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一声,发髻上的银雀步瑶掉下来。
她伸手去捡,碰倒了装着安神香的香炉。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碎片和冷灰交织在一起。
淡灰不慎吸入鼻子里,痒得她打了个哈欠。摸摸鼻子,此时的叶欢并没察觉到,安神香残余的味和之前有所区别。
叶欢让下人收拾掉地上的残籍,披了斗篷出去走走。
早晨是有些凉的,叶欢冷得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系带,伸手去触叶子上垂落的露珠。
余光却瞥见一抹灰色人影。
她侧了目光瞧看。
那少年身形欣长,乌发未束,挡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眼睫很长,长相看不大清楚。
叶欢凭着背影和眼睫的阴影,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凤离,他竟然回来了?”叶欢喃喃自语,踮起脚尖多看了眼,打算跟踪一下。
为了避免被发现,折了根树枝,挡住身躯伪装成小树,偷偷一路跟随。
跟了一段路,凤离停了下来,伸手拂了下额发。
叶欢立即把脖子伸得老长,想看凤离的真容。结果那个角度左望右瞧,她除了*只看得到一截挺翘的鼻子,其他什么都看不到,气得直跺脚。
“我这一路跟来,就只看到了个鼻子,也太亏了吧!”
凤离整理额发后,继续朝前走,穿过一条小路和回廊,到一屋外摆放了两盆翠竹的房门前停了下来。
叩门,“老师,我回来了。”
叶欢一看,那是萧老头的房间。
里边传来一声略带苍老的声音。“进来。”
凤离推门进去。
叶欢守在外边,等着凤离待会儿出来,看能不能瞧见他不戴幕离的模样。
然而,凤离一进去就是很久都没出来,似乎是在和萧决商讨什么事情,声音很小,叶欢听了半天都没听出完整的一句话。
要不要走近点偷听?
叶欢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朝窗户那边移步。
才走一步,里边传出一声惨烈的尖叫。“啊!老师你轻点!”
叶欢被吓得没差点摔在地上,好在旁边有梁柱,及时抓住了才没有跌倒。
凤离叫得这么凄惨,难道是被萧决打了?
她踮起脚尖,准备在纸窗抠个洞瞧瞧情况。还没靠近,又是一阵惨叫。
“不是都说了轻点吗?老师,你能不能稍微温柔一点?”
叶欢伸出去抠窗户的手指逐渐僵硬,脸色变得很难看。
难道是……
脑袋里立马过了一遍乱七八糟的画面。
叶欢一脸愤慨,看不出来应该是为人师表的师长,年纪大到土都埋到头顶了,竟然染指才十六岁的凤离!
徒有师表,禽兽不如!
叶欢心里把萧老头千刀万剐,一边抠了洞朝里瞧,到底过分到了什么程度。
内室。
少年坐在铜镜前,捂了一半的脸容。铜镜中露出的另一半脸,有撕了一半的易容面/具,隐隐可看出捂住的那一半皮肤有些泛红,看样子应该是过敏了。
叶欢捂脸,原来是她想歪了,撇了撇嘴,继续瞧看里边的情况。
此刻的凤离,完全没了平时的冷静自然,身子半斜微抖,有些坐立不住,低吼了声。“萧老头,你这是故意的吧?”
对于凤离的质问,萧决摊手以表无奈。“这也不能怪老夫啊,谁让你这皮肤这么嫩。贴了两天而已,就成了这个样子。”
撕也不是,不撕也不是。
凤离闭着眼,不敢看镜子自己的样子。很想把萧老头撕成碎片,但奈何脸上还有一半易容没撕掉。
咬了咬牙,“继续!”
萧老头正了正神,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直接“哗”地一整张撕了下来。
凤离痛得没差点晕过去,这死老头要不要这么狠!
他捂着脸,声音不住发抖。“萧决,你最好祈祷你够幸运,本宫会回来找你算账的!”
撂下这句狠话,凤离挡着脸推门而出。样子狼狈到了极点,跌撞着跑了出去。
躲在柱子后的叶欢探出半颗脑袋,摸了摸下巴,赞叹美男就是美男,连狼狈起来都不减半分风华,反而有种失态美。
萧决拎着撕下来的人皮面/具走了出来,弹了弹肩膀上的灰,指*着风离的背影,摇头叹气。“哎,这小兔崽子人没长多大,倒是威胁起师长起来了。直呼其名,还想找老夫算账!呸,老夫下次把你的功课多布置一点,看你还敢不敢对老夫不敬!”
叶欢捡起脚边的一颗小石子,朝萧决丢了过去。
登时,被砸中的萧决,揉着后脑暴跳如雷。“是哪个混蛋敢砸老夫!?”
