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怎么觉得好像没见过大姑啊?”顾夭夭好奇地过来问。
陈月英见丈夫为难的神情,接过话:“你大姑年轻那会儿有个相好的,说好过了十七岁结婚,结果为了给你二伯凑彩礼钱,你阿爷阿奶给她嫁到隔壁县一个出了名的贫困村,还是嫁给一个大龄老光棍,年龄都快赶上你阿爷了。那会儿,你爸才十三岁,也是无能为力,她心里恨所有顾家人,从此就没回来过。”
母亲寥寥数语,顾夭夭已感觉心惊。
“她那相好的,听说她另嫁后,自杀了。”陈月英沉默了会儿,语气平静地说。
“为什么?”顾夭夭忍不住问道。
“孤家寡人,亲人在战乱里没了,就你大姑这么个青梅竹马,接受不了打击,哎。”陈月英也伤感了,又说:“上次回你外婆家,我听你舅母说,她娘家一个亲戚就是那个村的,说她男人得病死了,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过得可苦。”
她又看了看丈夫,说:“你爸明天想带着你们姐弟几个去看看她。”
顾夭夭点点头,也没心思看书了,脑子里不由自主想到那个可怜的大姑,那个绝望自杀的男人,老太太老头子就不会在午夜梦回时,感觉心亏么?
第5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怪不得在书里, 这个大姑跟神隐了一样,原来还有这么一出隐情。
此时,顾夭夭对这个世界感受更真实了, 那些在别人的故事里被一笔带过, 连姓名也没有的人,其实他们也有血有肉, 有自己的苦难和故事。
次日,是个阴沉的天气, 北风呼呼地刮,村口的八卦协会成员们都猫回了家。
一家人大包小包提着,先坐拖拉机到公社,再从公社乘大巴车去两个小时路程的莱县,之后又得换乘大巴去大姑所在公社, 再一路打听,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永顺, 这里是你大姐家吗?”陈月英问当年悄悄来过一次的丈夫。
顾夭夭顺着母亲指的那家破土屋看去, 内心冲击十分大, 实在是破旧得像空置好多年不住的屋子,身后的弟弟问出了她的想法:“爸,这真的有人住吗?”
顾永顺也不好说,正想上前查看,那几乎要散架的木门打开了, 露出一张与顾家人很想象的脸, 那脸上几分错愕,几分怒火,几分窘迫,她目光警惕地环视一圈, 啪地关上门。
旁边听到动静的邻居小伙探着头打量,一家人碰了一鼻子灰,尴尬地立在门口,不知道说啥好。
“哎,你们是谁?”那小伙自来熟地问他们。
“我们是稷安县满屯公社白雾大队的人,顾永梅是我姐姐,这不是快过年了么,带着孩子们来看看。”顾永顺温和地说道。
“啊,你们是顾婶儿的娘家人啊,来得正好,顾婶儿的儿子东来被人打断腿,没钱医治,你们能不能棒棒他?”说话的人似乎和顾咏梅家的儿子很熟悉。
顾永顺正要说话,刚才被关上的门又被猛地拉开,顾永梅那张饱含风霜的脸拉着,凶巴巴吼:“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可是我不多管闲事,东来的腿就要瘸了!”小伙子委屈地喊,不服气道:“你娘家人一看就过的不错,明明有机会,为啥不行?您不能这么自私。”
他不说还好,一说顾永梅炸了,转身拿起笤帚就要打,被顾永顺拦住后,干脆噼里啪啦打在他身上,那声音实沉,听得陈月英心疼,但又生生忍下,一家人静静望着女人发疯。
打着打着,顾永梅哭了,打人的动作渐渐慢下来,哽咽地重复着:“你来干啥,当我死了不好吗?”
陈月英叹气,过去扶住哭得几乎站不住大姑姐,拍拍她轻声说:“大姐,你嫁的那年,永顺跟了一路,这几个小时的路,他走了几天才到,路上干粮也吃完了,他知道你怨,不敢跟你说话,远远看你一眼,就回去了,到家还被爸妈打了一顿,好几天才能下床活动。”
她侧头望了望同样红着眼的丈夫,见大姑姐神情动容,又诚恳道:“永顺,一直惦记着你这个姐姐,就是心里愧疚,不敢来看你。你记不记得每年的大年三十,总能收到有人给你寄的东西?是永顺叫人拿给你的。”
一家人进入屋坐下,顾永梅的眼睛已经红肿了,她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
屋内简陋破败,四下一览无遗,瘸腿卧在床上的男孩看起来和顾夭夭差不多大,在母亲的介绍下,他低声羞涩地喊了顾家所有人。
陈月英心直口快,立刻便问已经对他们放下敌意的大姑姐:“东来看着就是个孝顺的乖孩子,怎么会和人打架?”
提到这个,顾永梅又气红了眼,难过地说:“东来的大姐东琴被退婚了,他气不过跟那家儿子打了一架,对方儿子多,东来哪会是对手?那家人的亲戚还是村长,没人敢说啥……”
“那,东琴呢?”
“去山上挖草药了,从赤脚医生那儿打听来的土法子,我们没钱,东来现在就……只能先这样了。”
顾夭夭听着父母们谈话,不由暗暗叹气,大姑和表姐表哥简直泡在苦水里似的,听着都心里泛苦,连平日性子活泼的顾红志都安静下来,时不时瞄躺在破棉絮里的瘸腿表哥一眼,好像在想什么的样子。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顾永梅抹抹眼泪,露出笑容:“大老远赶来,累了吧?你们坐会儿,我去给弄点吃的,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将就一下。”
说着,便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