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鹤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男人的话低沉又隐忍,她丝毫不怀疑,若不是此时自己晕得找不到北,秦鹤霄能当场把她劈成两半。
“我,我不是有意隐瞒你的。”
想到这种可能性,冷汗便从楚然额上冒出来,她不敢去看秦鹤霄的眼睛,更不知如何去承担秦鹤霄的怒火,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苟住。
她一定可以的。
——秦鹤霄喜欢她的女扮男装,说明她这张脸在秦鹤霄很中意,要不然世家子那么多,搞断袖的又那么多,秦鹤霄不喜欢旁人,却独独喜欢了她这个一看就很直的“直男”,除了美色上头外,她实在找不出其他借口。
古往今来搞断袖的天子多不胜数,甚至断袖这个词还是汉朝的某位皇帝发明的,这些断袖皇帝们不单单只搞断袖,而且男女通吃,姐弟同侍一君的事情多不胜数,指不定她也可以。
姐是她,弟也是她,是男是女全看秦鹤霄的喜欢,她木得问题。
虽然很屈辱,但自己与全族的命都快没了的情况下,还讲什么屈辱不屈辱?
若论起屈辱,她大姐比她屈辱多了——长姐是有心上人的,可有心上人又如何?大行皇帝瞧上了长姐,长姐就得入宫,大行皇帝的年龄都快能当她爷爷了,长姐还得陪着笑脸做他的宫妃。
皇权之下的社会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她就不一样了,她没心上人,和谁在一起对她来讲没区别。
更何况秦鹤霄与她算同龄人,模样好气质好又是未来的天子,把他哄好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作为一个佞臣,权势富贵给得足就行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楚然毫无心理负担,她稳了稳心神,小心翼翼卖着惨,如履薄冰向秦鹤霄解释着:“你知道的,我父母无靠,长姐又被大行皇帝召入宫中,我若不女扮男装支撑门庭,丹阳侯府只怕早就被人吃干抹净了。”
“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凡有其他办法,谁愿意女扮男装混在一群男人身边呢?”
楚然尽职尽责COS着弱柳扶风的林妹妹,连低声叹息的音调都掐得很准,力求每句话每个字都踩着秦鹤霄的审美走,她也太清楚自己的优势在脸,秦鹤霄看中的就是她的脸,她微扬着头,自上而下的视角会让她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她抬眸看着秦鹤霄的眼睛,只觉得此时自己的演技拿一百个奥斯卡小金人也足够,“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
面前秦鹤霄眼皮狠狠一跳。
楚然便知自己的话说中了他的心。
对,就是这样,卖惨,秦鹤霄是软不吃硬的性子,只要把自己说得足够惨,她女扮男装试图骗他感情的事情他都能一笔勾销。
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楚然的演技却不曾有半分疏漏,她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可怜巴巴望着秦鹤霄,我见犹怜说着惨兮兮的话,“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有肆意妄为的资本。”
“日薄西山的丹阳侯府,一心求子的母亲,荒唐无能父亲......你告诉我,我除了女扮男装充当丹阳侯世子外,我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吗?”
秦鹤霄瞳孔微微收缩。
楚然落入一个温暖怀抱。
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秦鹤霄紧紧抱着她,府上的地龙烧得足,她与秦鹤霄的衣服都不厚,隔着薄薄布料,她清楚感觉到秦鹤霄胸前肌肉的走向以及他狂乱的心跳。
“阿楚,你该告诉我的。”
秦鹤霄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像是要安抚经年累月下她受的委屈,男人的大掌顺着她的头顶落下,直到轻轻落在她脑后,很暖。
脑袋被温暖的掌心包围着,头晕目眩的感觉似乎好了很多,而紧紧拥着她的秦鹤霄,此时也自嘲出声,“不,是我早该明白的。”
像是在奚落自己的疏忽,秦鹤霄的声音微哑中带着浓浓的自责,“你如此谨慎,从不与人交往过密,甚至秋猎换戎装也要避着人.......”
“阿楚,阿楚,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明白?”
秦鹤霄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微哑却裹挟着令人心惊的疯狂,莫名的,楚然突然有些慌。
——比之前掉马甲还要慌。
事实证明楚然的第六感没有错,紧紧抱着她的秦鹤霄突然松开她,两人面对面而坐,她终于看到秦鹤霄此时的脸色,男人本就生了一张凌厉迫人的脸,连嘴角都适合锋利的线条,又在战场厮杀多年,染就了一身杀伐凛然之气,似这样的人,不笑时让人望而生畏,而当他剑眉皱起时,更叫人胆战心惊。
楚然心跳慢了一拍,瞬间便慌了,“你,你别发火啊。”
“我真的不是故意隐瞒身份的。”
楚然的紧张落在秦鹤霄眼底,秦鹤霄眸色又沉了一分,沉静之后是无奈——他的阿楚,怎就这般畏惧他?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秦鹤霄轻摇头,调整着气息让自己尽量以和缓的情绪开了口,“阿楚,我怎会对你发火?”
