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早上日头大好, 李玄玄要去院子里的风一亭晒晒太阳。
扬州城的十月,有薄雪,也有日光, 所以称十月为小阳春。院中沿池塘遍植了一片山茶, 只有一朵着急的很,开出花来, 重瓣三层, 一半白色,一半绯红,煞是好看。
李玄玄坐在竹椅上,正翻着一本古集。
“姐姐,在看什么书?”
她合上古集,玉葱白指轻点了一下封页,给宋清尘瞧,是南朝梁代殷芸《小说》, 记录的是些街谈巷语, 野史杂记,“打发时间。”
“有意思么?”
“这个‘扬州鹤’有趣。”
“哦,那姐姐同我讲讲?”
“我晓得,你定是看过, 又来诓我,似之前瞧《莺莺传》。”
宋清尘眉眼微弯, “看过却没有你的见解,也是无趣。”
“待我有看不懂的地方, 再请教宋大才子。”李玄玄瞧着那株山茶,敷衍的说道。
宋清尘随着她的眼光望去,“今年冬天有些冷, 这株花开的倒是讨巧,这般着急作甚。”
“这山茶是什么品种?可有名字?”
“不如姐姐给取一个?”
“我瞧着那抹绯红好看,就想起一个词,洛神。”
“好名字,‘睹一丽人,于岩之畔’,恰这朵洛神山茶,也在池岩之边。”两人都望着“洛神”出神。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我倒觉得更适合公主。”寻声而至的莫陆离,补了这句。
“莫公子,可知我同姐姐在聊什么,便抛出这句?”宋清尘就差将“干卿底事”脱口而出。
莫陆离也不恼,“我说这句,是形容公主昨日宴上的装束,让人过目不忘。”
宋清尘见他来劲,冷笑低哼,“你怎么不说‘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更适合呢!”
莫陆离仍是面不改色,笑道:“宋公子这句,也好。”
李玄玄看是看清楚了,这二位开始拼诗文了,通篇《洛神赋》她只记得个题目,一点都不想听两人在这吵架,文人吵架,除了酸腐够损,还有个特点,就是一般人也听不懂。李玄玄自诩自己是个“一般人”,她只好卷起书,轻敲桌面,“铛铛”两声,“你们两个,要么出门右转,临溪观里念经去,要么坐下消停的吃杯茶。”
莫陆离一脸微笑,宋清尘一脸不悦,两人各分左右,坐了下来。
宋清尘似是没够,总要争个前后出来,“不知莫公子来我宋府,所为何事啊。”
李玄玄听得出其中的生熟有别、阴阳怪气,“你们两听好了,要还想在这桌上,讨一杯我的茶吃。都好好的,说人话。”
她抬眼看莫陆离,“找我?有事?”
莫陆离仍是那副八百年如一日的淡然笑脸,“来给公主送金子。”
“金子?”
“五百金。”
“什么意思?”
“那绿珠姑娘,她在我府邸,算我买下的。实不相瞒,我眼下有个差事要办,巧这绿珠姑娘是其中关键。我只好将她收在手下,免得出什么纰漏,伤着公主。”
这话让莫陆离说的,滴水不漏,本就是他截胡了一道,抢了人去,还成了保护公主了,李玄玄心里冷笑,面上仍是一副冷淡姿态,“也好,我瞧着她也稀罕跟你。”
“公主莫要误会,不过是个妓子,我知她是兰娘妹妹,自会留她性命。”
“呵,你这意思,还想杀了她不成?左右不过是个女子,你收她入房又能怎样?她琵琶弹得好,堪比教坊司,宋公子都想留下听曲儿呢!你别不知好歹。你若将金子摆下,那就是允诺了我,照顾好她,保证能送她回长安和兰娘团聚。不然的话,金子拿回去!人,给我还回来!”这话说的态度生硬,不容置喙。
“好。”
“你没回答我,金子是留下?还是拿走?”
莫陆离朝着门口望了一眼来时路,道:“留下。”
李玄玄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里,态度缓和许多,近乎柔声细语,“陆离,离开长安前,我曾当你做朋友,在我那段绝望无助的岁月里,你予我过照拂和安慰,我知你非池中物,有鲲鹏之志。但我希望,无论你为谁效力,为什么了不得的目的,若绿珠她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莫要伤她。护好她,可好?”
莫陆离接了那杯茶,吃了了一口,“你的嘱托,我应承下来了。”
李玄玄这一套硬话,一套软话,将莫陆离进退的路全都堵了,横竖他要留绿珠,还要护她周全。他走出门时,无奈的笑了笑,笑自己,自诩聪明人,在她面前,丝毫聪明不起来。还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