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在与冯乐儿对视的一瞬间几不可闻的移开,似是在可以避免这样的对视,然后负手道:“本刺史此刻治理冀州井井有条,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理由离开。”
冯乐儿早就知道此番来并不那么简单,源贺此人是出了名的认定一件事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的这个倔脾气也是沙场屡屡得胜的原因!可是,此刻,绝对不是让他意气用事的时候……
这一次,冯乐儿再次靠近,几乎是强迫源贺看着自己,她的两瓣红唇一起一合道:“为天下!”
此言一出,源贺的身形明显剧烈一晃,一双鹰眼沉沉地看向冯乐儿。
“天……下?”他的声音干涩又迟疑,但是最后却变成了肯定的语气。
“没错!为天下!乐儿知道,源贺将军在太武帝在世时乃是一代名将,与崔浩大夫也是挚友,乐儿不知,将军可知,无论是太武帝,还是崔浩大夫,生前那样拼了命的统一北方,是为何?”
“自……自然是为了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
源贺沉沉答,死去的二位都是他所敬佩之人,无论他们是否做错过什么,都远不及他们带给天下的安定来的重要!只是……
“你妖媚惑主,乃众人口中的妖妃,怎地还关心天下之事?莫不是如褒姒妲己一般,见不得有大臣功高盖主,帮陛下前来诱我出去,好将我一举灭之!”
源贺说的是心里话,自古以来,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之事自不在少数!这也是他自请来冀州的最主要原因!
冯乐儿笑了,不答他的话,反而身子侧转,缓缓踏入他的书房,看着一侧墙上满满的的军事地图,上面还用很多飞镖做了标注,心下顿时清明,于是唇边一笑,回过身,道:“源贺将军可知乐儿是如何出宫的?”
源贺不明白她的意思,并没有说话,只是眉心处更深了一些。
“是因为乐儿与手下的奴才行榻上之事之时被抓了现行,被陛下赶了出来!”
源贺大惊,脸色也变得发青,脸上一阵怒意浮起。
“不过,将军也以为乐儿真的是与奴才行了那事吗?如果是真的,乐儿还会活着站在此吗?”
源贺愣住了,脸上的怒气消失,继而变成了一阵阵的发怔,然后忽然瞪起眼,道:“你是说,你来这里是陛下默许的?”
“自然。”冯乐儿点头道。不但是来您这里,包括请您出山,早就在陛下的思虑之内。
只不过,乐儿见陛下江山初定,焦头烂额,所以乐儿想了这样一个办法来帮他罢了!
源贺看冯乐儿的眼神顿时不同了,眸中满是欣赏之色!
此女竟远比很多征战沙场或者久居朝臣的男人还好厉害,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是绝对不会被凡尘俗世所扰。连通奸这样的事情都可以造假者,还有什么不可以做的?
关键是,她的所思所想皆是为了皇上,为了天下百姓,这才是实属难得之处啊!
想及此,源贺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抱拳,道:“好!微臣愿意出山!请冯贵人指示,属下该如何做!”
冯乐儿长长舒了一口气,上前,扶起源贺将军,道:“上书,自请恢复自己的兵权,戍守西北!而我,会秘密奏请陛下,封您为征北大将军,冀州封地不变,加封陇西王,世袭封号!”
“谢主隆恩!”源贺长长呼喊,跪在地上。这一刻,冯乐儿忽然感觉自己与以前完全不同了!
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权利和控制的感觉。仿佛这一切本该如此,她本该如此一般……
第131章 百姓世态
回到客栈,冯乐儿没想到见到第一个人竟然是拓跋格格!
屏退李奕回屋的时候,他正站在窗前,看见自己进来,急忙上前,行跪礼:“属下拓跋格格叩见冯贵人!”
冯乐儿急忙上前欲将他扶起,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拓跋格格没等冯乐儿碰到自己其实已经向后撇开了身体,待站稳,才抱拳道:“属下其实是一路追随娘娘过来的!陛下说娘娘此次出宫绝对不会安然去了西郊行宫,定会干一番大事,但是陛下又担心娘娘的安危,所以一直命属下在暗中保护娘娘!”
冯乐儿点头,想,他来的正好,自己正好有事要跟拓跋濬说。
想及此,她看着拓跋格格道:“拓跋格格,你来的正好,麻烦你即可启程,我会上书一本给陛下,告诉他源贺将军愿意重掌兵权,为陛下竭尽全力效命!”
拓跋格格听罢一震,看着冯乐儿,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手不自觉地握住冯乐儿的手腕,但是又觉着不妥,哽咽道:“谢谢娘娘!谢谢冯贵人!没想到,您身居后宫,竟然完全知道陛下目前的困境,直接找到了关窍疏通,解了陛下的大忧啊!”
