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卡尔也曾经差点儿被王后杀死，那时的他还不懂收敛锋芒，被王后狠狠惩戒了一番。
在王宫里的地牢里，他带着满身伤痕向皎洁的月光虔诚祈祷，希望有神明可以出现，聆听他的愿望，救他于水火之中。
可是，神明没有出现，他靠着毅力和莉娜偷偷送来的食物活了下来。
从那以后，西卡尔再也不相信神明。
在莉娜的眼中，西卡尔聪明温润，与世无争，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没有之一。
她的哥哥不会做出刺杀兄弟的恶劣行径，这是误判，哥哥一定会沉冤得雪。
可是聆听了西卡尔心声的阎芜只想敲敲养的太过天真的莉娜的小猪脑子，说一句，对，你哥不会刺杀兄弟，你哥只想弄死所有兄弟。
他不仅想弄死所有兄弟，现在还想把她拉下神坛。
阎芜只觉得又心疼又好笑，笨蛋，只要是他，还用他拉吗？她早就甘愿堕入他的陷阱了。
她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既然他想玩，那她就陪他玩。
这一世，他缺的是光明，是温暖，他要的是独一无二只属于他的关怀和明目张胆的偏爱，恰好，她都有。
黎明时分，西卡尔早早地起床，提着他简陋的木桶往荒漠的边缘处接水。
整个荒漠只里没有绿洲，只有荒漠最边缘有一条窄窄的小溪，西卡尔每天只能提着水桶在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徒步去荒漠的边缘取水。
晨光于遥远的山影中破空而起，提着木桶的青年在溪边止步不前，他看到溪水边站着一个身穿白色圣服的少女，少女拥有同他发色相同的黑色长发，那双如同琉璃般的黑眸里带着对陌生环境的迷茫，还有一片纯洁。
无论西卡尔喜不喜欢神明，他都无法不承认，此刻的他为这神明少女姣好的面容和纯白无瑕的气质有一瞬间失神。
原来这就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吗？
神明注意到他的存在，朝他看过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你是这里的居民吗？”
西卡尔知道，她的眼里不是他，而是众生，他在她面前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罢了。
青年眼眸里聚起光亮，略有些羞涩，“是的，请问你是？”
阎芜笑笑，“我是这里的守护神，姬娅。”
青年有些惊讶，稍后又有些局促地把手中的木桶往后藏了藏，看起来真的很像仰慕神明已久见到神明后的激动信徒。
“姬娅大人，您可以称呼我为西卡尔，我是这片大陆上唯一一个人类，从今往后，我将信仰您。”
唯一，他在强调唯一。
被家族抛弃的神明遇到一个全心全意追随她的人类，会怎么样呢？
阎芜如西卡尔所愿，黑眸里露出光彩，“谢谢你，西卡尔。”
西卡尔笑笑，“不客气，我的神明大人。”
他的眼眸深处有化不开的浓墨，阎芜假装没有看到，依旧温柔地望着他。
荒芜的大陆上从此多了一个专心植树造林的神明。
神殿里，辉塔走过长廊，推开阎芜的房间。
西娅醒来已经有三天了，自从得知真相，西娅气得一直待在神明学院，连最跳脱的克斯都不见了踪影。
虽然父亲没有表现出来，但他能看出来，在处理事务的时候，父亲常常望着光明神殿的位置发呆。
他也看到过母亲背着大家偷偷垂泪，可是被赶去大陆做守护神不满三年是无法回到神殿的。
辉塔推开阎芜的房门，少女的房间很简洁，和西娅布满星光的卧室完全不同，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
他在她的房间里甚至都找不到任何一个女孩子喜欢的应该拥有的装饰。
辉塔突然间发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里，正如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同样称他为一声兄长的姬娅一样。
愧疚感袭满心头，辉塔坐到阎芜曾经做过的书桌旁。
书桌上放着几本厚厚的魔法书，当他翻开其中一本的时候，魔法书发出了声音，“欢迎你，神明姬娅，这是你第一千五百六十三次翻开我。”
辉塔一愣，一千五百六十三次……这意味着姬娅曾经翻看过一千五百六十二次。
一千五百多天，四年多的时间……
她不是不学无术，她也不是没有努力，只是她的努力他们下意识忽略，根本不会去看。
桌上还有一本笔记，笔记本的封面是一朵云。
辉塔试了试，翻不开，他随口念了句咒法，笔记打开了。
第一页蹦出来的是年幼时的姬娅的影像，辉塔了然，这是姬娅的日记。
