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水月轩的侍女送来了点心,芳菲三人便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玩牌。
“卫小虎到你了到你了!快出快出!”
“我出对二!”
“嘿哟,我王炸!”
“……”
芳菲再次赢了一把牌之后,洗完牌正在发牌,就听见高长恭突然开口道:“郑二娘子今日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啊?”芳菲愣了一瞬,随后才想起自己最初来水月轩的目的,因太沉迷于斗地主,她都把这事给忘了!高长恭是说过的,只要她赢了他,他便应允她所求,但今晚不管是下棋还是打牌,芳菲都没有赢过他,顶多就是和他联合赢了卫玠,所以高长恭现在只是试着给她说出口的机会?
消息还真灵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芳菲当即就点头道:“是的,她的确来找过我了,她说她当年……”
“当年之事不必再说第二遍,我也已经表明,我无意于此。”高长恭直接打断了芳菲的话,并默默拿走了卫玠的地主牌。
卫玠:“殿下,我还没……”
没说不要地主牌呢。
可是他话未说完,就被高长恭看过来的眼神给制止了,卫玠怔了怔,赶紧笑着改口:“殿下深知我心啊,我确实不打算叫地主。”
没办法,两军交火,他这个旁观人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
“可她早就对你一眼万年了!”芳菲脱口而出,那激奋的心,仿佛是在为自己追爱一样,“爱慕之意已融入骨髓,况且殿下最初应该要娶的人也是她,而不是郑家三娘子。我不怕告诉殿下,郑似锦就是你命中注定的人,殿下现在若这般绝情,将来只怕会后悔。”
没办法,为了撼动高长恭,芳菲只有这样放狠话。
而之前的“四哥哥”,也改回了原来的“殿下”,他们的关系好像一下又生疏了起来。
高长恭的眸光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我所选之路、所选之人,从不后悔。”
高长恭从容打出手中的牌,语态听似风轻云淡,波澜不惊,可也正因他这看淡一切的心态,所以才不会被任何事物所动摇。
芳菲被高长恭的坚定给深深震撼到了,一时张口无言,在卫玠的暗示下才呆愣地接下上家的牌。
芳菲是把高长恭与郑似锦当做书中男女主来看的,认定他们会相爱相守,才敢如此笃定高长恭若错过郑似锦将来必定后悔,可是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定?高长恭当真会后悔吗?他很理智,并不鲁莽,所以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只是这个所选之人,她也在其中吗……
芳菲深有感触,在她沉默之际,高长恭又接着道:“况且,她已经与冯翊王定下婚约,我若联合郑家悔婚,那置圣人的颜面于何地?”
高长恭将手中最后几张牌一次性顺着出完,忽然轻轻叹息:“郑芳菲,皇族的婚姻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多的是身不由己,没办法改变,我断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葬送整个兰陵王府。”
“你说的……也有道理。”
好吧,芳菲甘拜下风了,她没能撼动高长恭,反倒被他说服。
其实高长恭的态度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他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即便真心喜爱一个人,也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置兰陵王府于水火之中,毕竟兰陵王府不止他一个人,他的行为会牵连到所有与兰陵王府有关的人,包括宋玉三人在内。高长恭并不是恋爱脑,若是让他为了能娶到女主,而公然与皇帝作对,依他的性子确实不太可能,更何况他现在对女主根本没那么喜欢。
也许是因为芳菲五人的到来,扰乱了这个时空原定的事物,导致男女主相逢的时间有了偏差,以至于兰陵王的元配还在,而女主与他人定下了婚约,两人都不能另娶另嫁。
书中最后的结局是悲剧,两人共赴黄泉。
既然注定没有好结果,那不相守也罢,两人的命运会因此有所改变也说不定。
反正书中的结局芳菲是不太喜欢的。
携手共赴黄泉,做一对亡命鸳鸯,这种凄美的爱情芳菲是不敢苟同的,毕竟命都没了,还什么爱不爱,难道还真能相约来生不成?别做梦了。
今生都没能力相守,来生更不可能。
其实男女主能否相守芳菲也并不在乎,她只是在意自己将要走的路,尽管高长恭的态度很坚决,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试着问道:“殿下不与郑似锦往来没关系,但是我,我不是郑家三娘子,这兰陵王妃的位置也不应由我来坐,不知殿下可否……”
芳菲没再说下去,但她的意思已经表明。
放她离开兰陵王府,摆脱兰陵王妃的身份,是芳菲如今唯一所求之事。
芳菲主动停顿,而高长恭这次却没有直接拒绝,也未曾接话,静默了好一会,直到卫玠替芳菲发完牌之后,高长恭才突然开口:“你就如此想去浪迹天涯?这兰陵王府对你的待遇,难道不比外面好?”
