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由死复生,她的眼睛那样亮,哪个做母亲的舍得熄灭里头的光?
沈夫人压下心头酸楚,摸摸女儿的头发,“娘知道了,清达的牌子我会为他留着,只是你以后再也不要这样吓唬娘了。”
沈夫人泪盈于睫,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颤抖着的,“你明白吗?”
沈清鱼有些受不住,紧紧抱住沈夫人。片刻后她抬头,“爹爹来。”
沈谦大概矜持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上前抱住妻女。
三人都笑起来。
这时有人悄摸往外走,沈清鱼一看,沈清正竟然也一直在她房间里,她扬起笑:“二哥也来。”
沈清正的脸红了个透熟。
女孩坐在床上向他伸出手,她脸色还很苍白显得有些羸弱,笑容很软。
他疾走几步,又慢走几步。
在这一小段路里,他心里都经历了些什么?沈清鱼耐心等待。这一世她拥有许多爱,是很不吝啬于给予他人少许善意的。
她握住少年伸来的手轻轻使力,虚抱住他。
沈谦和夫人合抱在一起,将孩子们拥在怀里。
在这场腻歪结束的时候,沈清鱼感觉到沈清正很短暂地回抱了她一下。
第3章 二哥
好大一只拦路虎。
沈清鱼很快知道那个害她从躺半个时辰变成躺七天的老翁,原来是妙手仙宗的宗主。她很生气,但她可以忍。妙手仙宗是第一大医修宗门,由不得她不忍。
老魔头明里暗里透露出几分对她的兴趣,看她不再像看死人,语气也很随和。
“你这孙女有几分灵慧。”
“温廷是我妙手仙宗的一个小弟子,本事平平,我已遣他回去受罚。”
“这假死的药丸造得粗糙,好几味药材都选得不好,若是让我来——”
“老夫年岁高了,是时候收个关门弟子继承衣钵,只可惜遍访不到。”
……
沈清鱼只当自己智商二十五,把“是吗?真的吗?哇!”轮换着甩出应对。
万事有爷爷顶着,沈清鱼只管嘿嘿嘿。
“清鱼,你不愿意去妙手仙宗吗?”
谁敢去呢?她连那七天的真相都不敢说。
沈清鱼左右瞄一眼,干脆传音入耳,还用手挡住口型:“他们满宗上下都行事古怪,我可不敢去。而且,温廷说他们养了很多药人,我觉得这样不好。”
沈靖平没有对药人评价什么,“你既然无心学剑,不如去学医。席宗主看好你是好事。”
沈清鱼知道自己迟早要答应的,老魔头看着可不是什么好性的人,相反他肯定是个心高气傲的主,被人拒绝了能把你打压到死的那种。
“太容易到手的都不会被珍惜,女孩子家得矜持几次。”
沈靖平哈哈大笑,把她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沈清鱼跑出来,看着天色差不多了,就往食舍走去。
她发现了一件事:当天才好惨呐。
像沈清鱼这种满心想着和家人安生过日子的小市民,不是很能欣赏当天才的快感。尤其天才的成长之路通常极其坎坷,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沈清正被排挤了。
食舍是吃大锅饭,一张长桌坐八个人,米饭管够,配两三大盆菜,桌上放着碗筷,弟子们自己盛饭夹菜吃。这样做厨娘们方便,弟子们吃着也快。友让和争取都是要学的品质,有过小争吵但没出过大问题。
只有沈清正总是抢不过别人,顿顿啃白米饭。
如今正是冬天,更显得他凄凉。
爷爷和爹爹都辟谷,娘只管内院,沈清鱼有自己的事要忙。没人发现他在自己家里居然吃不上菜。
好笑,他那手剑茧子是假的么,爹娘收养他难道是图他身世惨么。沈清鱼看他沉默着任由别人排挤欺负的样,心里又烦又气。
她拉住与沈清正同桌吃饭的人,直接问:“你们干嘛故意把菜夹完?都堆得扒不动饭了。”
这些少年还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小狸别难过了,我们都不喜欢沈清正,我们给你出气!”
沈清鱼一愣。
还有人附和:“他那人确实讨厌!对练时总不出全力,师长一走近,他马上缩成一团,好像谁欺负了他似的!休息时自己躲到一边,也不给师兄师姐打招呼抬水,师长反要问我们是不是排挤他。”
那弟子原地跺脚:“哎呀!气死了!”
这是激起民愤了呀。
如今的天才还出绿茶味的吗?
