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沉默了一阵才道:“我也不知,且看他抉择了。”
她写那封信时,虽是没落章,却也担心信件被宣扬出去后徒生事端,顾虑了许久,索性用了“八仙”之一铁拐李借尸还魂的典故。
往实了说,无疑是死后灵魂附到旁的尸体上又活过来。
但往虚了说,“借尸还魂”早成了兵法三十六计的中一计,常被用来指亡国改朝换代后,推出亡国之君的后代,打着前者的旗号来号令行事。
她和楚承稷歪打正着,两者都占了。
她先说出那样一番话让沈彦之心中有了猜测,再递上那封信,沈彦之必定是能懂她信中的意思的,旁人却不一定了。
此刻听着十里亭那边传来的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笑声,秦筝心中不免升起几分悲悯。
但也只有悲悯了。
这场乱世里,她看过了太多生离死别,挖运河的妇人死在战场上的丈夫、只身前往淮阳王大营的唐大人、逃亡路上在马车上生产死去的妇人……这些死亡在外人眼里有重于泰山和轻于鸿毛之分,可谁都有亲人、爱人,谁的死亡都令人痛心。
死亡不会终结这场乱世,却会推着生者向前。
风雪茫茫,秦筝最后再看了一眼十里亭的方向,转身走进了大雪里:“回吧。”
行至前方官道拐弯处,远远瞧见十几骑人马踏着泥雪而来。
秦筝看清为首那人,多日拢着愁绪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似倦鸟看到了归巢。
林尧也看见了楚承稷一行人,又惊又喜道:“殿下回来了!”
不过须臾,楚承稷的战马就奔至跟前。
秦筝站在原地,厚实的织锦羽缎斗篷被冷风轻轻吹动一个角,她微微仰起头时,镶着白色绒毛边的兜帽往后掉了掉,露出一张玉色的脸庞,唇边一抹浅笑,醉了雪色人间:“回来了?”
楚承稷“嗯”了一声,嗓音低沉,又问:“听闻沈彦之迫你见他?”
秦筝道:“已说清了。”
她一句说清了,楚承稷便也不再多问,朝她伸出手。
秦筝将手递了过去,在雪地里走了一阵,她手被风吹得有些凉,楚承稷的手却仍是温热的,攥紧后把人往上一提,秦筝就稳稳落到了马背上,后背紧贴着他胸膛。
楚承稷策马往回走,秦筝靠着身后坚硬如铁的胸膛,连日紧绷的神经才终于得以松懈一瞬,闭眼哑声道:“北庭出事了,娘子军也牺牲了好多姑娘……”
“我知道。”楚承稷说:“收到你的信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他在她鬓角轻轻落下一吻:“别怕,有我。”
只这一句,天塌下来了,她也不再怕的。
第136章 亡国第一百三十六天
喜鹊带着娘子军扶灵已至泗水城城门处,街上的雪叫人清扫过,飘飞的雪花落下来,还没来得及凝固,就在青石板地砖上融成了一片水迹。
娘子军的姑娘们身着残甲,个个脸冻得通红,身板却挺得笔直。
马匹拉着的平板推车上,放置着一尊漆黑棺木,棺木上绑着一朵白色奠花,素娟叠成的奠花在寒风中簌簌抖动着,棺盖上落了一层浆纸似的薄雪。
沿街两侧都有围观的百姓,大家都静默无言。
守城门的官兵依旧拿着画像在娘子军中挨个核对,没有发现游医,这才下令放行。
喜鹊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这道城门,她们很快就能回到大楚的地盘了。
娘子军大军缓缓向城门口移动时,守城的小将视线在她们身上睃巡几遭,目光落到棺木上,突然叫停:“等等。”
门口的守卫瞬间又交戟拦住娘子军的去路。
喜鹊冷刀似的目光刮向那守将:“不知还有何事?”
小将朝着马车上的棺木努了努下巴,盛气凌人道:“开棺。”
一众娘子军瞬间面露愤色,围观的百姓也都震惊不已,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喜鹊怒斥:“这棺木里躺着的,是我们在漠北战场上战死的将军,借你陈国之道归乡,不是要受你陈国如此羞辱的!家国有难,你等鼠辈龟缩不前,我大楚女儿都上了战场,如今一尊棺木还乡,你这小人竟还这般刁难!你若想动这棺木,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她身后的娘子军瞬间背向棺木围成一个大圈,手中兵刃直指陈国官兵。
小将冷笑:“就你这点残兵,还想来硬的?本将军怀疑你们棺材里窝藏了朝廷重犯,来人,给我拿下!”
陈国兵卒们要上前,却在看见围在棺木前的娘子军们个个面露凶光,仿佛是从北地里走出的恶狼时,生生给吓得止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