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漫天飘舞的飞花之下,芳菲和许愿转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准备抄近路回兰陵王府。
可是刚踏进小巷里,摆放在路边的一堆箩筐突然掉落,一个个摔在芳菲和许愿面前,拦住了她们的去路。芳菲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身影随着箩筐飞了过来,重重摔在芳菲脚前,还发出吃痛的惨叫声。
芳菲甚至来不及去看眼前人是谁,另一个身着黑衣的人随后而来,从天而降落在那堆散落的箩筐旁边。
看身形与着装,应是位男子。
他身穿斗笠戴着帽子,脸上也蒙着面具,手中长剑还在滴血,气势汹汹地盯着摔在芳菲面前的人。
仔细一看,面前之人衣衫上沾了不少血迹,那人剑上的血应该就是他的。
芳菲心中大惊,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妈呀!这是赶上刺杀直播了吗?眼前这情形,分明就是黑衣人在追杀这人,所以才会一个英姿飒爽,一个仓惶狼狈。
为了不惹火上身,芳菲当即决定走为上计,拉着许愿转身就跑!
“站住!”
芳菲两人还没跑几步,身后便传来冷厉的呵斥声,吓得芳菲两人一哆嗦,登时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回头一看才知不是在叫她们,而是在叫先前摔倒的那人,他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并且非常迅速地在往芳菲这个方向跑,而那黑衣人也朝这边追了过来。芳菲此时才看清那人的脸,是位中年男子,原本英气逼人的眉宇因惊慌而拧在了一块,在他身上曾有过的从容沉稳此时早已消失不见,拼了命的在往前跑。
这人芳菲是见过的,他是高长恭的堂叔赵郡王高睿,和高长恭的长兄一样,由神武帝高欢抚养,自幼与高湛一同长大。
与高长恭长兄不同的是,高睿为人较圆滑,所以深受高湛喜爱,位高权重。
芳菲不想掺和进来,但那高睿就偏往她这边跑,和那黑衣人几经追逐又堵住了芳菲的去路。关于这个戴面具的黑衣人,芳菲已经大概猜到他是谁了,因为历史上有记载过,高纬登基后派杀手除掉了高睿,这黑衣人应该就是高纬派来的御用杀手。
那高睿虽然已经负伤,但还是勉强和黑衣人过了几招,不经意间挑掉了黑衣人脸上的面具。
剑锋擦过他的面庞,留下一道极为细小的血痕。
看见黑衣人的真容,高睿也只有片刻的震惊:“刘桃枝,果然是你!呵,是高纬那小子派你来杀我的对吧?”
“殿下既然知道圣人对你的心意,那便好好上路吧。”
他一抬手,剑锋已没入高睿胸口,顿时血如泉涌。高睿却是咬紧牙关没叫出声来,手死死握住剑锋,不甘心让剑锋就此穿透他的身体,即便他已濒临死亡边缘,说话仍是刚毅强劲:“高纬残害族亲,昏庸无道,必定不得好死!”
刘桃枝猛地抽出剑锋,手一扬就划了高睿的脖子,高睿再说不出话来,直直倒了下去。
高睿曾受高湛所托,手握重权,辅佐幼帝,一生忠义为国为民。看见君王荒淫无度,高睿竭力劝谏,可最后换来的却是君王的满腹猜忌,还派一个御前侍卫了断他的余生,暴尸街头。
芳菲再一次目睹杀人的全过程,相比前几次,她这次镇定了许多,只不过还是在刘桃枝手起刀落时蒙住了眼睛,不敢亲眼去看高睿被杀死。
许愿也和芳菲瑟缩在一起,皆不敢去看那倒在血泊中的人。
惊惶之余,许愿还不望慰问芳菲:“你没事吧,菲菲?”
“没事。”
芳菲还悄悄向许愿比了个“OK”的手势。
即便她怕血,可见识过那么多血腥场面,不可能还会被吓得六神无主,只要不刻意去看就好。
面前之人提着带血的剑缓缓转过身来,他眼角的那颗泪痣以及他脸上的血痕,在芳菲看来都尤为刺眼。她心里是真不想看见这一幕,但是看都看见了,她也不能装瞎,只能将这无奈压在心底,眼睛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刘桃枝,震惊与错愕交杂。
跟她同样震惊的还有许愿,她也瞬间认出了眼前人,“是你?”
前者是装的,后者是真震撼。
不过单从表面来看,两者都看不出什么分别。
刘桃枝也在盯着芳菲看,眼神冷得骇人:“是我。”
芳菲故意做出愤恨的样子,满眼怒火与不可置信:“所以,在定阳时刺杀兰陵王的也是你?当时你也是奉圣人之命要除掉兰陵王?”