左瞧右看,没看到人影,还以为是从檐梁上掉下来的,自认倒霉准备回房,结果背后又中了一颗。
这次比上次还疼,差点没砸断他的老骨头,低头,一个小半个拳头那么大的石头躺在脚边,还滚了两下。
登时,萧决嘴角抽处。
这下手也忒狠了点吧?
环顾四周,连个人影都没瞅见,仿佛一切都是错觉。但是后背的疼痛提醒他,方才真的有人砸他。
于是屋梁,房顶以及灌木丛都去扒了一遍,都没找到半个活物。
又一次自认了倒霉。
却不知砸得逞的小女子,娇小的身子就藏在离他很近的回廊的夹缝里,只是那处被爬山虎遮得有些错乱复综,没察觉出来。
等萧决回了房后,叶欢这才出来,双手插腰,暗自唾了一口,“敢欺负本姑娘的男人,也不看看本姑娘是谁!”
明知凤离皮肤过敏了,还整张撕。看来这老头平时肯定很欺负凤离,以后看见一次,就收拾一次。不然迟早得骑到凤离头上,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话就不好了。
内室。
萧决后背生凉,练字的手莫名发抖,不知是因何缘故。以为是天气原因,取了兑架上的斗篷来披上,但那股子寒意还是没消。
叶欢摸着下巴,思索着凤离方才跑去哪里了。
一个那么爱美的人,此刻脸过敏了,应该是躲在某个角落里伤心难过吧。
叶欢决定去找找看。
楼兰这个驿站并不大,叶欢只拐过两条回廊和一座小曲桥,就看到了凤离。
他依旧如平日,戴着素日的幕离,一袭灰白衣站在桥上,目光朝着桥下,似乎在沉思。
侧影极为好看,水中倒影出他纤长高瘦,如同芝兰玉树的身形,垂发如瀑轻泻白衣。
此景,此人,宛若一幅动人美画。少顷,他从腰上取下枝长笛,横放唇边吹了起来。
清风浮动,吹起他宽广的衣袖,露出两节皓白的手腕来,骨节削瘦而分明。
笛声如悠悠溪水般,潺潺流过听者心间,一点点渗入。
叶欢听着听着,就越走越近。
最后伸手,将他吹散的发丝拂到脑后去。距离极近,可感觉到他身上的呼吸声,匀称而澄明。
那股淡淡药香更如毒素一般,令她不由自主靠得更近了些,几乎是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的。
然后她淡然抓起他的衣袖,擦起了鼻涕。
少顷,耳边响起凤离的声音,有些哀怨。“姑娘,别蹭了,我的衣服都被你蹭脏了。”
叶欢腾得一声退开,红着脸仰头道。“怎么的就脏了,你说胡话!”
凤离*指着被蹭到袖子上的鼻涕,“你自己看。”
叶欢哪里肯看,立即就气鼓鼓地跑掉了。
身后传来小姑娘愤愤的声音。“你这人太无趣了!不和你玩了!”
凤离瞅着被叶欢擦上去的鼻涕,皱眉,腾得一声扯断那截袖子。
有些忍俊不禁。“这丫头实在是太调皮了,故意朝我身上擦鼻涕,真叫人头疼。”
叶欢整完凤离后,心里大为痛快。这个家伙连戴着幕离,下/面那张脸还带了狐狸面具,啥也瞅不着。
防人也防得忒狠了。
真不知道他那张脸是金子还是玉做的,瞅一眼还能把他吃了咋的?
藏得那般深,越发抓得她心痒难耐了。
快晌午的时候,锦儿带回来消息,“中原有位游方道长暂时在东街摆摊,不仅会算命还会开解命主的心结。”
扬了扬手里的号牌,“小姐,那道长生意实在是太火爆了,咱们这号牌都排到明日了,道长说明上上午去找他。您看——”
叶欢抬眼认真看着锦儿,“他看得准吗?”