芳菲张口就想反驳,可是想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竟没有反驳之词,直接是无言以对了。
兰陵王府当然好啊,有吃有穿,时不时还能去城中逛个街,只是这不属于芳菲的东西,芳菲总归是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因为随时都会失去。
趁现在芳菲还能接受浪迹天涯,能早点了断自然最好。
“郑芳菲,不是我说你,你可真傻啊。”卫玠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一边忙于替芳菲发牌一边念叨,“照你的说法,原来的郑家三娘子已经不在了,而你又与她长得一模一样,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机缘!你就代替她做了这兰陵王妃又如何?咱们殿下待你也不薄,你却老想着走,是不是让人心寒?”
芳菲再次无言以对。
是,卫玠说的都很有理,可她仍不能苟同,“这本就是阴差阳错……”
“将错就错又何妨?”
不待芳菲把话说完,卫玠便霸气回怼,与此同时,他还将发到他的地主牌随手一甩扔给了芳菲。
“嘿你——”
看着甩在面前的地主牌,芳菲气得差点心肌梗塞,但又无可奈何。
行啊长本事了啊。
强忍着想抽他的冲动,芳菲默默收下了地主牌。
卫玠嚣张的行为虽然很气人,可他那话却给了芳菲心中的犹疑重重一击,让她深有感触。她确实顾虑太多,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总感觉不真实,但她现在就是兰陵王妃,权势地位都真真切切是她的。
算了算了,男女主的感情线既然已经发生了变化,那芳菲也就没必要把什么女主当回事了。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既然高长恭不介意她留在兰陵王府,那芳菲当然也不介意再继续在兰陵王府多捞点金。
第49章 繁花似锦(12)
牌还得继续玩,芳菲已经完全不把来这的目的当回事了,反正尽兴就好。
烛光摇曳之下,三人乐此不疲。
“没想到后世还有这种东西玩,芳菲,你们那花样可真多啊。”卫玠一边思量着该如何出牌一边感慨,他现在已经彻底熟知规则,从芳菲和许愿身上,他已经看到过太多新奇的事物,前所未闻,每次都能刷新眼界。
芳菲傲然地笑了笑没说话,也没催促作为上家的卫玠快些出牌。
他们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
关于郑似锦那一茬已经翻篇,高长恭的神色难得不再那么冷沉,看卫玠还在考虑当中,高长恭也不急着让他出牌,突然就问了句:“阿玠,你来水月轩找我是有何事?”
“……嗯?”
卫玠一门心思都在思量如何出牌,一时没反应过来,而芳菲则颇为感慨。
原来高长恭不曾忘记卫玠来找他是有事的。
卫玠一进来便被玩牌勾去了心绪,直至现在都只字未提缘何来此,而高长恭一直等他们尽兴之后才发问,沉着至此也是很有耐心。
“哦——对了!”卫玠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来这所为何事,之前的思虑瞬间作废,索性随手打了两张牌出去,神色立刻正经起来,“殿下,之前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圣人听信祖珽等人所谓的顺应天意之言,决定下诏退位为太上皇,让太子登基称帝执掌大权!”
“啥?武成帝这就要退位了?”芳菲一时惊讶,忍不住脱口而出。
不过仔细一想,北邙山之战已经过去,也确实到了高湛要退位的时间了,只不过这也太突然了些。
“什么武成帝?”两人异口同声。
“……”
这两人好会揪重点!芳菲一时有些尴尬,强颜欢笑着解释道:“哎呀,就是当今圣人的谥号啦,后人不都是以谥号称呼前人的吗?”
她又随手指了指高长恭,“就比如你,兰陵忠武王。”
“谥号?”卫玠嫌弃般地“噫”了一声,“这人都还活着,提什么谥号?多不吉利!这不是咒人家死吗?要是让皇帝知道了肯定找你算账!”
“嘁……”芳菲亦是不屑,“人都有一死,这有什么好忌讳的?也就你们古人事多。”
“算了算了,不跟你扯。”芳菲知道无法改变古人根深蒂固的封建观念,也懒得再跟卫玠废话,摆了摆手就转移了话题,“言归正传,卫小虎,你说皇帝要退位了,也就是说现在的太子要称帝掌权了?”