冯乐儿含笑点头,道:“这本是我应该做的。倒是你和德宝、孝春,一直陪伴着陛下,保护他、照顾他,每日可以跟他在一起……倒也是辛苦了……”
说到此处,冯乐儿的脸上浮起一丝丝的不自在,喉间哽咽,但又强压了下去,只是默默走到书桌后,拿起笔墨和纸张快速地写了起来……
拓跋格格看着冯乐儿低头垂目的样子,忽然觉得她并非自己之前认为的那种女人……
她所做的一切都深不可测,却又丝毫从来没有变过……那就是,为了陛下!
“陛下亲启:陛下悉知,自陛下即位后,国内大小叛乱不断,南朝、柔然都在蠢蠢欲动,国基不稳,则民心不定,民心不定,则国本不保!
见此情形,妾心焦愤难当,故而借乙氏谋害之计,将计就计,谋定出宫!
是以出宫后臣妾便第一时间来冀州找了源贺将军,索幸源贺将军心怀天下,民生百姓,他已答应臣妾重掌兵权,为陛下平内乱,戍边关,助陛下安定天下!
另,臣妾已口头替陛下答应封源贺将军征北大将军,封陇西王,世袭封号。以安定他心。望陛下首肯。妾,乐儿笔。”
放下信笺,拓跋濬长久地沉默,他单臂松垮地放在桌上,身体微微仰着,眼缓缓撇开,看向窗外。
拓跋格格看着拓跋濬,以为他身体不适,忙凑了过来查看,却发现他肃穆的脸上將两行清泪落下。谁说男子本无泪,只是未到伤情处吧……
拓跋格格蹙眉:“陛下,珍重身子。娘娘她……很好!”
拓跋濬点头,麻利地擦净眼下泪痕,转过头,目色凌厉问:“所有在各地遍布的细作可布置好了?”
拓跋格格点头:“是,都布置好了,各封地都有陛下的细作在帮陛下监视着。只不过,恕臣直言,此举,治标不治本。”
拓跋濬点头:“是啊,此举确实治标不治本。目前各藩王对朕多有不服,且太武帝时期就是到处征战,百姓们早已苦不堪言,而拓跋余和宗爱之流又大面积盘剥百姓,百姓们对氏族贵族早已心存不满,更别说好好耕田经商了!如此下去,恐怕……”
拓跋格格思忖了一下,忽然道:“对了,娘娘说,她此次回来的行程会勘查百姓民生,陛下不妨等娘娘回了西郊行宫后,暗中去与娘娘一同汇合,商议对策,如何?”
拓跋濬脸上微缓,想起不久后便与她有汇合,心情竟大好了起来,他用力点了点头后,站立,用手拍了拍拓跋格格的肩,道:“很好,孺子可教也!”
拓跋格格脸瞬间红了,低下了头。正说着,孝春丛外面急匆匆进来,道:“陛下,太宰拓跋寿乐求见!”
冀州城内,表面风光的商贾实则内里一片萧条,冯乐儿在这条街上流连了许久却不见丁点人兴鼎望之色。
她的身后,李奕百无聊赖地在街上看着一个个的小摊小贩。
忽然,他的眼落在了一个卖珠宝的摊位上,其中一个红得似血的钗杆润滑,钗头红梅状的玉钗落入他的眼!
李奕欣喜若狂地跑上前去,捏起这红梅玉钗,左右端详,竟感觉这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孤品!
他感觉自己自从看见这个玉钗便再也不肯放手了,他摸索了半天,那个老板便不耐烦道:“这个十两银子给你了!”
十两?李奕蹙眉,他从大牢里出来便一路追了冯乐儿过来,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可是,他又很想要……
正想着,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间,那里,挂着他父皇亲自给他挂着的镶嵌着狼形图案的玉佩。犹豫了一下,他一用力将玉佩揪了下来!
“我拿这个玉佩跟你换!”他的玉佩一拿出来,那个小贩的眼都绿了,看着他,迟疑地伸出手……
“不要!”不知何时,冯乐儿已经走到他的身后,用手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则递过去十两银子,道:“这是十两银子。”
谁知此刻那个小贩却不乐意了,一把揪出李奕手中的玉簪,道:“不,现在又不是十两银子了,而是二十两!”
李奕当下生了气,一把揪过他的前襟,气愤道:“你!你怎可言而无信?”
“我言而无信?小哥,东西是我的,我说多少钱就多少钱。再说了,我说卖十两钱的时候,是你非要拿出值二十两的东西跟我换,怎可怪我?”
冯乐儿笑了,示意李奕松手,自己则缓缓上前,然后慢条斯理地捏起他的摊位上的一个红色的扳指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扳指乃是柔然国雪公主的不离手之物,这么说,你是柔然人?而且,还是个窃贼?”