锦儿自信点头,“可准了,奴婢可是亲眼看到他当场推算了好多人的命格,都一一中了。”
叶欢拿过格架上昨日看到一半的医书,翻看起来,“万一是那种江湖骗子呢,找人演的。”
锦儿忙不迭地摇头,“才不是,是真的。”
见叶欢毫无动容,锦儿又道。“那位道长仙风道骨的,长得一脸正派,而且收费极少,只需半吊铜板。”
叶欢翻了一页书,眼皮未抬。“收费少并不代表不是骗子。”
锦儿急了,“小姐你都没亲自见过,怎能随便就断定别人就一定是个骗子。若他是个骗子,那么多人找他看,若真骗了,岂不是连人带摊子都一块儿砸没了。”
叶欢放下书,认真地道。“不是不信,只是你也清楚,路途不能耽搁,他若真的不灵,不能解决我的问题,我岂不是白花时间浪费在这里了。”
锦儿拍着胸脯,满满自信地保证。“小姐放心,绝对是可以的。他要是不灵,我就亲自掀了他的摊子,满大街地喊坏他的名声。”
叶欢上下左右打量了锦儿,有些忍俊不禁。
小身板小胳膊,哪来的自信去掀人家摊位,不给人撂倒就不错了。
不过她也实在是受不了老是做噩梦,想了道。“那试试吧,我待会儿和青霜说说,延后一日赶路。”
带上青霜,若真是个骗子,以青霜的暴力,绝对能收拾下来。
次日。
侍立在叶欢身后的青霜,默默地擦起了剑刃,一边用警告的眼神瞪着那位“仙风道骨”的道长。
叶欢死盯住眼前这人,有些实在的无语。
说好的“仙风道骨”的道长呢?
连装束都未变,带着灰色幕离,一身灰白长衫,除了衣服上多了一朵八卦图案,以及摊位前立了块布幡“神算子”,活脱脱的一个江湖骗子形象。
她就知道锦儿不靠谱。
肯定是收了凤离的好处,故意把自己骗*来这里。
却偏偏,凤离身后左右围了大堆的人,举着号牌仰长脖子,等着被叫名字。
叶欢压低了声音,“你到底还有什么身份?”
凤离将写完叶欢的生辰八字的宣纸放下,听得她提问,轻笑道。“姑娘能想到多少就有多少,不能想到的,在下也是。”
意思是,我身份贼多,你拆完一个我还有一堆。
叶欢没差点气晕过去。
她之前还当凤离是个什么神仙般的公子,如今算是明白了,这人是个浑精浑精的,比狐狸还狐狸。
然而这江湖骗子也算个正经骗人的,拿起她的生辰八字,细推过后又取了宣纸,写下“亡魂夙归,未尽之仇”八个字。
叶欢看到这八个字的时候,那立即将其撕得粉碎,压下眉下的惊慌,故作镇定道。“你这人胡写什么?”
虽然质问,心里却是极恐。凤离竟然知道她是亡魂重生,回到人世间来复仇的。
他难道也是重生的吗?叶欢有些细思极恐,不敢正眼看凤离,想着要不要赶紧走掉。
但是她还是忍住了没动,动了就等于,认同了那凤离写的那八个字是真的。
叶欢突来的举动让青霜稍有疑惑,“郡主,方才为何那般反应?”
围观的人也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就是,她为什么那么大反应?还直接给撕了。”
“我也有点好奇,到底那纸上写了什么,这姑娘恼羞成怒成这样。”
“莫不是写了什么污浊之词?”
“不可能。道长是个正派君子,才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凤离没有解释,只是笑了笑,手指尖夹了三枚铜钱,放进摇盅里,让叶欢自己摇。
隔着一重薄纱,叶欢感觉自己被凤离看透得毫无秘密,背脊有着发寒,迟疑了好大会儿,才接过去。
听着蛊中铜钱撞击的声音,叶欢有些莫名的错觉,感觉如同地狱招魂,身躯有些发抖,眉心浸出汗来。
她忍耐着,告诉自己不要去听这声音,却偏偏大脑不受控制,听得恍惚憧怔,摇过三巡不到,手中蛊重重地摔在木桌上。
眼前似乎又回到了前世。
她被人送上祭台。
看到了台下所有的人,期盼着她去死,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兴奋发狞的笑。
手脚被牢固地绑在冰冷的木架上,动弹不得,火油和柴火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耳边交织的声响,如同地狱催魂一般。
身上好痛,声音却哑在喉咙里,想要求救却发不出来一丁点儿声音。
眼泪被火苗无情地吞灭,一点点将她烧得寸灰截截,吞噬着她渴望活着的生机。
火海中,她看到有一女子撑着红伞前来,将她的魂魄带出来。
她躲在女子的伞下,望着台上,火势太大,已经看不到那具被吞没的身躯。
待火苗尽后,她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白色骨灰,眼中恨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切。
女子看了她一眼,漠然道:“我受人所托,将你魂魄带出来。”
“带出来又能如何,*我已经死了。”她捧着脸身躯发抖。
一想到仇人活得那般自在,而她却要背负着“妖女”的骂名冤屈死去。
却只为那一场所谓的天雨,拿她的性命来抵。凭什么?难道我的命就不是命吗?我为何要牺牲自己,来成全所谓的天下苍生?
可若成全了苍生也行,可明明就是阴谋啊!谋害她的阴谋!
“天并没有下雨。是沈君然和叶泠想置我于死地!他们想害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