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也没有休夫的意思,况且白日里立的誓言不是作秀。
阎芜叹了口气,“我不会抛弃你,今日的誓言是真的。”
宋折玉一下子忘记哭了,水洗过的眸子直愣愣盯着阎芜,但他不敢相信,明明她说她不喜欢他的……
其实阎芜的气消得差不多了。
她一直都知道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受不住别人哭,见不得别人苦。
她对自己这一点儿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有时她庆幸自己心软,让她在经历过如此多的世界后还能在某些事上维持人性中的善良,有时又厌恶自己心软,总是替别人着想为别人开脱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像现在对宋折玉。
事发当时,她气得恨不得杀了宋折玉,可随着时间推移,她的气就像气球破了个口子,慢慢漏了。
宋折玉做了这等事,被人唾骂,被人厌弃,她冷眼瞧着,只觉得他活该。
后来他病了,快要病死了,她去看了一眼,又觉得他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在宋折玉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再后来他卑微地向她解释,处处小心翼翼,明明眼里的悲伤都快溢出来,却还是极力装作无事。
那时她突然就倦了。
她经历了那么多的世界,看人的眼光早就被练了出来,她能看出来宋折玉心术不正,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有了交集。
或许是她不经意的态度给了宋折玉希望,也或许是某时刻她的举动让宋折玉误会。
总之,这件事上,她也难逃其咎。
阎芜信奉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
宋折玉成长的环境与她不一样,他能有如此行径也并非能证明他本身就是个坏孩子。
宋折玉喜欢她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错的,错的只是他的方式。
也许是因为无人教导才导致他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他之后的所作所为让阎芜看到了他身上尚能拯救的一面。
他还懂得自责愧疚,还知道解释后悔,足以证明他还可以做个好人。
阎芜不会忘记之前的所有毫无芥蒂地接受宋折玉,在这个世道下,她对宋折玉负责是应当的规则。
她既决定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便要尽心尽力。
这一辈子够长,足够她把迷途知返的孩子引上正道。
阎芜看向宋折玉,神情认真,眼里没有他害怕看到的厌恶。
“宋折玉,我从没有说过你欢喜我是错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时至今日,你能告诉我你到底错在哪里吗?”
宋折玉好久没有听到阎芜这样心平气和地同他讲话,认真地回答道,“我不该给你下药,不该宣扬得人尽皆知逼你娶我。”
阎芜挺欣慰的,即使早就知道宋折玉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那你知道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吗?”
宋折玉有一瞬间的迷茫,说实话他不知道,他之所以觉得自己错了,是因为这样做了之后阎芜生气了。
他不敢骗阎芜,诚实地摇摇头,脸有些苍白,“我……我不知道。”
阎芜耐心地说道,“因为他人的喜欢不是不择手段就能得到的东西。”
宋折玉的眼睛里满是疑惑,此刻的他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公子时的状态。
阎芜望着他充满疑惑的眼睛,只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好像上个世界她也曾同一个人这样讲过话。
不对,上个世界她是丧尸啊,莫不是对方也是一只丧尸?
阎芜记不真切了。
宋折玉是真的觉得疑惑,从小到大无论是在丞相府还是在外面,他接受到的思想都是中意的东西不择手段一定都能得到。
像母亲的喜爱,女子的爱慕,还有男子的羡慕嫉恨。
他只要把自己伪装成其他人眼中完美的模样就能达到目的,就算这样不可以,还有很多办法能够成功。
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他十几年来的人生中一直信奉的教条。
可是现在他喜欢的人告诉他,他人的喜欢不是不择手段就能得到的。
这和他以前的经历有出入,又和他用在阎芜身上的方法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
到底哪一个才是正确的?
“真正的喜欢绝不是用手段换来的,喜欢是因为单纯的喜欢,而不是充满目的和算计。”
阎芜的声音平缓却令人信服,宋折玉不由自主地去相信,去思考。
她循循善诱,“你喜欢我,是真的喜欢吗?”
