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依旧弥漫着药味,我皱了皱眉,嬴政不喜欢用香,所以我们住的寝宫里永远都是无味的,清爽的,我的嗅觉好像也已经习惯了,现在只觉得不舒服。
不过等看到榻上的人影时,一切便都不重要了。
层层帷幔拉了起来,嬴政身着玄色寝衣,半倚在枕上,这看起来与他平时端坐的姿势很不一样,但是并没有削减他的气场,即使他才刚刚醒来。
殿内与外面不同,极为安静,只有嬴政下令的声音。见我进来,他停下来向我看来。
他的脸削瘦了许多,显得棱角更甚,脸色和唇色都很苍白,我有时望着这样的他,都担心他停止了呼吸,不过此刻,他却醒了,长眸漆黑,一如往昔。
我鼻间一酸,差点落泪,忙低下头行了个礼,“陛下。”
嬴政浅浅地笑了笑,伸出手。
我忙几步走上前去,将手放在他手中。
他定睛看了看我,仿佛很久不见我,又或者是想将我记下来。
“既然皇后来了,赵高,拟旨。”他的声音除了略微沙哑之外,并没有重病之人的虚弱。
赵高闻言立刻行至案前执笔。
“立朕之长子扶苏为太子。”嬴政看了我一眼,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下意识地反握住他,“朕养病之时,由皇后辅佐太子处理政务。”
我愣了愣,这话听着…不太对劲。
立太子倒不算什么,毕竟即使没有旨意,大家也几乎默认扶苏会是继承人,这次嬴政又出了这么大的事,立太子安稳人心以防万一也是很正常的。但让我辅政…他已经醒了,为什么还让我辅佐扶苏?听起来就像是…
遗诏。
我连忙甩去这个想法,嬴政交代完毕,令众人退出去宣旨,殿中便空旷下来。
“陛下,我扶你躺一会儿?”
嬴政按住我的手,“朕已经躺得够久了。”
我依言停了下来,坐在他的榻边。
他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朕曾经想过,若先你而去,是否要带你一起走。”
我愣了愣,此时的殉葬制度处于有人反对但又没有完全废除的状态,古人向来有事死如生的规矩,从殷商到战国,各国国君大夫死后都有人殉的先例,并不少见。用作人殉的,基本上是死者的妻妾宠幸及其亲近的大臣奴仆武士。尽管墨家儒家等都极力批判这一制度,但依旧无法杜绝。天子杀殉,众者数百,寡者数十,更何况嬴政他自称前无古人的始皇帝。
不过我却并不觉得害怕,我抬眼看了看他,摸了摸他因为削瘦越发显得凌厉的眼睛。
“若有那一日,陛下就带我走吧。”我笑了笑,依偎进他的怀里,“不过只许带我一个,我可不想还有人打扰我们。”
闻到熟悉的冷香,我眼睛一热,感觉有眼泪无法控制地落了下来,我果断地擦在了他胸前的衣襟上。
“咳咳咳…”
我马上要起身,他却伸手将我继续按在怀里,“无事。”
“朕不舍得带你走。”他靠在我耳边轻轻道,“还是在冥府等你吧。”
他抚在我头上的手渐渐滑落。
“陛下!”
我下意识接住他,他闭上了眼睛,就像突然睡着了一样,如果不是脸色和唇色都泛白的话。
我伸手去捏他的脉搏,捏了半晌也没有找到,手却抖得越发厉害,心也跳得很快,不知道摸到的是他的脉搏,还是我心跳的频率。
冷静、冷静、我深吸了几口气,才伸手摸到了细微的脉搏,而且还有越来越微弱的趋势。
不,不能这样下去,我握了握嬴政的手,起身往外跑去。
殿外依旧围了一圈人。
“殿下,陛下可是有什么新的旨意?”
我皱了皱眉,环视四周,“那位…公主找来的神医呢?”
“臣这就去将他找来。”蒙毅立刻应道,领着人往偏殿走。
“蒙上卿。”萧何出声叫住了他,在场所有人,他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位先生刚才去往观海阁方向了。”
观海阁…我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殿门,“蒙卿,你守在这里,陛下大病初愈正在休息,任何人不可打扰。”
观海阁距离碣石殿很近,我一路跑过去,远远看到海岸悬崖峭壁之上,阑干前有一个青袍人影面向大海而立,我有一种预感,他就是在等我。
“殿下,小心台阶。”秋扶着我,帮我提衣摆。
我示意他们都退开,“不必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