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哭哭啼啼的,让旁人听了,知道的是娘子心善不舍皇后娘娘,不知道的便以为娘子对圣上赐婚之事,心存怨怼。”是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是谁?
蓦得松了眉头,贺瑶清缓缓睁开眼来,一时有些怔楞,映入眼帘的便是朱红描金的帷幔,内壁眼到之处无不蜀锦相绘,好不奢蒯。
可为何这些物什瞧着这般眼熟……
“娘子此番受重托去往雍州,倘或事成,有皇后娘娘的怜爱,又有圣上的器重,何愁下半辈子?”
这是谁的声音,贺瑶清缓缓回过神。
道路颠簸,满头珠翠相碰的叮咛若泉声将她拉回了当下,她复抬手缓缓探向腹间,如今竟无半点异样。
一时只当自己快要下阎王殿,眼下不过是临死前发的癔症……
贺瑶清一双眉眼恍惚又迷茫,宛若柔胰的葱根指尖轻颤着,抬手将身侧的车帘微掀,瞬然,那外头的凉风便借着档口蜂拥而入,将人激得瑟缩不已。
现已入秋,只贺瑶清身上衣衫却仍是从金陵城出来时的打扮,略单薄了些,教那凉风一吹,不禁微微打了一颤。
她瞧见了伴在轿撵旁的一位嬷嬷,年岁大了脸上的皮肉耷拉着,眼里半点慈色也无。那嬷嬷转过头见着她掀了帘子,想来是心下有不愉,遂敛了眉头问询。
“娘子可是有吩咐?”
嬷嬷一双眉眼望过来,却让贺瑶清不由得心下一紧,话都不及应,便收手落下了车帘。这个嬷嬷她是认得的,原是圣上派来与她一道去雍州的俞嬷嬷,金陵城的人。
只如今这俞嬷嬷怎会出现在她死前的癔梦中?
还不待她多想,轿撵却忽然一个晃悠,随即趔趄,教贺瑶清身形不稳得向前磕去,只听得“咚”的一声,她连脑门带冠子重重地撞在轿撵内壁之上,一时间脑中一阵翁鸣声,直痛得人发晕,忍不住便要抬手扶额痛唿出声。
外头的俞嬷嬷自然听到了声响,忙责停了轿撵,掀了帷幔问询,“娘子如何?可有碍?才刚是不察,许是磕到了石子一时不稳。”语气疏离却不失关切。
贺瑶清正低垂着脑袋抽痛着,她原就是个极不吃痛的,哪里吃得消这个。眸中霎时蓄了泪,正要抬眼哭诉,却再瞧见俞嬷嬷的一瞬止住了抽噎,一双杏眼睁着,眼睫上头挂着还不及落下的点点珠玉。
且等一等,她一个已然死了的人,如何会痛?
可眼下她额上确是痛得很……
俞嬷嬷见贺瑶清不作声,一时也提上了心弦,轿撵内宽敞,随即入内跪在贺瑶清身旁,将人扶了起来,“娘子何处有恙?婢这就去唤人来给娘子瞧一瞧。”
半晌,贺瑶清下意识朝着俞嬷嬷吸了吸鼻子,喃喃道,“嬷嬷,你且看一看,我额上可是磕红了的?”
俞嬷嬷闻言,仰面细细端详着,她受命随贺瑶清去往雍州,自然刺探梁王府虚实为主,可贺瑶清眼下也算得她半个主子,主子有恙,她也得尽心力才是,遂道,“果真红了一块,婢去唤随行的医女来。”
不想那贺瑶清竟好似变了个人一般,蓦然弯了眉眼,朝她盈盈一笑。
“我无碍了,有劳嬷嬷。”
这一笑,倒让俞嬷嬷晃了神,肤如凝脂,螓首蛾眉,丹唇微启,骤然瞧去犹如一幅洛神出仕图。
贺瑶清既发了话打发她,俞嬷嬷也是个识趣的,扶着贺瑶清坐好,又正了她的冠子钗环,复关怀交代了几句,才下了轿撵。
少时,轿撵又徐徐动了起来。
贺瑶清端坐好,敛了面上的笑意再不言语,脑中却思绪万千一团乱麻,胸腔内的一颗心忍不住狂跳。
眼下这境遇委实教人咂舌吃惊,若说是癔梦,怕也太过真实了……
这般想着,贺瑶清随即敛了眉头,抬手从鬓上随意扯下一支鸾凤衔珠的步摇,手起钗落朝着手心勐地扎去——
只一瞬,小脸倏地皱成一团,慌忙中檀口微张,贝齿咬唇,将那堪堪要破口而出的呼痛之声全然掩在口中——
手心被扎的地方先是隐隐的红,随即便冒出艳红的血珠来,贺瑶清眼下却无暇顾及这痛楚,如今胸臆间满是惊诧与不可置信。
她有痛觉——
许是老天瞧她上辈子教鬼摸了头活得那般窝囊,允了她重活一回么?
满腔的狂喜涌入心头,贺瑶清一时热泪盈眶,喉间哽咽,唇瓣都止不住得轻颤。
从前的过往历历在目,种种委屈与不懑在一瞬间纳满胸臆,咽得人险些背过气去……
少顷,贺瑶清才长唿出一口气……
那颗原本狂跳不止的心渐渐搏动平缓,凝聚在那心尖的血液正缓缓流向她的四肢百骸。
贺瑶清尽力静下心来,想着她眼下的处境。
倘或她真是重生,那么再过不久,热孝中的梁王李云辞便会来寻她。
问她,若有不决,便向圣上自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