沈清鱼听了好久,总算搞懂什么情况。
宗祠那天,她气得提前吃了假死药,本来睡上半个时辰就完事,被老魔头折腾了七天。后来又一心拖延收作弟子的事。她没想到要解释,大家都以为,她讨厌沈清正。
和他有什么关系,她根本连沈清正的脸都没记住。
她气的是爹爹。
爷爷、娘亲、在场的叔伯,都知道她气的是沈谦,只有沈谦不知道。
“我不讨厌他。你们说的这些事我会去看,他要是真这么坏,我就让爹娘教他。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她停一会,还是说,“你们不要再那样做了,那是不好的事。”
少年们突然被训话,有些尴尬。
唉,有个不省心的二哥真是不容易呀。
沈清鱼哄着妙手仙宗的老魔头去研究院,她和温廷这些年搞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里面的人事安排,运作机制又是从前世抄过来的,足够吸引老魔头一段时间了。
搞定老魔头,她开始专心蹲沈清正。其实也不用蹲,他再躲,也要从一个家里出发,回一个地方。沈清鱼早起去他房里抓人,他不敢甩开。
“二哥,你在躲我?”
“没有。”
“那你想躲我吗?”
“在下不敢。”
“那就是想躲咯?”
沈清正疯狂摇头,“没有。”
看着老实,原来也会撒谎。沈清鱼不置可否,“爹娘让我们联络感情,今天我们同进同出吧。”
他老是低头,还有些驼背,头发垂下来挡住脸,叫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这样的形体肯定得矫正过来,只是两人还不亲近,沈清鱼不好贸贸然提出来。
等到了演武场,沈清鱼就知道师兄们说的是怎么回事了。
沈清正身法诡谲,对练时只消左右动几寸就完事,半天下来抓木剑的手都没抬过,汗都没两滴。他不出汗就不觉得渴,不渴就不喝水,不喝水就不跟大伙凑一块。
这是初级弟子的班,有四五十人,教授基础剑术的秦师傅游走在场内检查。沈清正一看到他就立正站好,秦师傅看两人无伤,点点头又往别处走。
真是槽多无口。
沈清鱼有些好奇沈清正的剑术水平了。她跑到高级弟子班那找人,挑来挑去挑中剑术考核第一的赵言。众人看见她走向赵言,都莫名自发退散。
他高大,笑起来却给人温柔亲近的感觉,“小狸,来给我吹笛子助阵吗?”
这是一起长大的人,她随口胡诌:“赵言,你欺负我。”
赵言只觉得好笑,捏她的脸,“没良心的小丫头,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她指着自己被捏住的脸,“就现在。”
赵言轻轻拍她一下,“好好说话,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沈清鱼张口就来:“我看不惯沈清正,想套麻袋揍他,但我不知他底细,怕打不过他,你帮我悄悄试一试他吧。”说着掏出一瓶灵丹。
赵言没答应,“说实话。他怎么你了?你先前病倒真是因为他?”
“与他无关。我也没想到会被传成那样,倒害得他现在处境尴尬。”沈清鱼无奈,“爹爹夸他剑术好,要是可以,我想办法给他造个势在大家面前秀一秀。剑修都慕强,他性子再不爽利旁人也只夸他怪才了。”
赵言升起几分兴趣,“怎么个好法?”
“说得太长了,我记不住。”根本没听,那时都快气坏了。
她这一句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真情绪,赵言听出来了。
“你不高兴,我只当哄你开心了,往后还要说我坏么?”
“就去后山我的药园子那边,我在那养了好多毒物,大家都晓得要避开。”
“好。”赵言把丹药推回去,盯住她双眼,语气明明很严厉,给人的感觉还是温柔,“以后不要再那样病倒了,那几天,大家都很不好过。”
沈清鱼在心里给老魔头又添上一笔,开口却说:“你不要再这样说话了,有点怪怪的。”
“真是惯得你,还想管我怎么说话。去把人带来吧。”
沈清鱼就把自己的花苞头弄散了跑到沈清正面前假哭。
“二哥,赵言把我的辫子拽坏了。”
沈清正飞快抬头看她一眼,清泠的锐芒一闪而过,他握了握手里的木剑。
“二哥帮我揍他。”
沈清鱼拖了他的手就走,不给人开口拒绝的机会。
说好悄摸约架,到了却发现围了一大堆人。赵言办事从来不出差错,可这怎么?原本只是小孩子打闹,现在变成少少门主和大弟子的较量。
赵言这只笑面虎。
沈清鱼有点懵,往日只见过他的笑面,今天是要被他的虎面抓伤了?
