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只有两人对饮的房间，再说出这样毫无距离感的话来，着实是不像普通朋友。
纪晔的声音并不十分明显，但是一字一句宋小夭都听进了心里。
她无意识地轻轻拍了拍脸颊，说不清楚是因为屋内炉火太旺，还是因为饮酒造成的浑身发热，又或者说是因为纪晔说的这些话。
那几秒里她想了很多，要不要追问一下，自己应该没有理解错他说的意思吧。
但是如果不是的话，自己一问出来，那岂不就是自作多情了，还会让两人尴尬。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纪晔忽然问道。
“那时候，我才从混沌中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你，在这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魂魄已经在世间游荡多久了，虽然我从未说过，但是我心里清楚，是因为你，我才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
他低垂着眉眼，还在回忆：“自从我在家中醒来之后，恢复的那几天，我其实想到了很多事情。”
“我们相处这短短的几个月，对我来说，其实是很特殊的一场经历。以前在军中时，我是将领，身居高位，得护着风云骑三千将士，什么事都要冲在前头。但是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可以短暂地软弱一些，你会站在我身前，让我体会到被人守护的滋味。”
看见宋小夭那慌乱的眼神，纪晔轻笑道：“虽然这样说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厉害，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你曾经给过我，很大的安全感。”
“也许不知不觉间，这种情感在慢慢变质，所以在海底的时候，你遇到危险的关键一刻，我看清了自己的内心，选择拥在你身边保护你，你可能没感觉到，但我知道，那是我们真真切切地第一次拥抱。”
寂静的房间里，一时只能听见灯烛偶尔发出的爆裂声。
宋小夭的脸色逐渐变得微红，她能感觉到，纪晔说的这番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就像是把自己心里最柔软的一面展示了出来，并且不用顾忌其他人的看法，他在宣告，已经将自己真正地圈进他的世界了。
宋小夭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才对。
之前那些以契约为名，在她面前横亘的那座深渊，似乎因为这些话，在慢慢地靠近拼合起来。
挡在她面前的那堵被各种理由堆砌起来的高墙，也在一点一点地慢慢坍塌。
她还存着最后一丝理智：“可，可你之前不是说过，你救我是因为……”
纪晔诚实道：“我之前，跟你有着一样的顾虑，我担心自己对你的关心和爱慕，都只不过是因为契约带来的副作用。”
他又凑近些：“不过这段日子以来，我并不常见你，但在外面的时候，却又总忍不住想起你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
“看见你身边有别的男人围着时，听说你跟别的男人吃饭时，心里的酸涩却是隐藏不住的。”
“慢慢地，我便知道了，那不是因为契约带来的先天性的亲密，而是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我便有些喜欢你了，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到现在，这种爱慕的感觉更甚。”
一时间将整颗心剖析出来，即便没得到确认的答复，纪晔也并不后悔。
既是仰慕别人的心思，以他的性子，就绝对不会压在心底，至于他心爱之人是否有着一样的想法，现在他就想知道答案。
他仍是浅笑着，追问的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那你呢，你是否辨别清楚了，你对我的心思，是契约，是对救命恩人的恩情，还是别的什么情感呢？”
宋小夭怔住，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每一个时间节点，她其实都记得清清楚楚。
对他最初的好感，便是因为初次召唤时，被他那张帅得惊人的脸迷住了，自己背地里还一直叫他艳鬼。
即便有点喜欢他，但她也知道人鬼殊途，就先拿他当作家人。
海底时，他以命相救，自己终于隐约明白那埋在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所以才想尽一切办法要恢复他的魂魄。
再到后来，知道纪晔是个真真正正的人之后，她心中的惊喜确实是盖过一切，那时候，她也有了其他的希冀。
她想着要把人赶紧救回来，但却说不清是因为这只是条人命，还是因为这条命是纪晔的命。
后来又在某次对话中，听说他是因为契约的原因相救之后，宋小夭就又将内心短暂地封闭了起来，先当好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