他看了眼日期，神纪90886年，那时的姬娅和西娅才五岁。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看过年幼的姬娅，原来小时候的姬娅也这么可爱，小小的一只，软软的，看起来很好抱。
第一页只是姬娅记录的今天的一天，她奶呼呼地不紧不慢地说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可爱极了。
第二页和第一页的姬娅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同样也是在说今天发生的一切。
前十天的日记里，姬娅都是在记录自己一天干了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辉塔从来不知道姬娅还有这样的心理活动，原来她很喜欢自己，也很喜欢和克斯玩。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在他的记忆里似乎真的从来鲜少出现姬娅的身影，他似乎都在围着西娅转。
不，不只是他，父亲、母亲、克斯都是这样。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间流放者（九）
“为什么父亲和母亲看不到我的努力呢？哥哥们也是……”
日记里突然传来姬娅的声音，辉塔才注意到自己不小心翻开了第十一页。
眼前的姬娅已经不是五岁的模样，稍稍长大了一些，六七岁的样子，她坐在辉塔此刻坐的地方，眉头紧皱，“是我太笨了吗？”
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我知道自己不如姐姐有天赋，姐姐那么厉害，而我那么弱。这样的我一定给蒙德里安家族丢脸了吧……”
只是气馁了一会儿，女孩又重新振奋，“姬娅，你要好好学习法术，不能给家族丢脸哦！”
日记又换了一页，这次的姬娅已经是十一二岁的模样，她的脸上带着泪痕，声音里有哭腔，“我没有嫉妒过姐姐，我以姐姐为傲。我只是想让你们看到我，看到还有一个女儿……”
翻页声响起，日记自动换了一页又一页，姬娅的声音也在不停变换。
——“我试过各种办法，无论是好好学习，每天都在云层里一次又一次练习一个又一个枯燥的咒术，练到神力枯竭，还是幼稚地针对西娅，可是我都失败了。你们的眼里根本没有我。”
……
——“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
——“姬娅，不要再有任何期待了。”
……
辉塔愣愣地坐在凳子上，已经翻完的日记重新合上，像是没有打开过一样安静地躺在桌子上。
无比强烈的自责和愧疚感快要把辉塔淹没，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悔恨，悔恨自己对姬娅的忽视，悔恨自己对姬娅的偏见。
男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这一方简洁的小屋里响起，“姬娅，哥哥错了……”
远在安德莱大陆的阎芜种下小树苗的手一顿，她感受到自己的日记被打开了。
阎芜眼含笑意，把树苗种到挖好的土坑里，又仔细养护了一番。
她心情不错，远在神殿的家人们应该过得不太好，她也就安心了。
站在她旁边的青年眼里有点点星光，阎芜对他温柔地笑笑，手下不紧不慢地将另一棵树苗栽到沙坑里。
西卡尔在一旁提着水壶，为阎芜刚刚种下的树苗浇水。
他对阎芜想要在这一片荒漠里种满绿植的想法嗤之以鼻，但是他却依然每天早起过来陪着阎芜一起种树。
不是西卡尔被阎芜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了，而是他想要拉进他们之间的关系，想要一点点把她拉下神坛，就要先闯入她单调枯燥的生活。
短短几天而已，阎芜通过神明能够主动倾听人类心声这个作弊神器，已经了解到西卡尔内心的阴暗之处，这个黑发碧眸的青年有着极强的厌世偏执感。
阎芜心疼他，却不纵容他，给他偏爱但不是溺爱，这份爱里依旧有着严格的是非对错标准。
她可以把所有的温暖和光明都送到青年的世界里，但对他好不意味着他可以任意消遣她的真心。
阎芜无声地叹了口气，旁边的青年又在心底偷偷骂她是傻子了。
她看着长势还不太明显的几棵小树苗，手抚上面前的一株，乖乖，你们可要好好长大，让西卡尔这个小傻子开开眼。
今天早上的种植工作已经完成了，阎芜朝西卡尔看过去，“西卡尔，今天早上就到这里吧，谢谢你来帮我。”
西卡尔露出羞涩的笑容，任谁也看不出他心里正谋划着如何将她骗到最深偶有黑暗神出现的荒漠处。
“姬娅大人，不要客气。说实话，我很高兴您能来到这片荒芜的大陆上，因为从此以后再也不是我一个人了。”
他说得诚恳又认真，让人很难不去相信他话里的诚意。
