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佑躲开了他的手,把唇抿得直直的,一板一眼道:“不劳烦举人老爷,学生自有老师教。长姐,我与妹妹上学要迟了,这便走了。”
明安怡拉住哥哥的手,朝荣文之做了个厌恶的鬼脸,便拽着哥哥跑了。
“跑慢些,小心摔了。”明薇跟管家道,“富贵叔,再装两个小笼包给安怡,小小年纪学什么减肥,我看她刚刚都没吃饱。”
“好勒大姑娘,我这就去。”
看着弟弟妹妹的身影跑出院门,明薇才分了一点眼神给绷着表情的荣文之,“你这么早来,饭吃了吗?”
荣文之想顺着她的话说没吃,好让她多两分心疼,却又听她说完下一句话:
“你是来还钱的吧?那你赶紧还了吧,好回去吃饭。”
荣文之想说的话都被明薇这一句给堵了回去,他看着明薇自然地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着,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了一口后,眼帘半掀着,抬眸朝他看来。
只是淡淡的,甚至连点情绪都没带的一瞥,却莫名让荣文之感觉到了压迫。
荣文之微微眯了眯眼,也不客气,同明薇一起坐下,开口道:“薇儿,你是还在怨我那时没能回来帮到你和恩师吗?可我也是不由己啊。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也……”
“不必,”明薇抬手打断了这男人的忆往昔,“这里没别人,你也别跟我东拉西扯,我不吃这套。我爹从前怎么对你掏心掏肺的,我也不多说了,简单点,你把我爹娘资助你家的钱还回来,我们两家就算两清了。”
“一定要如此生分吗?”荣文之悲伤皱眉,仿佛明薇此刻是个无情冷心的渣女,“我也知我亏欠你许多,这次回来,我不也第一时间想着如何补偿你么?”
明薇放下茶杯,呵了一声,直视着荣文之,“荣文之,搁我这儿装什么情深呢?你所谓的补偿就是娶我?你问问你的心,你是因为喜欢我才想要娶我的吗?”
“你不是。你不过是看我如今有身家,父母双亡,好被你掌控,好助你的仕途走得更平坦,等一天你真当上了大官。到那时,我也就没什么用了,你会马上甩了我,把我的家产都揽走,又去娶能继续帮上你的官家小姐。”
心里最阴暗的想法被人说出来,荣文之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扯了一下嘴角:“薇儿怎会如此看我?”
明薇仍与他对视,半点都没退缩,甚至还挑衅笑道:“怎么,你不是么?”
荣文之脸上全然没了笑意,半眯着眼,良久后才笑开,又恢复到方才的温润:“我自然不是,薇儿若对我无意,也不必说这些莫须有的事来中伤我。若是有朝一日,我入朝为官,薇儿你可知你这番话,可视作污蔑,到时候,可是要受罚的。”
荣文之今日仍是书生打扮,他将自己收拾得很清爽,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脸上又带着书生温和的笑,任谁看了,也以为他在跟人谈论诗词,或说些浪费的情诗,绝想不到,他正在威胁人。
还没当官呢,就知道以权压人了。
所以说,在这古代,没点权是真不行的,太容易被当作鱼肉了。要是没有跟官方合作,说不定明薇现在还真被这狗玩意儿逼得不行呢。
但是问题是,她有靠山啊,所以她才不虚。甚至还对荣文之冷笑了一声。
客厅的气氛骤然降了下来,就在此时,管家过来报道:“大姑娘,安大人来了。”
嗯?小王子怎么来了?又来送钱了?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荣文之眼睁睁看着明薇收起冷脸,换上满眼真挚的笑,心情极度不快。但再不快,他也按捺下来了。他回来好些天,已经完全了解了明家的案子,正是这位安大人判的。
这个安大人,没人知道他具体官职,只知道是从京上来的。有认识京城官员的机会,即便是眼下这种场景,荣文之也不想放过。
他跟着明薇一起起了身,不多时那位安大人就到了。
安大人比荣文之想象的要年轻许多,看着细皮嫩肉的,不像是什么官,反倒像是谁家的小公子。小公子?荣文之一下就想通了。
这个安大人,应该是京城哪家的小少爷,得了一份闲职,清河县离陈州府不远,府城那边来了个大官,这个小少爷,估摸着就是被派来跑腿的。否则,能有什么正经官员 ,能像他一样,在这小县城天天闲逛着?
荣文之寒窗苦读,凭实力考出来,心底最是瞧不上这种靠出身的二代,但他也不会在面上表露,还颇为恭敬地行了礼:“学生荣文之,见过大人。”
贺瑾安淡淡瞥了他一眼,冷淡地“嗯”了一声,问明薇,“这就是欠你家钱的那个举人?”