“我是气我自己。”
“若我能早些知道你的秘密,你便不会吃这般多的苦头。”
想起刚才军医对自己的说的话,秦鹤霄剑眉微不可查又蹙了一下,可面前的人是心细如发又敏感的楚然,他微蹙之后又瞬间将眉目舒展开来,轻风细雨向楚然道:“阿楚,那些压制月事的汤药断不可再喝了。”
“你今日的昏迷便是因为那些药物的缘故。”
迎着那双满含关切的眼眸,楚然愣了一下——秦鹤霄不对她发火?
非但没对她发火,此时对她的态度竟是和缓到近乎温柔?
秦鹤霄不是断袖么?
被她男扮女装欺骗感情应该是恼羞成怒才是,怎会得知真相后只心疼她的遭遇,而不是迁怒她的欺骗?
楚然想不通。
然而就在这时,秦鹤霄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让军医给你开了调理身体的药,等你喝个一年半载,身体便能慢慢调养回来了。”
“只是你之前的药喝了太久,伤了根本......”说到这,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又很快轻摇着头转移了话题,“无所谓,本就是些无足轻重的事情罢了。”
这话虽然说的隐晦,但楚然还是听出了画外音,她慢慢抬起手,手指落在自己小腹上,面前男人看到她的动作,凤眸里的心疼再也掩饰不住,男人闭了闭眼,把脸偏向一旁,似乎不忍再看。
见秦鹤霄如此,楚然还有什么不明白?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压制她女性特征的药,积年累月吃下来,不伤她的身子才是怪事。
她早就明白这件事。
只是明白归明白,这样的事实摆在她面前她还是会觉得有些突然,她反复摸着自己的小腹,小心翼翼试探出声:“你的意思是,我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吗?”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秦鹤霄的痛处,男人脸色明显阴郁了一瞬,但那仅仅只是一瞬,转瞬之间,男人还是对她如沐春风的秦鹤霄,他转过脸,双手按在她肩膀,轻声安慰道:“阿楚,你我都不是喜欢孩子之人,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你我能在一起,断子绝孙又何妨?”
这样的情话不可谓不深情。
楚然眨了下眼。
一直空落落的心脏一下子被塞满,纷纷扰扰的情绪尽数涌上心头,但很快又如潮水般退去,让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生孩子?
那可真是......太好了!
——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女人死亡率高得可怕,其死亡率最高的是产妇。
是的,产妇。
在医学条件不发达的封建社会,生孩子对于女人来讲,是道货真价实的鬼门关,无数女人栽在这上面,或一尸两命,或家族保大产妇赴死——正儿八经的女人就是贱命一条,为了老X家的根丢了性命又如何?
那是女人的“荣幸”。
若是母族强势的,嫁的男人又是靠谱的,在鬼门关游走的女人兴许还能保住一条命,但这条命并非白白保住的,是有代价的,或终身不孕,或落下一身病根,总之又是一个惨的代名词,且余生还要被人说三道四,是不下蛋的鸡,占着茅坑不拉屎,只有自己拼命给丈夫纳妾,才能挽回一丢丢的名声。
她的母亲就是典型的例子,当然,只是母族强势而非丈夫靠谱,为了让自己不再遭遇生育的危险,母亲把她充作男孩养大,丹阳侯府便有了她这么一位“世子”。
母亲的例子摆在眼前,她自是不想走母亲的老路,做一个被人指指点点的妻子,还不如一直就这样,维持着她现在的丹阳侯世子的身份,不用娶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而她与天子有染的事情也让世人不敢对她去催婚。
没人催婚,不会怀孕,自己的相好又是未来的天子,且这位天子颜值气质都在线,只要哄哄他,荣华富贵便享用不尽,这种情况下,她有什么好伤心?
她没当场笑出声已是十分克制了。
但笑出声是不可能笑出声的,此时的秦鹤霄沉浸在悲伤情绪中不可自拔,作为不能生育的“苦主”,她当然也得悲悲切切去刷一波秦鹤霄的心疼。
楚然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掌心,痛感传来,她的眼泪也说来就来,她抬起雾蒙蒙的眸子,端的是比葬花的林妹妹还可怜,“为何会这样?”