阎芜给予了西卡尔最想看到的表情，温柔的、充满怜爱的感激目光，说出自己的承诺，“西卡尔，以后你再也不会是一个人。”
表情和目光有几分水分，但她的承诺出自真心。
她在他的生命里出现得太晚，以至于他已经对这世界绝望，那么以后的日子里，她会竭尽所能爱护她的青年。
“谢谢你，姬娅大人。”
青年的面上带着动容，眼底深处却没有丝毫的信任。
阎芜并不在意他此刻的想法，总归会真香的，毕竟人类的本质是真香。
她和西卡尔挥手告别，展开洁白的翅膀飞向天际。
西卡尔站在原地，看着阎芜消失在重重叠叠的云层里。
纯白的云映衬着湛蓝的天，可他心里、眼里没有丝毫起伏，只有在想到让这洁白无瑕的一切染上最极致的黑时，他才会生出病态的满足感。
他是疯了吧，西卡尔想。
可怎么办呢？他就是不想改变。
西卡尔提着空了的水壶往自己的木屋走去，在他推开房门后，从靠近窗户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团洁白的“棉花”。
他皱着眉试图拿起桌上的这一团，却发现自己抓不住，手穿过这一团“棉花”，把它打散了，不过一会儿它又凝聚成原本的模样。
“亲爱的西卡尔，谢谢你帮助我种植树木。这是我从天边摘下的云朵，赠与你，希望你可以喜欢。”
阎芜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西卡尔才发觉桌上有个金色的印记，直到阎芜的声音落下，印记也消失不见。
他看着那一团洁白的云，轻嗤一声，他最讨厌这种东西，也绝不会觉得开心，自以为是的神明！
西卡尔伸手想要打散这一团云，却在手指即将触碰到它的时候收回了手。
算了，万一以后那小傻子向他问起这朵云的存在，他不太好交代，就暂且留着吧。
西卡尔刻意忽略了心底最深处的那点儿波动，他也忘了，人生中的所有事只要冠上“第一次”的头衔就很难让人忘怀。
正如这朵天边的云是他第一次收到的来自于神明的礼物。
阎芜坐在天边的云朵上，但笑不语。
呵，口是心非的人类！
这一日，天边聚起乌云，阴沉的天气令人很压抑。
阎芜和西卡尔照常在早上一起植树浇水，他们刚刚种下今天的第一棵小树苗，天空中就飘起了雨滴。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间流放者（十）
雨下得很急，还没多久，牛毛细雨就转变成了豆大的雨滴。
在感受到雨的那一刻，西卡尔就皱起了眉头。
他不喜欢湿漉漉的感觉，不喜欢下雨天，更讨厌打雷和闪电。
只是下一秒从头顶打下来一片阴影，他只听到了越来越大的雨声，身上却没有任何一块地方被淋湿。
西卡尔抬起头，看到了罩在他头上的洁白翅膀，每一根羽毛都规整无比，只是处在外面的那一侧已经被雨打湿了。
他隔着雨幕望向翅膀的主人，后者温柔地对他笑着，“抱歉呐，西卡尔，我没有雨伞，只能委屈你躲在我的翅膀下避雨了。”
天使的翅膀是用来避雨的吗？
西卡尔不知道，但他知道所有神明不会碰到下雨、下雪，因为他们从来不会选择在这种天气降临人间。
无他，他们洁白的翅膀受不得任何污垢和杂乱。
可她为什么那么自然地张开翅膀为他这个小小的人类遮雨？
她明明可以飞上天际，把他丢在原地，任由大雨倾盆，就像以前所有神明那样，遗忘他，忽视他。
毕竟他只是一个平凡微不足道的人类。
不等西卡尔想出什么，天际划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惊雷声。
西卡尔浑身一震，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从前被王后惩戒的记忆像是潮水般向他涌来。
忽然，耳边的雷声和雨声变得很远，他闻到了一股阳光的味道。
西卡尔微微低头，便看到原本离他有些距离的阎芜不知什么时候跨出一步，走到了他面前。
而她的翅膀将他完全包裹在她身前，一丝雨滴都没有落到他的身上，反而是阎芜的发梢被雨水打湿了。
她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别害怕，我在。”
西卡尔看着身前比他矮了半头，努力仰头望着他的阎芜，长久以来黑暗主宰的世界里似乎破了一个小口，有阳光顺着那道口子慢慢渗了进来。
只是现在，他倔强地不愿承认他的世界里有了光的存在。
直到后来再回头看看，他才猛然发现，原来从这一刻起他早就对阎芜缴械投降。
大雨滂沱，不知下了多久，逐渐转小，终于停了下来。
阎芜慢慢把翅膀打开，抖了抖，哗啦啦的水淋了一地。
而西卡尔从头到尾只有鞋子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雨水，他看着面前的阎芜，湿漉漉的翅膀尖还在滴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