明薇想笑,忍住了,“是,荣举人今日特意上门来还款。怪我,前些日子回了乡下,没跟家里人交待清楚,让举人好找。”
“那还了吗?”
“正要还呢,大人您就来了。”
“哦,有恩必还,挺好的。”
“是呢。”
荣文之听着这两人一言我一语的,脸色极差,尤其是那个安大人最后一句,全然听不出是在讽刺还是真在夸赞。但他也只好回道:“是,今日正是来还的。”
荣文之拿出钱袋,这次里头装够了明薇说的那个数。
明薇接过钱袋,还没说什么,就听贺瑾安又问她:“数够吗?”
明薇差点没绷住,弯着眼睛看着贺瑾安,心说这弟弟别还是个芝麻馅的吧,损人还挺厉害的。
明薇拉开钱袋大致看了一下,“该是够的。”
而一旁站着的荣文之,脸色已经是铁青了,他捏紧了拳头,发誓今日屈辱,来日定会十倍百倍奉还。
贺瑾安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还想问明薇一句,那这家伙还了钱怎么还没走,就听明薇问他道。
“安大人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贺瑾安沉思片刻,问小林:“我有什么事吗?”
“呃……”有什么事?不就是收到明月的消息,那个想娶明姑娘的破举人又来了,所以他们才来的吗?
但小林肯定不能这样说啊,于是随便编了个理由,严肃道:“大人您忘了?咱有要事!”
贺瑾安这才看向明薇:“嗯,有要事。”说罢,又不着痕迹地看了荣文之一眼,这下这人该走了吧?
荣文之自然没有忽略那道目光,心下已经对这位安大人为什么来找明薇有了了解,他拱手告辞,离开了明家。
待荣文之一走,明薇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刚刚那傻逼的脸色也太好笑了,一会儿一样色儿,跟染色坊似的。
她乐得差不多了,才对贺瑾安道,“抱歉,让大人见笑了。对了,安大人要紧事是什么事?”
贺瑾安看向小林:“……”他不知道。
小林忙偏头避开主子视线,别看我,我更不知道。
“?”明薇看这二人奇怪模样,疑惑道 ,“难道不是来查看稻穗的吗?”
小林忙道:“对对对,就是为这个!瞧我这记性!”
明薇又看了这两人一眼,才道:“那二位随我来吧,我这次回去有带稻穗回来。”
田里的水稻已经在开始结穗了,目前就能看出这种子和别的有什么不同,只要贺瑾安看见了,明薇的官职基本也就稳了,到时候,荣文之再搁她面前以权压人试试?
第40章 想咬一口 那时,也就能为明薇正式请功……
青色的幼穗摆在书房桌上。桌案上一同放着的, 还有明薇昨天回来时让安佑安怡兄妹背的珍惜粮食的诗。
现在他们家生活好了,却不能将家里的孩子惯得五谷不分,四肢不勤。明薇昨晚把诗写出来, 又给两人讲了故事, 两小只都听得很认真, 还说家里的稻谷收割了, 他们也要回去帮忙。
明薇自然是答应了,实践出真知,让他们多去体验是没有坏处的。
“这诗,”贺瑾安也注意到了桌案上的纸张, 他走近了些,认出了这是明薇的字迹,“这诗不错, 字也……”
“诗不是我的,是一位已故的先生作的。我这字可能都不够看吧。”明薇抢答道。弟弟, 夸不下去别硬夸。
她会写毛笔字, 但那也是念书时参加的兴趣班, 只能说会写,但绝对算不上多好看。
贺瑾安轻咳了一声, 他其实确实是想夸的,但没夸出口, 明薇的字的确很一般。他预备将纸放下, 却瞧见小林拼命朝他使眼色。
贺瑾安一开始并没有懂小林是什么意思,但又看了一眼明薇的字后, 突然福灵心至:“不如,得了空,我教你?”
“啊?这就……”明薇口中后半句的“算了吧”没有说出来, 她瞥见了贺瑾安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时收紧的手指,她忽然就明白了。轻挑了下眉,她抬头望进贺瑾安那双似星辰一般亮的眼里,明确地看见他双瞳缩了一下。
啊,原来这弟弟是想撩她啊。
这么一来,先前贺瑾安老说的那些令人费解的话,都有了解释,包括他为什么一大早的也来她家,大概是真的没什么事,不过可能是放在她身边的明月,给他递了消息,他知道荣文之来了,才会跑这一趟。
这小花招。明薇勾了勾嘴角,眼神若有似无勾缠着那双星眸,略苦恼道:“可是,大人准备怎么教呢?又在哪教呢?大人夫人若是知道您天天不着家,却教另外的女子写字,这怕是不好吧?”