她抢了沈清正的木剑就要下场。
沈清正没放手,说:“我可以。”
她只好跳出来立规矩:“赵言!我二哥才刚引气入体呢,你不准用灵力。双方用木剑,只比剑术,点到为止!”
沈清鱼觉得自己跟沈清正真是八字不合,怎么每次见面都给他添麻烦。
她拉住沈清正,有心想解释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只交代他:“赵言出招灵活多变,兴致上来了就爱逗耍人。你身法好,诱他轻敌,绕到他背心激起他的护体法术就算赢了。”
沈清正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盯着剑尖不出声。
金丹打练气,以为毫无悬念却还打得有来有回。虽说双方约好了不用灵力,但沈清正一副长期吃不饱饭的干瘦模样,能打出这个局面还是很震撼的。
不但惊人,他还十分狠辣。也许是安心于木剑打不伤金丹修士,他简直每一招都奔着要命去的。
他身法奇诡,剑招也很独特。静时好似盲人拄拐,动时人剑合一。分明低着头像看不见东西一样,接招出招怎一个快狠准了得。动作不很好看,甚至肢体还有些扭曲,但全场的视线慢慢集中在他身上。
好了,沈清正这回该是有出全力了吧。那几个骂他对练不用心的弟子此刻也不知该是什么心情。
赵言放他秀了好一阵子,突然眉眼一利,老虎要出爪子了。
局势一转,沈清正被压着打。交手十几招后他猛然一个后空翻拉开距离,闭上眼睛拄拐,空中升起千万条杀机织就的线。
鸦雀无声,风吹过带起尘埃,这一刻沈清鱼竟然觉得他能赢——对波逢左必输啊,沈清正可站在右边。
不管谁输谁赢,都不好看。
沈清正用不知道哪门子剑法打赢使绥安剑法的大弟子,不好吧?
赵言一个金丹打赢练气没什么,可大弟子干翻少少门主,这好么?
沈清鱼不承认他少少门主的身份,但顶着她二哥名头的人因她的一句玩闹而丢尽脸面,娘只怕又要觉得她排斥这人了。
笛音响起的时候赵言正准备最后一击,听到声音他急速后撤。
“小狸……你又使坏。”语气有些无可奈何。
沈清鱼回他几声欢快的鸟啼。
众人就看到场上的沈清正气息暴涨,练气期巅峰了,筑基了,马上要金丹了——
沈清正终于撑不住,面朝黄土啪叽一下倒了。
“哎呀,吹过头了……”
沈清鱼也很不好受,她强撑着蹦进场内,摇头太息,“可恶,明明差一点就能把笑面虎打趴下了!”
众人发出扫兴的嘘声,吵闹着散了。
沈清鱼盯着背起沈清正的人,皮笑肉不笑:“赵师兄高义呀,肯让我二哥踩着你出风头。”
赵言温柔的眉眼里蓄的都是投降:“小狸,少门主在你院里下了禁制,我还没落地剑就横在我脖子上了。他想让大家趁机见识一下沈清正学的盲剑,这才变成公开比试。
“别气了,他发狠每一剑都用杀招,你看我伤他了吗?我都只是格挡。”
他颠一下背上的人,“这伤是你弄的,不能怪我。”
沈清鱼睨他一眼,“就怪你。方才我二哥能赢的,我是考虑你大弟子的尊严才放倒他。”
“他赢不了。”赵言嘴角拉平,摇头嘲笑她,“你就算不愿意随我们好好修炼,也该多来看我几次比试,不然不至于连这点眼力都没有。”
沈清鱼踢他一脚。
沈清正秀的那一把很够用了,再也没人嘲笑他驼背低头,还有人悄悄学他的姿势琢磨他使的剑法。他修为低,还是待在初级弟子班,可画风浑然不同了。
他不合群,群去合他。
真不错。
为了进一步粉碎流言,沈清鱼天天蹲他。
清晨拉着娘一起送他去初级弟子班;午间换着花样给他带各种汤品、甜点、灵果,说是“娘亲手做的”;晚饭时硬要辟谷的爹爹一起吃饭,家人围坐,也不讲究食不言,每晚都是欢声笑语;饭后拖着他散步到爷爷的院子里,让他跟爷爷下棋。
沈家长辈原本不晓得怎么和这么大年纪又有些瑟缩的养子交流,总是不尴不尬的,慢慢地也能对答上几句话了。
七天时间没白费,沈清鱼松了一口气。
性格是别扭了一点,但天资和才能是真的好,也许是要经历一点磨难才能把性格扭转过来。
不知道谁会是那个让沈清正性情大变的倒霉鬼,沈清鱼提前深表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