此言一出,那个人吓得急忙把红色玉钗塞给李奕,然后从冯乐儿手中夺过那十两银子,连玉扳指也不要了,卷起桌上的这些玉器金器便逃之无踪……
冯乐儿看了看手里的玉扳指递给李奕,李奕迟疑地接过。
冯乐儿笑了笑,道:“给你了!”
李奕看着手里左手一个玉钗,右手一个玉扳指,左手轻轻摩挲了一下那个玉钗的钗杆,然后将两样东西放在了自己的衣兜中。
白日的郊野山路间并没有夜晚那般寂静,到处都是流民,而且大都是拖家带口的在蹒跚前行,且个个都是蓬头垢面,脏乱不堪,有的甚至病的都走不动了还在坚持。
冯乐儿坐在马车上,看着这荒凉的景象,不禁眉头蹙起,道:“靠边停,我要下车!”
马车停下,冯乐儿急忙跳下车,也不顾地上粘湿难当,用单薄的布鞋便深深的插入泥泞中,大步跑到一个跌倒在泥泞中的老婆婆和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的身边,用力将她们扶起来,关切问:“婆婆,你怎么样?”
老婆婆满头白发,皮肤却并不难看,反而模样依旧带着些许美貌,她在看见冯乐儿的一瞬间顿了顿,摇了摇头,道:“没事了。谢谢你,不过,我们要赶路了!”
“赶路?婆婆,那我想问问您,这一路上这么多的流民,你们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何不在家乡呆着?是受灾了吗?”
老婆婆没好气瞥了冯乐儿一眼,瘪了瘪嘴,说:“你的问题可真多,你让我回答哪一个?你呀,一看就是官家女子吧?一看就是不知民间疾苦的人,跟你说了,有用吗?哼!”说完,带着孩子再次蹒跚着向前走去……
冯乐儿不甘心便又急着要上前去,却被李奕拉住了,将她带到一边道:“乐儿姐,我打听到了,这些人都是从濮阳逃出来的!据说是因为濮阳王闾若文乱征苛税且乱征兵,甚至连五六岁的孩子也不放过!
大家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所有都逃出来了!
而且不但是濮阳,北方各地都陆续有这样的流民逃了出来,全都是因实在受不了贵族氏族们的压迫,到处流窜,根本无人安心务农!”
……冯乐儿的脸渐渐露出怒意。这是她第一次如今近的接触百姓家的生活,她看着遍地荒芜的土地,潦倒的流民和不知多久没有修缮的公路。
结果,竟然是这样的……她的手缓缓握紧,眉眼处一抹浓浓的峥嵘感在这艳日下,犹显得突出。
她缓缓站起,然后站在这荒芜空旷的原野上,久久的不愿离去。
太极殿内,拓跋寿乐一身暗黄色锦袍,满面的横肉笑眯眯地道:“陛下,臣今日来,是要与皇上密奏长孙渴侯私募幕僚和滥征征地为其私建府邸,其利用自己开府仪同三司的职务,大面积拉拢文官为其党羽!
陛下,如果这样下去,陛下的文官们便只听长孙氏而不知拓跋为何氏了呀陛下!”
第132章 调教
拓跋濬看着拓跋寿乐,此人乃是宗室大臣,更是章皇帝的后代,因其在反宫乱时极力拥立自己故而最后给了他太宰的位置,可是此人贪功享乐,为人狭隘又贪财,此次他与长孙渴候其实无非就是为了争夺朝中地位和郊西的那一片肥沃的农田而已。
这一切他心知肚明,但是表面上后还是和颜悦色道:“寡人知道,去年反夺宫时,爱卿一直是极力拥立寡人,寡人很感激,也因此封了爱卿太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只是爱卿与长孙大人乃是寡人的左右手,何以会如此反搏,你们让寡人如何是好呢?”
拓跋寿乐眼珠一转,表面恭敬,实则满是挑衅道:“陛下年幼,有我们这帮老臣帮扶才可以走得更远,如今四海之内叛乱不断,有老臣这种根基深厚的老臣依旧在这里为陛下效劳,陛下岂不是更安心吗?”
拓跋濬蹙眉,脸上一抹戾气浮起,他的眼看向拓跋寿乐,上下一番打量后,忽然厉声道:“送太宰大人离宫!”
“你!”拓跋寿乐脸上顿变,狠狠跺了一下脚后,拂袖而去。
拓跋寿乐一走,拓跋濬便对孝春道:“告诉陆丽,让他派人好好查一下拓跋寿乐和长孙渴候二人,寡人要将此顽佞二人尽快除之!”
“是!”
南朝山阴公主府,刘峻一本正经地坐在宴席上,看着席宴上的一个个鲜活俊美的男子,而为首的位置,山阴公主的身侧,则一本正经坐着一个面庞俊美,身形飘逸的男子,他见过冯溪的玉照,这个男子正是那画中人!
刘峻本就是刻板之人,他此次回来,正值宋文帝刘义隆大丧,所以以旧臣的名义回来吊唁倒也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