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凛脚都还没踏进店里,眼尖的店小二就出门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
“一间厢房,一坛最好的酒。”谢凛淡淡道。
“好嘞,郎君楼上请。”店小二将谢凛引到了楼上的一间厢房里,用肩上搭着的巾子擦了擦桌椅,又给谢凛倒了杯茶水,“郎君稍候,酒水马上就来。”
麻利的做完这些,店小二“蹬蹬蹬”的下了楼,拿了一坛店中最好的酒,端了一碟下酒菜,送到谢凛所在的厢房,“郎君慢用,有事再唤小的来吩咐便是。”
谢凛点头:“嗯。”
店小二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关好厢房的门,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谢凛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一口闷完。他本不是嗜酒之人,如非必要,滴酒不沾,今日却想尝尝这世人说的“解愁药”。
酒水清冽却辛辣,顺着喉咙下了腹,那种刺激的感觉让谢凛不适地皱了眉头。
一碗喝完,又倒了第二碗、第三碗……渐渐的,谢凛开始觉得这种感觉也还不错,能暂时让他抛开烦恼,不管是衙门里的公务,还是心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都好似离他远去了。
难怪世人都说“一醉解千愁”,这东西还真是“解愁药”。
饮过一坛,谢凛唤来店小二结了账,走出了酒肆。
他虽不常饮酒,酒量却大的出奇,一坛饮尽,只有点微醺之意。
此时已是戌时三刻,朱雀街灯火通明,映衬得月色都黯淡无光。店铺中是客人们的谈话声,店小二们的招呼声,还有胡姬们的琵琶声和唱词声……
夜色渐浓,此时的风不再似傍晚时分那般,有着烦人的燥热感,而是带着微微的凉意,吹得人精神一振,贪凉者恨不得刮一阵狂风过过瘾。
鬼使神差的,谢凛的脚步往桂花巷的方向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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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朱雀街往桂花巷回去时,终于迎来了酷夏时最凉爽的时候,沈知意便缓了脚步,慢悠悠地往家走去。
李骞落后她半步,跟在一边,沉默着。
凉风习习,吹得沈知意额间鬓发遮了眼,伸手去拨鬓发时,沈知意听得身边的人出了声。
“我本是云镇一间小酒楼的少东家,只因家中得罪了当地权贵,父亲被人陷害,一家人都被下了狱,父亲母亲不堪受辱自尽而亡,我与萱儿被打成奴籍发卖至此。”李骞的声音幽幽的,里面蕴藏着深深的不甘、无可奈何与滔天的恨意。
沈知意只听了这么几句,已然心惊,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若是她遭遇李骞兄妹这样的事,会坚强的活下来吗?
应该也会吧。毕竟活着才有希望,许多人连活着都是奢望,风调雨顺的盛世,也有一部分人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李骞兄妹虽被打入奴籍发卖至此,却能填饱肚子,在他们心中还有仇恨支撑着,不论怎样都会顽强的活下来的。
沈知意在心中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开口。本来美满幸福的家庭因此分崩离析,至亲背负罪名死去,活着的人背负着痛苦和仇恨,还不如死者痛快。什么言语在这种事情面前都很苍白,沈知意一时有些默然。
好在李骞可能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弱冠之年便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往事,沈知意觉得李骞没有心理扭曲已经很强大了。
“云镇有个大酒楼的东家,看中了我家制酱的秘方,威逼利诱父亲不成,便使计陷害。出钱买了一个人的性命,给了那人毒药,让他来我们家的酒楼吃饭,然后下毒毒死自己,又勾结了云镇府衙,直接给父亲定了罪。”说到此处,李骞顿了顿,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没一会儿,他的声音又响起:“父亲不认,遭到毒打,被迫签了字画了押,没两日就断了气,母亲受不住也跟着父亲去了。酒楼东家的儿子还看中了萱儿的美色,想纳入府中当小妾。萱儿宁死不从,我与家丁动手时毁了容,还是那酒楼东家怕事情闹大被外人怀疑,制止了他的儿子,萱儿才得以活命。”
说完这些,他呵呵的低笑了两声,笑声中是无尽的惨淡与嘲讽,“都说如今是清平盛世,真的清平吗?”
沈知意虽然很同情李骞兄妹的遭遇,但并不赞同他这句话,“比之前朝,如今称得上是清平盛世。乱世之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人比比皆是,如今百姓还能安稳的活着,已是幸事。”
“那我们家呢?凭什么要遭遇这样的事?”李骞说这句话时,情绪比之前激动了些,那些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好似都爆发了出来。
沈知意不知如何劝慰,长长地叹了口气。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她没有经历过李骞兄妹的痛苦,便不能自以为是的去劝慰别人。
好在李骞也意识到自己失了态,收敛起情绪,“小人失态了,还望主家莫要见怪。”
沈知意摇头:“无事。我不知如何劝慰你,只是如今你与你妹妹都活了下来,离开了那个伤心地,想来你父母在天之灵也是希望你们二人能过得快乐的。”
“嗯。”李骞低低地应了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与主家说这些埋藏在心底的往事,可能是她身上独有的自在潇洒让他心生羡慕,也可能是他在她身上得到了久违的尊重,亦或是今晚的月色太美,让他有了倾诉之意。
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将这些往事说出来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心中也不再似往日那样压抑。
听完李骞兄妹的故事,沈知意总算知道二人身上那不似寻常奴隶的气质哪里来的了。
虽是小酒楼,想来家中也颇为富裕,父母宠爱,礼仪规矩应是请了人专门教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