明明是男生,贺瑾安的睫毛却长得有些过分,大概是从没见识过明薇用这样的眼神看他,那双眼睫轻颤了好几下,“我,我没……”
他避开了些明薇的眼神,才将话说完整,“我还未成亲,没有夫人。”
“哦,这样啊,”明薇唇边的笑深了些,弟弟有些不经逗啊,耳朵又红了,她拿过一直被贺瑾安折磨的纸张,叠起来放到一边,话锋也一转,“安大人,我们还是说这稻穗吧。”
贺瑾安手里一空,人也跟着一愣,他顺着明薇的视线看去,就见她葱白指尖轻点在青色的稻穗上,随即,脑子也跟着空了。
明薇将稻穗拿在手上,展示给贺瑾安看,“大人,如何,是否比普通的稻谷更好?”
听见她的声音,贺瑾安回过神来,视线老实放在稻穗上,仔细看了一遍,正色道:“确实,这穗子比普通的多很多,小林——”
小林本努力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刚刚那四目相对得哟,他家殿下根本招架不住,他可怕殿下又朝他看过来,看过来他也没辙啊。
呼,幸好,话题换了。
小林凑上去,眼皮就是一跳,他看见王爷从明薇手中极自然地拿过稻穗,并招呼他上前:“你也来看看,这稻穗是不是比——我兄长去年让人培育的还好?”
“啊……”小林意外,王爷这是出息了?这么近接东西,竟然面不改色了,还是说,他这时候突然沉迷事业了?
不一会儿,小林也忘记贺瑾安和明薇那茬了,反复看着稻穗,同贺瑾安惊道:“不是还好,我的爷,是好两倍不止!”
两倍!还不止!这是什么概念?
皇家的试验田里,都是司农们精心培养的,去年收获的时候,百官都有见,小林记得很清楚,虽然那时是已经完全成熟的稻穗,但稻谷结穗基本也就能预计产量了。
而去年皇家田里收获的稻谷产量是三百五十斤一亩,两倍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大渝来年即将有翻倍的粮食,百姓能吃饱的人能多两倍。
这将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劳!甚至惠及后世!
小林神情难掩激动,看向贺瑾安时火热得不行。
贺瑾安也自然知道自己手里拿着的是怎样的宝贝,追问明薇道:“是大部分的稻穗都是这样的?”
“不是哦。”明薇摇头道。
不是?主仆两个都降下温来,但一细想,这样才是正常的,有这样的稻穗,带回去说不定那些司农能发现问题所在。
然而两人刚这样想着,就又听明薇道:“这种是没有用肥的,施肥的稻穗是长这样的。”
明薇说着,从一旁书架上取下一个普通的木盒,盒子放在桌上,打开时发出一声轻响。
待贺瑾安二人看清盒子里的东西时,都再一次被惊到了。
“这这这……王爷,三倍!”小林震惊得连称呼都一道喊出来了,“三倍啊!!!三,我的天娘啊!”
小林就感觉自己看到了满屋子的黄金般,气都有点喘不顺了,撑着书架,眼睛瞪得老大地盯着盒子的稻穗。
贺瑾安要比他冷静许多,马上吩咐道:“去,派人将田守好,一株都不能少,人手若不够,让表兄再带些人来。”
“是是是,我这就去!”小林半点不敢耽搁,麻溜地离开了,当他脚跨出门槛时,才恍惚地想起他刚刚好像喊漏嘴了?但是,管它呢,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没现在这事大。
“亩产量千斤……”贺瑾安回想起顾束谦给他看的那封信,那也是明薇的笔记,她说的,竟是真的没有夸张,“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王爷不妨坐下,慢慢聊?”明薇朝外头招呼了一声,让人倒些凉茶到书房来,再拿两盘点心。
等贺瑾安坐下后,他也才后知后觉地听清了她刚才的称呼。眼睫又上下碰了好几下,手把在椅子扶手,贺瑾安半回着身朝明薇解释:“我不是故意隐瞒身份。”
真乖啊。着急解释的模样,让人好想欺负。
明薇忍住掐他脸的冲动,笑道,“王爷不用解释的。”反正她也猜到了。
“我们还是来说说稻谷和肥料的事吧。”
这一聊,一上午就过去了。
明薇留了贺瑾安吃午饭,她是发现了,说正事,这弟弟也是很正经的,看着年纪小,但到底是王爷,说起事也是极有条理,比那些只会对着心爱女人玩强制爱那一套,还常常邪魅一笑的霸道王爷靠谱多了。
不过嘛,正事之外,这弟弟就又是符合他年纪的青涩少年,多看他两眼,他就变得局促起来,手脚不知怎么摆,耳朵还容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