴冲冲的问道:“世子, 您醒了?”
“刚醒。”秦清揉揉眼睛,打开车窗, 将头探出去,“到府上了?父亲呢?”
“奴才扶您下来。”
天冬见他清醒,激动万分,忙跑过去拉开车门, 身子半蹲在地,扶他下车。
“父亲去皇宫给你请御医去了。”秦凌上上下下的打量一下秦清,眉毛一挑,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我听说是陆家六姑娘救你的,她在哪儿?也在车里么?怎么不下来?”
“她救了我的亲弟弟,我这当兄长的,不谢谢她,总是说不过去。”
陆微月听见,想起前世秦凌的负心薄幸。心里除了恨以外,还有点儿害怕。
真要说起来,这辈子她同秦凌并无什么交集,俩人偶然撞见的那几次,也有别人在场,除了礼节性的点头问好之外,旁的话一句也不曾多说过。
“等一等。”秦清咳嗽了两声,伸手挡住了秦凌的去路。
“清儿,你这是……”
秦凌勾起嘴唇,故意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其实,他对陆微月并无太大兴趣,只是因为听说自己这个弟弟似乎对陆微月颇有好感。所以,想亲眼的见识一下,这个陆微月究竟有什么本事。
就算林氏被抬了平妻,但依然改变不了她的出身。一个下人生的女儿,纵然女凭母贵,当上了嫡女,那也不能同真正的嫡女相提并论。
“没什么。”
秦清抿唇一笑,“只是,我已经同陆家表妹道过谢了。而且,天色已晚,还是让她先行回府去吧。”
“是么?”
秦凌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往马车的方向张望一眼,随即点头笑笑,“既是这般,那就等下次再说。”
秦凌虚情假意的客套话,刺得陆微月耳朵生疼。她心一横推开车窗,眼睛直接越过秦凌看向秦清:“世子,你好好养伤,我先回府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掩映下,她那张瓷白色的脸,像是会发光一般。那双乌黑的眼眸中,透着一丝凄迷,配着那两道弯月似的眉毛,叫人一看就移不开眼睛。
秦清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中,荡漾着几分意外。
前世发生了什么事儿,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根知底,了如指掌。所以,上次秦凌突然出现时,陆微月昏过去之事上,他一点儿也没觉得意外。
反倒是今天,陆微月的举动,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但惊讶过后,他的心底又很快涌起一阵畅快之感。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秦清情不自禁地迈开脚步,朝着陆微月走了过去。
陆微月吓了一挑,连着同秦清使了好几个眼色,示意他注意场合,毕竟四周还有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二人。
灵安朝虽然风气开放,但还没开放到未婚男女在在公开场合,做出亲密举动的地步。
陆微月想合上窗子,又觉得自己这么做不太合适,正在她脸红心跳,无所适从之时。身材挺拔的少年,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微月,别忘了我的谢礼。”
“……”
陆微月松了一口长气,有些哭笑不得,故意朗声道:“记住了,世子爷。”而后,将车窗关上,又去吩咐车夫:“回府吧。”
秦凌的心里憋着一口气。
秦清无视他这个做兄长的,便也罢了,居然连陆微月也不拿他当回事儿。回到房间后,秦凌越想越生气,愤愤然将房间里的瓶瓶罐罐砸了个精光。
他跟前儿的侍卫天麻劝他,“少爷,您要再砸下去,老爷少不得以为您是嫉妒世子爷,回头又该生气了。”
“我嫉妒?我嫉妒他什么?”秦清撇撇嘴,看着满地的碎片,舌根上涌出几分苦涩。
“府上人人都知,今儿为了世子爷受伤一事,老爷可是亲自跑到宫里去求了御医。”
“那又如何?”秦清不屑一顾,眼底荡漾着愤怒。
“您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个下人最爱搬弄是非。您今儿在这儿闹出了动静,私下里他们一定会说,是您见不得老爷偏心,所以在这儿生闷气。
虽然这话秦凌不爱听,但他又不能否认天麻的话确实不错。要换做今日受伤的人是他,他爹顶多只会让府上的几个郎中随便一看,用两副药即可,又哪里会兴师动众的跑到皇宫里找御医。
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谁得宠,谁不得宠,只要不聋不傻,人人都瞧得出来。他作为弱势的一方,背地里一定有不少人赶着趟儿要抓住他的不是,去秦清那儿邀功呢。
秦凌停了手中的动作,放在扶手上的那只右手青筋暴起,他的眼中藏着愤怒,咬着牙道:“天麻,你暗中派人留意一下陆六姑娘与世子的动向。若他们之间有苟且之事,立马来报。”
“还有,找个空去给陆冷霜送些吃得用的。这件事儿,一定要悄悄的办,莫不可别人查觉了。”
第89章 . 故地 秦凌僵在了原地
陆府里亦是乱糟糟一团, 相较于国公府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了寻找陆微月,陆相前前后后派去了好几拨人。好在后来传回消息, 说是陆微月在山上碰上歹人,已被秦清救了回来。陆相与林氏悬着的一颗心, 才又落回了肚子里。
林氏忙着检查陆微月的身上有无伤痕,陆相则劈头盖脸将秋林与夏荷骂了一顿, 扬言要罚她们二人月例银子。
不过,被陆微月给拦了下来,“本就事出突然, 倒也怨不得秋林与夏荷。”
陆相心疼女儿, 她一开口, 陆相也就不再过多指责, 转头吩咐秋林与夏荷二人先行退下。
另一边, 林氏接过金嬷嬷手中的姜茶,吹去上面的一层白气,小心翼翼的递给陆微月。
“微月, 听说是清儿救了你。快给娘亲说说, 今天到底发生了何事?”