单看身法,二者便极为相似。
刘桃枝冷笑一声没有回话,一步步向芳菲走近,持剑的手慢慢扬起,“既然兰陵王妃已经知晓我的身份,并亲眼目睹赵郡王被我杀害,那你二人便陪他一起上路吧。”
看着他那滴血的剑锋,芳菲心里已经慌得一批,但她还是强装镇定站在原地没有动。
人大多都有逆反心理,越是害怕,别人就越想杀你,就如同大人打骂孩子一样,孩子哭得越凶就越来气,打得也就越起劲。
越怂就会越被人欺负。
许愿虽然害怕,但是眼下就算她要跑,那也跑不过刘桃枝,只有缩在芳菲身旁瑟瑟发抖。
“你一定很后悔当初救了我一命吧?没想到我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鬼。”
他嘴角微扬却无笑意,只有无尽的讽刺。
“王妃,对不住了。”
眼睁睁看着剑锋向自己逼近,芳菲极力忍住想要后退的脚步,神态大义凛然且镇定自若:“救你一事,我从不后悔,已经做过的事没有后悔的余地。再者,即便一早就知晓你的身份,可当时你与我之间并无恩怨,你于我来说也不过是个过路人,出于怜悯之心,我还是会选择救你。”
然而刘桃枝手上的动作却并未有停顿,剑锋也并未停止前行,手一扬,猛地一剑砍下。
第80章 与君相知(08)
兰陵王府后门前,芳菲和许愿两人相携跑进府内,跨过门槛之后方才停下,然后齐齐回头看向身后的长街。
见长街上并无人影后,两人才松了口气。
想起方才的情形,芳菲仍心有余悸。
当刘桃枝拿着剑对着她砍下去时,芳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他的剑却没有砍在她身上,只是割断了她的一缕头发。
他说从此以后恩怨两不相欠。
他日若是再在对立的场面遇见,他绝不会手软,该杀则杀,包括对高长恭也是一样。
芳菲没有想到,刘桃枝真的按照她的心意去做了,当时芳菲也只是想赌一把,竟不知会这么轻而易举就赌赢了。
刘桃枝虽是杀手,但他也是有人性的,从他如此忠心高湛父子就可以看出。
他心里,始终对芳菲有所感念。
当初芳菲救下他,并拒绝他的赠礼,如今换来两次虎口逃生的机会,不亏。
其实在刘桃枝第一次放过她与高长恭时,他们就已经恩怨两消互不相欠了,他每次都急着与芳菲撇清关系,可又总是撇清得不彻底。
两人并不理会门口守卫那怪异的目光,自顾自地转弯走进长廊里,许愿长长吐了口气,眼中是劫后余生的欢喜:“好在那人还有点良知,否则你我现在就没命回来了,菲菲,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出府了。”
“我知道啦!”芳菲非常配合地点点头,还顺手刮了下许愿的鼻子,笑颜如花,“你放心好了,有我在,肯定不会让你死翘翘的。”
许愿不满地撇了撇嘴,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哄小孩啊。
她张口还欲再说些什么,一抬头便看见前方长廊转角处走来一个人影,幽沉的目光盯着许愿身旁之人,许愿下意识就叫了一句:“兰陵王!”
“兰陵王?”芳菲好奇地看向许愿,“他又不在这,你怕他做什么?”
“不是,菲菲我……”
许愿还想再辩解什么,芳菲明白她慌乱的心情,还特意拍了拍许愿的肩膀抚慰道:“你不必顾忌他,反正他又不知道今日的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今日什么事我不知道?”
芳菲话还没说完,前方就响起了一道清朗的声音,芳菲僵硬地转头看过去,只见高长恭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长廊里,此时就站在她们前方几步远之外。
芳菲:“……”
敢情方才许愿是在叫高长恭,而不是在跟她说话。
“没、没什么啊……”芳菲尴尬地扯着嘴角,笑脸有些僵硬,很明显高长恭不会就此罢休。为了转移话题,芳菲下一刻便从容走上前去,满脸兴致冲冲地对他笑:“四哥哥,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与你说呢!”
高长恭不动如山:“何事?”
芳菲还没来得及开口,许愿就已经激动得抢先一步回道:“殿下,菲菲她怀上孩子了!”
“愿愿!”芳菲撇着嘴幽怨地瞪着许愿,说得这么直白,让她的脸面往哪搁?先前还敢与高长恭直视的芳菲此时却只敢盯着许愿看,用眼角余光留意着高长恭的动向,心中没来由的好一阵娇羞,连一句应和的话都说不出口。
高长恭面色一怔,眼底随之染上欣喜,“此事当真?”
