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恪面上没有半分的松动,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似压抑着某种情绪,锐利的眸子如箭般穿透阮烟的身体。
“朕可以不杀你,但不能不罚你。”他冷漠的声音里充满厌弃,“在太极门下长跪一夜,此后,朕不想看见你!”
语毕,周明恪拂袖离席。群臣纷纷下跪,恭送圣驾离去。
皇帝一走,大堂里气氛便活跃起来。康乐伯冲到阮烟面前,赶忙将她扶起,眼角通红,老泪欲落。“爹无能,护不住你啊……要让你去太极门下长跪一夜,可知外面天气大寒,密雪飞扬?你这一跪,怕要出事!”
阮烟呼吸一口气,反过来安慰道:“是女儿顽劣,尽惹是生非,给您添乱……皇上未下达死令,只是罚跪,已经好太多。如今他已厌弃了我,不想再看见我,说不准,女儿这一跪后,便能很快离宫归家呢?”
康乐伯一想,惊觉有几分道理,不禁激动起来,“如此便是不幸中的万幸!囡囡若能归家,爹便无憾了。”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便有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过来,将阮烟带出去受罚。
她爹说的没错,外面很冷很冷,即便她衣衫层叠,裹成大胖熊,依然抵挡不住寒风的入侵,阮烟跪在雪地里,双手抱胸,冷得发抖。
遥望前面宫殿灯火辉煌,唯有她这一处阴冷昏暗,只有满天的飘雪和天上一弯冷月陪伴着她。
皇帝要她跪上一整晚,待到天明起身,想必就变成雪人了吧?阮烟牙齿格格打颤,凄苦地想。
孟姑姑过来了一次,给她披了一件狐裘大衣便走了,秋纱归燕也来了,给她喂了两口热水便也走了,无人敢逗留。
还有苏、安两位小姐妹。苏青禾悄悄给她塞了两张鸡蛋煎饼,防她半夜腹中饥饿,阮烟哭笑不得,今晚的大型年夜饭,她都吃得打嗝儿了,那饭量能撑到明天早上呢,两张鸡蛋饼怕是用不上了,但她还是很感谢苏青禾。
安如沫显得细心多了,雪中送暖热袋来了,正是阮烟每晚抱着睡觉的古代版暖宝宝。
阮烟感激零涕。
安如沫带着苏青禾离开了,离开之前频频回头,对阮烟说:“阮妹妹,你别怕,咱们明天早起,给你备热水热粥热被窝。”
阮烟冻鼻子红红,鼻涕都出来了。强颜欢笑,与她们道谢。其实……明天还能不能回行宫居住,都成未知了。
夜渐深,万籁俱寂,雪花肆无忌惮地愈下愈急,很快把她的眼睛糊住了。心中有个声音在问,为了救下那个少年宫奴,而受如此严惩,究竟值不值得?
阮烟垂下脑袋,心情低丧。她可是新时代女性,富有正义感的女性,倒未觉得后悔,她只是唏嘘,那家伙真不愧是暴君,如此不通情不达理,一言不合就拿权势压人。
如果这一遭能避开他,从此再无交集,倒也是幸事一桩。
她一边想着,一边扒去脸上的雪。雪人固然可爱,但她还是不想当雪人。
忽然感觉雪停了,静止了一样。有五分钟的时间,没感觉到雪落在自己的身上。可是放眼向前,那雪依然纷纷扬扬,不休不止地下着。阮烟顿悟,蓦地抬头,便见一身银白华服的司大人撑着一柄梅黄的油纸伞站在顶端,颀长高大的身体替她挡去风雪。
阮烟心中一暖,眼眶不由泛红,“大人……”
几次三番,都是他在紧要关口帮助自己。她已经数不清,他究竟帮了她多少次。
司君墨微笑道:“这一次,司某亦帮不了你太多,只能提醒你做好心理准备,明日等待你的,总归不会是好消息。”他叹了口气,望着她乌黑的发顶说,“你是个纯善的姑娘,司某盼望你能平安度过这一关。”
“谢谢大人。”阮烟苦笑,“我会努力坚持下来的。”
“我该走了,这把伞便留给你吧。”司君墨弯腰下来,将伞柄放到她的掌心里。
看他转身离去,阮烟忍不住叮嘱:“雪地路滑,大人请小心。”
他笑了一声,没有回头。
司君墨刚走不久,白玉拱桥下露出一顶黑乎乎的帽子,待他躬身快步而来,阮烟看清他的模样,不禁惊讶,竟是那个罪奴。
少年身体纤瘦,太监的衣衫套在他身上显得宽大肥厚,头上的帽子有些歪,鼻子同她一样,冻得红红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低头来到她身边,拿过她的伞,跪在她身侧,小声说:“让奴才为您撑伞吧。”
面对他,阮烟不可谓不复杂,便默认他留在自己身边,陪她熬至天明。
这一夜过得很快,因为阮烟在半夜睡着了,醒来时候,她正靠在少年的肩上,而此时天色灰蒙蒙地亮了。
她赶忙挺直了背,将要挪动,却发现膝盖早已麻痹。
少年见她醒了,立刻退开了些。抬头瞅天色,已到了时候离开。恰逢这时雪已经停了,他把伞收拢,放在她身侧,压低声音对她说:“奴才叫谢临聪,在寿和宫当差的,您若有事,可差人到那儿传我。”说罢,他裹紧了衣衫,扶正了帽子,匆匆离去。
寿和宫,是太后的居处。
再熬一个半时辰,终于有人来接她了。阮烟正等着让人来抬自己,此刻双腿早冻僵了,抬都抬不起来。
孟姑姑领着两个宫女急急而来,好不容易把她扶到行宫去了,喜公公便在半道冒了出来,截了他们的去路。
“传陛下旨意,秀女阮烟德行有失,今逐出行宫,贬至落翠庭,为杂役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