宋折玉第一次没有立刻回答阎芜的问题,他低着头认真回想自己对阎芜的感觉。
和以往遇到的女人都不一样,他没有想从阎芜这里得到什么,也不是因为赌气报复,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随便做什么都好,随便未来是喜是忧,他都不在乎。
沉默良久,他终于抬起头,对上阎芜的视线,眼睛里第一次没了任何遮掩,是纯粹而又灿烂的光。
“我喜欢你。”
尽管阎芜对宋折玉没有男女之情,但头一次面对他充满诚意的诚恳告白,她还是笑了,认真道谢,“谢谢你的喜欢。”
每一份诚挚的喜欢都不应该被轻视。
第三十二章 女尊(十八)
宋折玉看着阎芜的笑脸,也露出了笑容,虽然她没有说喜欢自己,但她认真的道谢已经给予了他应有的尊重。
至少,他的喜欢在她那里不是一文不值。
宋折玉抿抿嘴,他想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正确做法是什么,他鼓起勇气问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喜欢上我呢?”
这句话问出口,宋折玉的脸红了几分。
阎芜觉得他在这个世界里真是很勇敢了,毕竟没几个男子会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
至少思想上行动上,宋折玉走在了时代前沿。
她笑笑,“我也不知道啊。”
闻言,宋折玉有些失落。
阎芜没有谈过恋爱,也从来不知道自己未来到底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她看得出宋折玉的失落,但她也只能说,“我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做我会喜欢上你,但是我知道爱都是以真心换之。不论是恋人、亲人还是朋友,都需要真心对待彼此。”
真心,说实话这个词离宋折玉有些遥远,他装了这么多年,早就忘了怎么真心待人。
也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真心待人。
虽然爹爹舅父舅母很疼爱他,但他们很少同他讲为人处世的道理,他以往都是在算计中找寻生路。
或许幼时不知事还会真心对待别人,只是后来被陷害得多了,久而久之也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可是现在他想重新学着相信别人,不仅因为阎芜,还因为舅父舅母。
他已经失去了爹爹,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封闭而失去舅父舅母。
“我……我想学着以诚待人,你能教我吗?”
这句话说得有些底气不足,还有些磕绊。
宋折玉完全就是被自己羞的,连小朋友都会如何诚挚待人,他还请求阎芜教他,太丢人了。
阎芜笑了,伸手揉揉他的发顶,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你在我眼里可不就是个孩子。”
宋折玉有一瞬间的羞赧,可他确实比阎芜小,而且还不成熟,她眼中的他一定很幼稚,没有正夫的风范吧。
他垂下眼眸,掩住眼中的坚定,他一定要成为一个成熟的正夫,争取让阎芜早日喜欢上他!
阎芜看着好似焕然一新的宋折玉,眼眸微眯,她可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话疗技术这么厉害。
短短几句话而已就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拨乱反正。
实在是……有些奇怪啊。
她将疑惑压在心底,未在言语。
从那以后,宋折玉在慢慢地改变。
他努力摒弃掉以前深宅大院的那一套,学着接纳别人的善意,也学着和善诚挚地待人处事。
他从阎芜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不止为人处世之道,还有很多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层面。
以往他专注于提高自己的婚嫁筹码,从来没有自己的喜好,现在他开始发掘培养自己的爱好,不再局限于爱情利益。
就算阎芜不喜欢他,他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还有爱他的舅父舅母,还有喜欢的事情可做,还有可爱的朋友们陪着他,更重要的是,他还能每天看到喜欢的人。
生活依旧很美好。
他卸下所有伪装,活得愈发潇洒自在。
阎芜也不拘着他,任由他朝好的方向发展,他活得很开心。
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孩子,在宋折玉二十岁那年,他们收养了两个孩子。
阎芜走在了宋折玉前头,五十多岁时寿终正寝,没遭什么罪。
出乎所有人意料,面对阎芜的死亡,宋折玉并没有哭闹,他有条不紊地吩咐他和阎芜收养的孩子们准备阎芜的后事,只是眸子里藏着哀伤。
在那之后,宋折玉看着儿女们结婚成家,在大限将至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去了阎芜的墓地。
宋折玉坐在阎芜的墓地前,眼中满是怀恋。
他和阎芜这辈子的关系很难琢磨,他们是夫妻,但又和普通夫妻不一样。
其实宋折玉很清楚,阎芜把他当作弟弟看待,刚开始是朋友,后来相处的时间太久,他们成了亲人。
阎芜像他的老师一样,教给他许多东西,是她让他学会了生活,也让他相信爱一个人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好。
他不后悔单恋了阎芜一辈子,他觉得值得,他的前半生过得一团糟,是阎芜的出现让他明白了人生的意义。
宋折玉摸着墓碑上的字,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他笑了笑,声音哽咽,“瞧我,又在你面前哭了。”
良久,宋折玉感受到呼吸有些困难,眼前发黑,好似大限将至。
这一生在他脑海中走马观花地放了一遍,最终停留在初见时阎芜的背影身上。
宋折玉看见这一次阎芜没有走,她转过身来,脸上是他熟悉的笑容。
她说,跟我走吧。
“好。”
诚之一字,之于人生,不可或缺。
情之一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凡事念念不忘,不一定能得到回响,也许不忘的会成为执念束缚住自己。
做事有张有弛,念想有度有尺。
你看,你教我的道理,我一直记着呢。
第三十三章 校园(一)
四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卷着花香的微风一路穿过梧桐大道吹散洁白的蒲公英,吹起操场上嬉笑玩闹的少年们的衣角。
篮球场旁的梧桐树下,黑发少年盘腿而坐,懒懒地靠在树上,百无聊赖地望着不远处挥洒汗水的少年人,良久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氤氲着雾气。
阎芜稍稍坐直,伸手抓抓微卷的黑发,体育课真是她最讨厌的课,没有之一。
她仅仅动了一下,又恢复之前那副倦怠的模样,又长又翘的睫毛遮住琉璃般的黑眸,眼尾略弯,蔓着淡淡红晕,整个人都散发着丧又堕的气息。
“砰!”