原来，就因为他们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确定那不是因为当时契约带来的暂时性的依赖和情感，才让他们之间错过了这么长的时间。
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宋小夭终于咬咬牙，全然不顾地说出来：“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你。”
其实不止是一点，但是她想着，不能表露太多，让纪晔得意忘形才好。
得了便宜，纪晔却不依不饶了起来：“我听兄长说，当时你从奉贤书院到我家的时候，一路上可是都心神不宁，你是不是又害怕，又期待？”
“风云骑三千人的保命符，是不是因为我，你才想着要做的？”
“还有……”
宋小夭双手在胸前交叉，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并且极力否认：“都不是，去你家是因为你兄长更担心，一直让车夫加快速度。保命符是因为我感念风云骑冲锋陷阵，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
纪晔又穷追不舍：“那为什么时间这么巧，在我被救醒之后，你才开始制作？”
“我那是……”
宋小夭叹了一口气，明知故问，之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难缠。
她小声商量道：“纪将军，咱能不聊这个事情了吗？”
“我早就跟你说过，以后叫我云之。”
宋小夭从善如流：“云之，咱能不聊了吗？”
纪晔满意地点点头：“明日我便禀告父母。”
“什么？这也太快了吧？”宋小夭连连摆手，才确定心意，她还不想这么快就让父母知道。
纪晔狐疑问道：“你不愿意了？”
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似乎自己是什么始乱终弃，不负责任的人一样。
第91章 街头
“不是的，你想想，我清楚你的真实身份，也不过才半个月而已，你难道不会觉得这样有些操之过急吗？”
宋小夭晓之以理，希望能让他明白此事需得再商量商量。
纪晔无辜道：“但是我们相识已经好几个月了不是吗，而且很早之前，我们就已经同住一屋了。”
“那时候跟现在能一样吗！那时候你一个鬼魂，我怕什么？”她哭笑不得，这两件事怎么能放在一起讨论。
纪晔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其实都城中好多高门贵女，都想着能跟我们家结亲，我母亲也早有此意向，但是因为我之前常年在边关驻守，她手也伸不了这么长。”
他颇为头痛：“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赢了胜仗，奉皇命在家里养伤，母亲便又日渐催促起来，我实在是烦心，既然我们已经彼此表明心意，又何尝不能让父母知道呢？”
宋小夭觉得，今天从纪晔嘴里说出来的话，比之前那几个月都还要多。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么巧舌如簧的本事呢，自己不管说什么，都能被他轻飘飘地就给拦回来。
她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问道：“是吗？你兄长还未嫁娶，你娘亲怎么就会追着你不放呢？”
他大病初愈，家里人顺着他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在这种事情上催促他。
纪晔有些为难地捏了捏额角：“兄长跟我都有此担忧，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近日军务繁多，年后还需要应付兵器库的事情，回家还要受母亲的唠叨，这日子，还真是不好过。”
“还有，我之前是为了不让你担心骗你的，其实，我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偶尔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再加上心理上的烦忧，那就更……”
纪晔句句陈词，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宋小夭没了脾气，只得假装看不出来他这番谎话，好声好气商量道：“过了年还有很多事情呢，不然等我们从北疆回来之后再说吧？毕竟这一去北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样啊，那暂且，就按你说的做吧。”纪晔有些遗憾般说道，没再追着不放，知道不能逼得太急。
宋小夭清清嗓子催促道：“该说的都说完了，那你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我得休息了。”
话音未落，纪晔猛地站起来，又俯身朝她靠过来。
宋小夭紧张地抓住了坐垫：“你做什么？”
“你头发乱了。”纪晔伸出手，将她一缕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
温热的指尖扫过，像是被轻啄一般，她身体越发变得僵硬，屋内灯火明灭，她连纪晔的面庞看得都不太真切了。
“那我，先回去了。”
