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身上,直叫人打个哆嗦,然而站在阑干前的人就像感觉不到寒冷一般,身姿挺拔,一动不动。玄色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
真像,萧何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太像她的父亲了。
“陛下节哀,也要注意身体啊。”
荷华闻言,按着剑柄回身,露出一个笑容,“这几日丞相辛苦了。”
先帝大行,新帝即位,多的是要忙碌的事,若不是有萧何这个贤内助,她大约也不能这么顺利办好。想到贤内助这个词,还是母后偷偷在背后叫萧丞相的,她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再次看向远处的山陵,父母和兄长都在此长眠。她的目光透过山陵又投向更远处,她知道,那里有一片蔚蓝的海,仿佛无穷无尽。
西边的疆土在父皇手里已经扩无可扩,北边的胡人也早已被驱散,不知去往何处,多年不曾看到他们牧马的身影,南边修建灵渠之后更是理所当然成了大秦的疆土。还有哪里?大海彼岸,还有大片广袤的土地吗?
这个庞然的帝国,与帝国新的主人拔剑东顾,若有所思。
“楼船建造何时能完成?”
更结实、更快的楼船,这个目标从父皇到皇兄,再到她,全因为母亲的那番话。
“大约今年就能完成。”
荷华点点头,没有回身,“丞相早些回去休息吧。”
萧何闻言告退,才走了几步,就看到宫殿台阶下白甲将军大步走上来。
来者着白色银甲,剑眉星目,身材高大,少年的青涩与宿将的沉稳煞气交融在一起,气质颇为不凡,见到萧何,他行了一礼,“萧丞相。”
萧何抬手回礼,“项将军,陛下劳累了这几日,还要让将军劝着早点休息才好,以免损伤龙体。”
年轻的将军听闻此言,脸上居然飞上了红霞,有些支吾道,“我、我定会相劝的。”
萧何看他逃似的走向荷华,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这位项将军本是孤儿,出身星火书社,从小便与陛下相识,一路陪着陛下东征西讨,勇猛无双,如今陛下即位,封了他做中郎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和陛下的关系不一般。只是…
萧何转过身沿着台阶走下去。
只有他们这些始皇帝陛下留下的老臣才知道,项将军是当年楚国项氏之后,那位叛军首领项梁的侄子,楚国宿将项燕之孙。当年若非郑皇后求情,项氏一族本该整族连坐。
不过,如今天下已然大变,隗相邦的变法之后,昔日六国融合之势已是大势所趋。到了如今,年轻人以大秦子民自居,盛世之下往事并无追究的必要了。
项羽只是大秦的名将。
“参见陛下。”项羽举止利落,行了一礼。
荷华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过头,脸上也带着几许笑意,“你回来了。”
项羽微微皱了皱眉,也感觉到了阑干前的寒风凛冽,将身上披风解下,伸手递给她,“陛下怎么站在风口,快多穿些。”
荷华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接过披在身上,男子身上的暖意还残留在披风上,“你来得正好,朕有事找你,进去吧。”
宫殿里虽然换了一位女主人,但依旧十分冷肃,荷华脱下斗篷交给随侍,缓步走到了墙边,那里挂着一张巨大的舆图。
项羽抬头看了一眼,眼中就出现了惊疑之色,他从小就对军事很有天赋,在星火书社学习时,舆图这一课每年都是第一,他一眼就看出,这舆图与大秦现行的不同。
荷华看着舆图,脸上露出难得温和的神色,“这是母后送我的礼物。”
她的娘亲,她的老师,大秦的第一位皇后,最后一位相邦。在她慢慢长大之后才知道,她的娘亲是一位如何博冠古今,惊才绝艳的人物。
“郑皇后…”项羽也想起了那位皇后,星火书社就是她创立的,算起来,他们这些星火书社出来的人,都要称她一声老师。
从怀念中缓过神,荷华指了指舆图上正中的位置,“这里是咸阳,黑色的是如今大秦的疆土。”
项羽微微怔忪,大秦已富有天下,日月所照皆为王土。可在这张舆图上,却还有大片大片未经探索的土地。
“父皇晚年便派少府研制可行于大洋,可抵挡风浪的楼船,如今已有眉目。”荷华看向那宽阔的海,以及海对面遥遥相对的大陆。“明年,朕欲派一支前锋,登楼船前往此处。此去万里,九死一生。”
项羽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块陌生的大陆,内心的激荡随着她的言语逐渐燃起,他半跪行礼,“臣愿为陛下拓土万里!”
荷华看着他,突然笑了笑,“朕本想亲自前往,奈何萧丞相恨不能以头抢地尔,阿羽先去探探路,待朕搞定了这边,随后就到。”
这话并不是玩笑,镇国长公主在边境向来身先士卒,与战士同吃同饮,数次身受重伤,让人为她捏一把汗,不过她的战绩也是很辉煌的。军中都知道,北蒙西韩南殿下,说的是北边的蒙恬,西边的韩信,南边的公主殿下。
荷华伸手将他扶起,却并未收手。
项羽只觉得手上被她触碰的地方烫得很,陛下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娇公主,她手上有茧,摩挲起来痒痒麻麻的。
“陛下…”
荷华见他脸迅速地红了起来,笑了笑,“朕、想要一个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