篮球被人怒气冲冲打在地上的声音把昏昏欲睡的阎芜震醒了,她抬眼向声音来源看过去,在一堆朝气蓬勃的少年中一眼就看到了她的新室友一脸凶狠地揪着一个人的校服领子。
阎芜无力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来,在体育老师注意到这边之前接下了新室友抡向受害人的拳头。
手腕被人紧紧握住,微微发凉的温度恰好驱散了皮肤上的余热,但打人被人拦下又让余昭心里的怒气更深一层。
“他妈的,谁拦老子!”
余昭扭头看去,入目的是微微发卷的黑发发顶。
黑发的主人稍稍抬头,露出那张比女生还要白皙的脸庞,黑眸抬起,懒懒地望着他,语气平静,“余同学,打架斗殴违反校规,会扣分的。”
阎芜的阻拦出乎意料,实在是余昭在学校是出了名的刺头,迟到早退是常态。
虽然在校内没怎么打过架,但听说在校外打架很凶,老师直言教不了,校长一度想劝退,后来他爸为学校捐了两栋楼才让余昭留下,混个学历,然后打包送出国。
对于这样的学生,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管。
边城一中是省重点高中,没几个刺头,校霸更是好学生避之不及的存在,以至于余昭的名声越传越离谱,一点就炸的暴脾气更是让很多人忽略他俊美的长相。
现在阎芜主动跳出来,在众人眼中无异于自掘坟墓,周围的人或多或少知道阎芜,毕竟学校公示栏的优秀学生里阎芜是常客,加上不俗的长相深受女生好评,也算是边城一中的风云人物之一了。
大家屏气凝神,谁也不敢说话,生怕惹祸上身,但也在心里为阎芜默默点蜡,也不知道这位优等生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竟然敢惹余昭。
余昭记得这张脸,昨晚刚刚记住的。
虽然已经在这个学校生活了一年,但学校他不常来,宿舍更不常去,班级里除了从小玩到大的胡铭贺之外,真没记住几个人。
今年刚升高二,因为班级学生调动,宿舍安排也随之而变,边城一中男生宿舍是四人一间,余昭所在的高二五班刚好多出三个住校生,被排到了一个宿舍里。
这三个人,分别是他,胡铭贺,还有面前这个握着他手腕的小白脸——齐简源。
不过平常他和胡铭贺不常去,可以说宿舍就是齐简源一个人的天下。
昨晚因为学习和余老头吵了一架,他只能跑到宿舍将就一晚,在宿舍洗澡时才发现自己没有毛巾,还是向齐简源借了一条,他才记住了这个已经相处了一年据说是他们班班长的优等生小白脸。
阎芜的身高在女生中算是高的,173,而余昭比她高出整整一头。
三个人现在的局面很是奇怪——余昭揪着男生的领子,阎芜握着余昭的手腕,两个人安静对视,夹在中间的男生左右为男。
不远处传来体育老师中气十足的询问,“喂!干什么呢你们!”
承着昨天晚上一条毛巾的情,余昭冷哼一声,放开揪着男生领子的手,“别让我看见你!”
阎芜顺势松开握着余昭手腕的手,微微捻了捻手指,掌心染着他皮肤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