陆微月简明扼要的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讲述了一下,又道:“世子于女儿有救命之恩, 改日,微月想去国公府瞧瞧他的伤势, 可以么?”
其实,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陆微月故意在这儿说,也是为了得到他爹的同意。只要得到他爹的首肯, 再不合规矩之事,也能变得顺理成章。
陆相没有过多的犹豫,“这样也好,回头我出面再准备一份儿大礼,一并送过去。咱们陆府,总是不好亏待了国公府。”
“对了,父亲。还有一件事儿。”
“什么?”陆相吸一口气,眸中盛满担忧。
陆微月眨巴着眼睛,小心的措辞:“微月今儿去给七妹送东西,但是,七妹死活不肯收,还将东西扔在了地上。”
“要不过了这两三天,等雪一停,微月再去一趟?”
“这事儿暂时放一放。”陆相崩起了脸,心里愈发对陆冷霜不满。
原本,他还打算年节时派人去接陆冷霜回来。听见陆微月这般一说,所有的同情心顷刻间变成了厌恶。
他打心眼里觉得,该让自己这个女儿尝尝教训。否则,即便发落到云雀寺,也丝毫不会起作用。
于是,他对着海蓝道:“海蓝,吩咐下去,谁敢偷偷的给七姑娘送东西,一律重罚!”
他爹一发话,陆微月当然也不需要假惺惺地再出言相劝,毕竟,她能放下心里芥蒂,去给陆冷霜送东西,就足能表现出她的大度。
在所有人眼里,她已经做得仁至义尽,别人说起来,也只会说陆冷霜不领情罢了!
海蓝爽快的领了命令,匆匆忙忙的就到外间传话。
这种好事儿,当然要第一时间,奔走相告。
这一次,听闻陆相的命令,陆老太太出人意料的没有表示反对,不仅仅她的心里没有半分心疼。而且,她还觉得是陆冷霜给陆微月带来了晦气。
因为,陆微月病倒了。
郎中说是染上了风寒,需要安心调养几日。这一养,就养了足足七日。待她再醒来,已经腊月十五了。
年节就在嘴边了。
这期间,嘉和帝将秦清遇刺之事,昭告天下,又叫人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贴下了皇榜,一副抓不到凶手誓不罢休的态势。
同时,嘉和帝加强了京城的守卫,而且在国公府周围布下了重兵。但凡出入国公府之人,都要出示令牌。否则,不予通行。
好在秦凌的底子好,又加上那一刀并未刺中要害。所以,几天之后,他就生龙活虎的重新下了床。
不过,因为国公府守卫森严,消息密不透风。对此,陆微月一无所知。她身上的病气一下,就跟陆相请了命带着礼物,赶往国公府探望。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天空明净澄澈,一览无云。
陆微月站在国公府门前,抬头望着屋檐上气派的匾额,念叨着那上面龙飞凤舞的“国公府”三个字,心情异常复杂。前世,她来到这儿之后,就没再走出去过。
不对。
也可以说出去了,不过,是被破席卷着,扔在了乱坟岗。
想到此处,陆微月的舌根处泛起一阵苦涩之感,就好比刚刚喝下一碗黄连。脚底下的步子,也有些不稳。
夏荷见状,掺紧了她的胳膊,担忧的问:“姑娘,你怎么了?”
转眸看见夏荷那张担忧的神色,陆微月又想起起前世,夏荷在陆冷霜手底下的婢子手中,努力挣扎时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