纪晔见好就收 ，唯恐多做了什么，把好不容易亲近的人又推远了去。
见他堪堪关上门的时候，宋小夭抓住时机说了一嘴：“以后，不许你再翻墙过来了！”
他没回答，但仍能听见几声压抑不住的笑声。
……
于家门口，赵管家又张罗着将礼物搬了进去，心里还在盘算着，这都是第几次了。
自从过了年之后，将军府便一直差人三天两头地送东西过来，说是感念外孙小姐救治的恩情。
但是连着好几天了，每天雷打不动地，送上那么一两件珍宝进于家的别院。
若说是为了感激恩情，倒也不必这么频繁。
赵管家想着，肯定是因为过了一个新年，将军府也是收礼颇多，放不下了才一直往府里送的吧。
他嘱咐道：“小姐去了铺子，你们先送到别院里安置好，记得小心些。”
……
新年过后，宋记也开始正式重新营业了。
申学海也依着约定来了铺子，奉贤学院要过了正月之后才会正式开始授课，给了学子们不短的假期，他也能趁着这段时间安安心心筹备店铺中的事情。
再有半年他就能从书院结业，等到开学之后，就只能两边跑了，在宋小夭看来，这样颇有些半工半读的意味在。
他说话讨巧，待人处事方面更是不错，很快就跟铺子里的人混熟了，大家对这新来的掌柜的合伙人印象也是不错，平日里也愿意陪同协作。
宋记处在闹市，虽说马路宽大，但是人也多，有些时辰也是拥挤得很，偶有着急的时候，坐马车就不太方便了。
申学海经常会走路去铺子，大冬天的，走上一段路也正好可以暖暖身子。
这天他如同往常一样，走在街上，一处摊子前的场景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经营首饰的小摊子，有个身着红衣的姑娘正在摊子前选购，街上人很多，摊子前的人也多，她没注意到有个孩子凑得越发近了。
那个孩子身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脸上还像涂了泥灰一样的黑，身上瘦瘦小小的，一看就是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孩子偷偷摸摸地看着女子腰间系着的那枚红包，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申学海平日见得多了，马上就认出来这孩子肯定是个扒手。
他可见不得这个，快走几步抓住那小孩的胳膊，恶狠狠说道：“你干什么呢！”
那小孩有些无措地缩了缩手，却没能成功，神色变得越发慌张，一下子哇地哭了出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欺负小孩子？”
那红衣女子转过身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下意识先入为主了。
好心办坏事，申学海声音大了些：“这孩子刚才可是要偷你的荷包，要不是我，你就身无分文了，我帮你还帮错了？”
他情急之下，抓住孩子的手也松了些，孩子趁机猛地甩开他的胳膊，跑到人群中没影了。
明显是心里有鬼的状态，见此场景，女子总算是信了申学海的话。
她抱拳行礼：“抱歉，是我刚才误会你了，多谢帮忙。”
申学海本来心头火大，却没想到这女子却能做到不逞口舌之快，轻易便向自己道歉了，在这世道实在是难得。
申学海又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眼，说不上是多么国色天香的一张脸，只能算是清秀，但她皮肤白皙，而且脸上最出挑的，是那双亮晶晶的像是会说话的眼睛，给那张清秀的脸上添光增彩。
让人看了就生不起一丝厌恶的心思，和自己相仿的年纪，穿着一身红色的劲装，看着不像是久居闺阁的小姐，倒像是习武世家的人。
难怪性格这么洒脱，说不定是在江湖上走南闯北的武林人士也不一定。
方才见她在摊贩前好奇的样子，应该是才来禹都的，申学海乐于助人的属性此刻又暴露了出来：“看样子，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嗯，我从外地来的，来禹都找朋友玩的，看这街上热闹，就在这边转转。”
她朝着远处张望，似乎并没有多想搭理他，只是因为刚才的误会，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你可是还有事情？”
申学海懂得审时度势：“姑娘先逛，日后一个人出门，可得小心周围的人才行，这城中的扒手可不少，而且眼睛毒得很，一眼便能看出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区别。”
“谢了。”她甩头便走，那抹红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申学海的视线当中。
申学海便也去了宋记，见了柜台里的宋小夭。
“宋姑娘，今日在路上有事耽搁了，我找来的那几家分销商，可是已经到了？”
宋小夭指了指二楼：“在楼上包厢呢。”
自从申学海来了之后，宋小夭这甩手掌柜做的是愈加顺手了，他可是谈生意的一把好手。
现在先是商量送往各地代销的事情，如果考察结束之后，就在各地再开设宋记的其他分店。
再从自己招揽的这些修道者当中，选择资历高些的去各分店驻守和进行技术指导，一张巨大的产业链网就可以以禹都为中心，慢慢扩张起来。
而宋小夭，只要安安稳稳地当自己的大老板，负责为新商品提供创意和素材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