他言语中还带着点迫切,芳菲只好乖乖点头。
许愿已经默默退到了一旁,高长恭顺势走上前,看见芳菲衣着单薄,他便立即解开外衫给芳菲披上,眸中是掩盖不住的欣然之色,语气也瞬间柔和下来:“那你可要好生休养,有什么想吃的与厨房说一声就行,我另外请一名女医师来,你若有何不适定要告诉医师。”
这些关切的话是挺正常的,也代表了高长恭的心意,可芳菲总觉得这更像是临别前的叮嘱……
她能感觉到他的喜悦,只是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在高长恭为她披上外衫后,芳菲便主动牵起了他的手,高长恭却顺势反握住芳菲的手,眉眼之间似有依恋不舍:“如此,你便好好留在邺城,安心养胎等我回来。”
“你要走?”
芳菲浑身一怔,瞬时激动起来。
随后恍然意识到,高长恭之所以会出现在后门的长廊里,可能就是专程来找芳菲有事要告诉她的。
思索片刻,不等高长恭回答她便又问道:“你是不是要领兵南下攻陈?”
之前在街上时,她便看见有大批兵马疾驰而过,想来应是圣人召见。而前不久芳菲就听说南边的陈国一直骚扰齐国边境,仗着齐国君王年幼,愈发得寸进尺肆无忌惮,朝中当时就传出消息,说是君王决意要攻打陈国,给他们一个教训。
前两天高纬又为高长恭加了官爵,宋玉和潘安也升了官职,用意大概就是要他们领兵攻陈了。
看芳菲瞬间紧张起来的模样,高长恭反而放轻松下来,轻轻安抚着芳菲紧攥的手心,点头道:“圣人已经下诏,陈国屡次犯我边境,趁周国与突厥尚在休养,集结十万大军攻打陈国,定要打下陈国的半壁江山,如此一来周国便不敢再轻易进犯。”
芳菲的心情很复杂也很忧虑:“陈国不是那么好攻取的……”
陈国盘踞在江南一带,势力不容小觑,在历史上最后还是被统一北方的隋朝灭掉的,周国和齐国都没能奈何得了陈国。
从高长恭决意推翻高纬时开始,这一切就都偏离了历史路线,南下攻陈不管是历史上还是书中,皆是不存在的情节,芳菲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态会如何发展。从前她是知道每次征战的结果,可是这次她没法预料,什么也不知道……
高长恭明白芳菲的担忧,轻柔地笑着道:“你且放心,这一切都在我们的预谋之中。”
芳菲抬头看他,那深沉的眸光极为坚毅。
不知为何,芳菲心中的忧虑瞬间就被抚平了,手心也随之放松下来,勾起嘴角重现笑颜:“我信你。”
既然他们已经计划好了一切,那芳菲也就没必要再多加干涉了。
以高长恭现在的权势,没那么容易被铲除的。
“你快随我回屋歇着。”高长恭牵起芳菲就准备带她走,又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的许愿,“许姑娘也早些回屋吧,我与菲菲就不相送了,还望许姑娘见谅。”
许愿没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你们回去吧,我自己回屋就行!”
原本高长恭第二日便要离开邺城集结兵马南下,但是得知芳菲怀孕,他便让潘安与宋玉先行领兵出发,自己在邺城多停留两日,然后快马加鞭追上他们。
春雨淅淅沥沥,绵延不绝。
高长恭一手撑着伞,另一手牵着马,芳菲就跟在他身旁与他缓步走出城门外,在他们身后是另外几名牵着马的侍从,还有一辆兰陵王府的马车。
芳菲和高长恭是走路过来的,好似这般便可延缓他们的分离。
“你一路保重,我等你凯旋归来。”
芳菲跟着他走到城外的大道旁时,便不得不停下脚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她在此时怀了身孕,而军中生活条件艰苦,无法养胎,更要面临随时会与敌军交战的风险,所以芳菲只能留在邺城。再者,现在的情势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路线,芳菲无法再预料什么,即便随军也帮不上什么忙。
高长恭暂时松开马缰,转过身来面向着芳菲,尽量将手中雨伞往她那边偏移,“阿玠与尉相愿都留在邺城,若在此期间有什么麻烦事,你尽管与他们说,他们会有办法的。”
他不在邺城的这些时日,很难保证高纬不会对兰陵王府下手,所以这次特意留下了卫玠与尉相愿。
“成败在此一举,若我不能回来……”
一听高长恭这话,芳菲瞬间就不高兴了,直接打断他放狠话:“你敢说你不能回来,那我现在就带着孩子改嫁,不要你了!”
本来要离别就已经很难受了,还说这种话,雪上加霜谁受得了?
顾虑太多只会让自己多愁善感。
芳菲神态决然,眼神也是恶狠狠的,高长恭瞬间妥协,还顺势一把搂住了芳菲的腰将其揽进怀里,温柔笑道:“好好好,我一定会回来。”
芳菲这才满意展露笑颜,顺势从他手中接过雨伞,还眨了眨眼:“那你去吧,记得想我哦。”
说罢,芳菲仰起头就在他脸上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