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股子招人风气还是经天书院带起来的, 本来经天书院还要再开武科,网罗中洲文武两道所有人才, 但帝君显然对这事不赞同, 直接传信天下剑池让他们看着办。
天下剑池虽然百般不乐意, 但毕竟身处红尘之中,最终也还是答应了, 每年都要捏着鼻子招上那么几百个人。
天下剑池每年告别这些年轻宗室弟子都会来一出轰轰烈烈的谢师宴,那群未来要在王朝各处担任机要武职的剑池弟子,无论在剑池时的表现多么拉胯,此时都会对那些平日里对他们恨铁不成钢的剑池长老, 挤出两滴可怜巴巴的鳄鱼泪水, 然后就是一顿狂敬酒, 那些弟子虽然年纪轻, 但耳濡目染之下, 颇有封建酒桌文化的糟粕。
这种谢师宴一般长老都会为了面子上过得去, 不计前嫌, 心想反正你这明天就要走了,再祸害也祸害不了我们了,于是宴会大家一起愉愉快快地水过去。
而前一次谢师宴, 秦长老喝高了,他这人性情刚烈,当年在王朝当御史时便喜欢路见不平争当拔剑侠,去官衙上个早班都能在路上见义勇为八次,人喝高了就容易说实话,秦长老坦坦荡荡说出了众剑池长老的心声:“为师不求你日后飞黄腾达,大富大贵,出人头地,只求你们以后犯了大错,别把我们的名字说出来跟着你丢人就行!”
“像你们前两年那个叶师兄,练得那个破剑我就不提了,现在竟在郡上当一方郡守,领兵数十万,若是真打起仗来,就他那个剑,可怎么办啊?”
秦长老一想起这事来就头疼,仰面倒在椅子上旁若无人的呼呼大睡,只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这酒,是喝还是不喝?
当时宋长老也在场,在一旁洞若观火,此时回忆起这件事来,禁不住讽笑一声,“这些年,剑池弟子的质量是越来越不行了。”
“体质虽和前些年比差异不大,甚至有时候还能更胜一筹,心性却一年比一年要差。”
“体质根基若是舍得砸钱,是都能喂出来的,但心性却是积习难改,剑池每年招几百名宗室弟子,最终能握住剑的人有几个?”
“前几天家里托关系因病离开剑池的那个弟子,满嘴“圣人之言”、“仁义道德”,连只鸡都不敢杀,下山历练要杀马贼刚听到消息,问都不问直接病离了,听别的弟子说,是回去继续考经天书院了。”
“长此以往,中洲武道就算外界风平浪静一片祥和,迟早有一天也会自我消亡。”
“清明,慎言。”代池主蓬松花白的胡子微颤,“小心祸从口出。”
“祸从口出?”宋清明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温尔文雅地笑了一声,他抬起手,拎起茶壶,冲茶杯中又添了半碗热茶,茶烟袅袅升起,他的声音很轻:“代池主,您当年从皇城巡捕司手里保下我时,可曾后悔过?”
“不曾后悔。”
“那您还记得我是因为什么失手被抓的吗?”
当然记得,中洲绝代杀手青天白日之下行刺经天书院院首乐相乐无畴,在离乐相五步远时因重伤失手被擒。
杀手似乎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杀你,我是为了被你毒害百年沉沦至今的中洲武道来杀你。”
“今日我身死,中洲武道不亡。”
那个杀手出身于中洲极为显赫的豪阀门第,十二岁便携剑离家出走,游历天下。
这次行刺发生在麒麟王朝,因此杀手被交给了皇城巡捕司,帝君对天下义愤填膺的经天书院乐相之门徒给的交代是必定格杀勿论,背地里剑池代池主千里御剑赶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帝君手中保住这个人的命。
从此天下少了一个孤夜行千里只在雨天杀恶人的绝代杀手宋清明,多了一个练君子剑温尔文雅的剑池宋长老。
“旁人是祸从口出,我是祸从剑下出。”
“自从我十岁那年在祖父书橱里翻出一本压箱底谢相的书,读完之后,我便对这个世道无语至极。”
无语至极,便只能拔剑成一快行侠仗义消解心头怨气。
“你看,经天书院多怕他啊,让他书籍尽被焚毁身后背负骂名,让整个天下无人再知谢霜天!”
谁又还记得当年传扬甚广剑宗宗主的一句:“吾辈剑修行走世间,如霜天行孤月,肝胆皆冰雪。”
霜天是谢霜天,行月是裴行月。
“谢相他走得太早了,否则,这些年中洲武道不止于此。”宋清明叹道。
谢霜天当年最风骨淋漓之时敢写文章当众放出来放肆大骂经天书院,直接了当的说出来你们这群人都是吃干饭的,天天空谈,不如搞点实际的东西,逼得经天书院乃至整个乐相门下是哑口无言。
现如今天下的儒道弟子,哪里有他这种儒剑双修,亦剑亦儒的风骨与豪情。
“他当年是想死吗,有人用他的道和天下给他设了一个必死的局,他为了他的文人剑和他的道,便不得不死。”代池主涩然道,
当年帝君也想留谢霜天一条性命,只是谢霜天太执拗,无视他递过来的橄榄枝,一心抱幼主赴死。
文人走到尽头,便是慷慨殉国。
“代池主,你这般把我放到这群弟子中间,无异于是狼入羊群,他们若是知道我是谁当年曾干过什么,估计恨不得合起伙来把我大卸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