“是啊。”
“他这年纪也太小了吧?”芳菲仔细算了算,太子高纬今年才不过十来岁,心智都尚未成熟,高湛也真是心大。
高长恭听后依旧是面沉如水:“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祖珽等人向皇帝进言让太子登基,不过是因为太子年幼好掌控罢了,等将来高湛两腿一蹬,那整个朝堂便是他们的天下了。
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可皇帝就是不知道。
芳菲歪着脑袋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握着牌,叹息着道:“当今圣人贪图享乐,退位当太上皇多清闲呀,手中仍执掌着生杀大权,又不用理会朝中那些琐事,何乐而不为呢?”
即便知道太子难堪重任,可也没有他自己享乐重要。
前期还好,至少有高湛把持朝政,朝中还不算太乱,等再过几年高湛英年早逝,北齐才是真正走到了尽头。
“对了。”卫玠忽然又想起一事,只不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犹豫了半天才说了出来,“今日我与潘大哥在军营遇见了太子,他与我们两人闲谈了一会,问起邙山之战时,殿下为何那般英勇冲进敌人的包围圈,就不怕一去不回吗?我便回答……”
“你怎么说的?”
一听卫玠提及此事,芳菲瞬间激动起来。
这个点不论是历史上还是书中皆有记载与描写,是兰陵王命运转折点的关健。只不过历史上和书中都是兰陵王亲自被问答,而现在却落到了卫玠头上,芳菲唯恐因此会生出其它变故。
看芳菲这么大反应,卫玠甚觉莫名其妙,怔怔地回道:“我就说殿下心怀天下,为守护大齐子民,上阵杀敌亦是当做自己的分内之事,因此奋不顾身,不问归期……”
卫玠越说到后面越发虚,直至最后他都没敢说下去了,因为芳菲盯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凶恶,仿佛下一刻就会把他给剁了。
……他的答话有什么问题吗?
卫玠想不通,再看高长恭,他亦是面色冷沉,仿佛凝了一层冰霜,只不过没有似芳菲那般面露凶相罢了。
好吧这下卫玠想通了,他的回答可能确实有不妥之处……
“你傻啊你!怎么能这样回答?”
这不是把兰陵王府往火坑上推吗?!芳菲气得伸腿就踢了卫玠一脚,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太子本就是多疑的性子,守护大齐子民那是皇帝的事,你说殿下把这当成自己的事,不就是间接在说殿下想当皇帝吗?”
历史上的兰陵王也是这样回答的,然后就毫无意外地被猜忌了,没想到这次还是没能躲过这一茬。
卫玠现在总算知道了,当时潘安看他的眼神为什么会那么冰冷了。
他所表达的忠心,在君王看来便不是这意思了。
自古君王皆是多疑的性子,即便你再忠心耿耿也还是免不了被君王猜忌,毕竟手里握着这么大个江山,肯定会时刻担心被别人觊觎。
像高湛还好一点,他只是喜欢贪图享乐,没那么多小心思;但是高纬就不一样了,他性子阴沉,心思深,自己越是没什么本事,就越是忌惮那些本事比他强的人,生怕被人夺了江山,这点不管是史书上还是小说中皆是如此。
看高长恭面色凝重的样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好吧他确实要被猜忌了。
现在补救是没办法补救了,毕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与其在这承受芳菲两人刀锋般锐利的注视,卫玠觉得,他还是溜之大吉为好:“那个……夜深了,我要说的事也说了,殿下,王妃,我就先回去了哈……”
话音未落,他便已经起身匆匆向两人行了别礼,不等他们有所回应,转身就逃命似的溜走了!
房门随之“砰”的一声被关上。
屋中两人尴尬对视,芳菲战略性地垂眸低咳了一声,随后一边整理桌上的纸牌一边说道:“那个……天色确实不早了,我也先告辞了哈……殿下你早点睡觉。”
她要说的事也说完了,确实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
本来跟高长恭下棋玩牌就是想要赢他,然后让他兑现承诺放她走的,但是现在既然赢不了他,那芳菲只有先暂时撤退,之后再另寻他法。
她也同卫玠一样,动作麻利地整理完纸牌,然后转身就跑了,只留给高长恭一个仓皇哦不,是潇洒的背影。
但是,跑出去之后芳菲即后悔了。
被风雪扑了满脸的芳菲,浑身颤抖地抱着双臂,在大雪之中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