“我的命......为何这般苦?”
——假的,她在说谎。
现在的她要努力克制着自己才不会兴奋得一蹦三尺高。
第27章 大结局“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怕秦鹤霄察觉自己的兴奋,楚然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本就做了多年的佞臣,不仅哄皇帝是一把好手,哄朝臣世家也是手到擒来,通常被她哄的人是察觉不到她的真实想法的,只觉得她待人分外真诚,与她相处如沐春风,直到后来她的算计暴露,被哄之人才真正察觉她的意图,且惊且怒且恶语相向,而那时的她,则是悠悠一笑仍是巧言善辩的,不痛不痒说上几句揶揄风凉话,再次做实自己口蜜腹剑不怀好意的大佞臣人设。
有那么多的哄人经验,楚然对秦鹤霄自然也是手到擒来,她轻车熟路扮着小可怜,嗓音也掐得萎靡不振,“罢了,终究是我命苦。”
她轻轻一笑,看着豁达却也十分落寞,“你不必替我难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我的缘法是命中无子。”
“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鹤霄,你我强求不来的。”
楚然的话轻飘飘,如博山炉里吐出的袅袅云雾,遇见风,便散得无影无踪。
可也就是这些轻飘飘的话,却像是在秦鹤霄心口上戳刀子,楚然清楚看到,她的声音刚落,面前男人的气息瞬间静了下来,但那只是一瞬的感觉,转瞬之后,男人呼吸陡然急促,如同无处宣释的火山,万钧怒火也只能自己咽下。
很显然,秦鹤霄也在克制。
他愤怒着她所受的苦难,可那些苦难都是她自找的,他连报复的人都找不到。
他心疼她所经历的委屈,可委屈也是她自寻的,他无法为她排解半分。
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她自己。
所以秦鹤霄在克制,气她自己的要强,又气自己没有早些发现,若是早些发现,她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阿楚,没有什么命中注定的事情。”
秦鹤霄深吸一口气,闭眼再睁开,眼底已是一片平静,他轻摇头,反驳楚然刚才的话,“你不会命中无子,定是这个军医医术不够高深,我会为你再寻其他的医官来。”
“天下能人异士多不胜数,我定能寻到能治好你身体的医官。”
秦鹤霄的话说的平静,楚然听着却不平静,这话像是山崩海啸,裹着滔天巨浪而来,顷刻间便将她吞噬——他不叫她认命,她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女扮男装也好,机关算尽也罢,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阿楚,不要认命。”
秦鹤霄双手端着楚然的肩膀,眉眼深邃又认真,“你的命只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不要信什么天命如此的鬼话。”
“你应该永远如身处雍凉之地的那般,敢爱敢恨,肆无忌惮。”
没由来的,楚然为数不多的良心狠狠颤了一下。
她承认,她心动了,甚至心动到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火。
不认命。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如梦境的那般肆意张扬,喜欢秦鹤霄便说出来,气氛到了便捂着他的眼睛吻上他的唇,漫天星光下他们缠绵接吻,周围一片荒芜,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事后秦鹤霄对她说抱歉,说他此时只想报仇,并无其他杂念,她展眉一笑,答得十分大气,“秦鹤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只是一个吻而已,你不会觉得我会因为一个吻便缠上你,要你对我以身相许吧?”
“放心,我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
她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在秦鹤霄身边踱步,而后又忽而转过身,俯身对着秦鹤霄,俩人间的距离近到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热气洒在她脸上,她眼底笑意更深,“更不会挟恩图报。”
“秦鹤霄,你是雍凉之地自由翱翔的雄鹰,任何人不能折了你的翅膀。”
“秦鹤霄,别让我失望。”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呼啸着将楚然吞噬,那飘然如风的身影,洒脱张扬的话,是她活了两辈子都不敢宣出口的存在。
可那样的她也的的确确是她,更确切的说,是被她压抑了两世之久的她,一个她从未见过却极度熟悉的她。
她救秦鹤霄仅仅只是为了报恩吗?
不完全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秦鹤霄活成了她梦寐以求的模样,清傲不羁,清凌傲气似骄阳,她厌恶着这样的秦鹤霄,却也喜欢着这样的秦鹤霄,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样。
可惜她不是,她更没有这样的资本,她注定是口蜜腹剑机关算尽的佞臣,而不是秦鹤霄这般力挽狂澜踏平山河的不世之材。
她多么希望,秦鹤霄能够永远这般,星眸不能被阴霾所遮盖,不世出的将才就该一往无前目空一切,而不是被皇权阴谋所击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