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接了剑,看见上面刻了“绥安”,越发想趁机攀上这个呆子换种人生,很认真地把剑客教给他的东西都舞一遍。
有钱变态对他上手了,他忍住,甚至想发出些他们这种人喜欢的声音,但原来这还真是人傻钱多,“你天生剑体,很应该学剑!”
这呆子把他带上了,说是要收他为徒。这么呆,竟然是绥安派的少门主。
少门主觉得他的剑术才能像一个叫沈清达的人,后来觉得他的韧劲也像,眼神也像,外貌也像。
一点都不像。他都瘦得只剩皮了,人都不像,能像谁?
但少门主决定收养他,忠心耿耿该改名叫“不断暗示”了,但少门主永远听不懂暗示,就这么把乞丐带到了爛城外。
一路上听他们交谈,乞丐才知道“缠着要抱抱的小狸小小姐”原来不是小丫头,而是大小姐。越靠近爛城,路上遇到的商队、镖师,全都认识她,休息时没话说,就会提起她,年纪大些的都叫她“小狸”,其余都称呼“沈小姐”,都笑着。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人,她一定有问题。
听说沈小姐每个月都会见一次八个世家公子,他懂了。
原来是个浪的。
春客里也有这种类型,越是满城赞誉,关上门越不像人。八个,她吃得下吗?
但他们还在说,说在酒家见过他们聚会,觉得那八个世家公子哪个都配不上她。
没关门?
人傻钱多路上遇到什么事都过去帮忙,乞丐的体力还跟不上,被拉开距离,就有汉子拦住他,说爛城沈家开了善堂,孤儿去了能给安排活计。汉子有办法让他被选中,只收他一个月的工钱。
哦,看来沈小姐是喜欢见血的,专挑孤儿下手。
乞丐问沈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汉子露出几分自卑向往,说,那是个小仙子,大家都盼她好。
真有这样好的人?
怎么可能呢。
小仙子?
他想把小仙子弄脏。
变得和他一样脏。
沈小姐的背影很好看,她要转过来,他莫名低下头。呆子在夸耀他的才能,他有些发汗,人群分开,他知道沈小姐会看过来,飞快看她一眼。
她有一双悲伤的眼睛。
里头有愤怒,却不是对着他来的。她在怒视,怒气却不是冲他来的。她只是舍不得对她爹发脾气,就像要求他带竹编的东西回家,全是对他的体贴。
她真好看。
沈小姐给他起了名字,他喜欢这件事,但不喜欢这个名字。
他一点都不清正。
呆子爹是真的呆,连他都看出了沈小姐对沈清达的在乎,他却在践踏沈小姐对他的体贴。她哀求,但太委婉了,呆子听不懂。她服了药,呕血了。
沈小姐的问题原来在这。
她是有点疯的,但疯起来只伤害她自己。
那一刻他站在呆子后头,想杀他。
幸好沈小姐醒来了。
你不知道,沈小姐,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想对你做些什么,你不知道我能对你做出些什么。你不知道我对你有多少念。
他把与沈小姐的每一次接触都翻出来回味。
她握我的手了。
她抱我了。
她抓住我的手臂了。
她推我的背了。
她的掌心就在我的手下。
你不知道,沈小姐,你不知道我看你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沈小姐对他做的那些“事”,在他看来并不过分,但在她自己看来很过分。
呕血的事是在生她爹娘的气,但旁人不知道,以为她在讨厌他。她很愧疚,给他带吃的,他故意躲一躲,等她来找,越躲她给得越多。可惜不止给他一个。
她想看他剑法,他知道,谁舍得拽她的头发。他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但他输了,她却很满意,因为弟子们都来亲近他了。
千倍百倍给他,换走了一架屏风,一根簪子。
沈清达。
他好恨“人傻钱多”,好恨“只会哭”,为什么要把他当成沈清达来看,若非如此,沈小姐不会这样讨厌他,不会这样防备他。
他早就知道该怎么对付沈小姐,看她怎么体贴那个呆子爹就知道了。装得呆一点,话少一点就行。佝偻是装出来的,瑟缩也是装出来的,都是乞讨惯用的招数,要惹人同情。
她果然信了。
打又没打过,骂也没骂过,捧给他一堆好东西还觉得不够,对他觉得愧疚。
怎么能这么傻。
真正过分的事他早就经历过了。
你不知道,沈小姐,你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什么样子。
我希望你能对我做些事情,我喜欢你对我做些事情。
但沈小姐只是不搭理他。
他学沈谦,她不来亲近,但很愧疚。他不满足,去学沈清达,听说是个开朗的人,他学着去笑,怕笑声难听,只敢无声地笑。她不喜欢。他退回去学沈谦。
他没有结婴确实是因为她,但不是因为被她讨厌,而是因为他的念太深重,在夜里梦到太多次了。燕济宁教的是君子剑,要求学剑之人清心寡欲,平心静气,他做不到。
但沈小姐给他起的名字叫“清正”,他至少面上装得清正,入门时燕济宁一直很相信他的清正,觉得优秀的亲传弟子会有这样深的念是因为妖女勾他了。
天知道他多么希望沈小姐会来勾他,要他跪下当狗都可以。
最好像甘露节那晚,她心情不好,歪着头坏笑,叫他“小可怜”。啊,有一阵酥麻蹿上头皮,他无法动弹。只能愣住看她从他身边走过。
从此在她面前,他永远装成小可怜,永远等她垂怜。
但她来了凌天宗还不够半年,燕济宁不知怎么就发现了她的天真,转而约束他,要求他闭关,要求他把君子剑学好。
他做不到,偷偷上临月峰看她。她养了一株妖花,开了神智但还不能说话,他悄悄靠近,在雾中看到她,她摆出他在春楼里见过的各种姿势哼声,那么真实。他再也不敢上临月峰,学君子剑学得很慢。
忽然有一天,沈小姐接纳他了,不再避开他了,愿意把碎星剑给他了,允许他喊她小狸了。但这一切是因为“先生”,因为“先生教会了我许多东西”。
他捏紧剑不是因为被说中,而是因为“先生”居然改变了她,“先生”该死。他结婴不是因为小狸接纳他了,是因为小狸抱住他满足了他的念,给了他希望。
她全身都贴在他身上,那么柔软。他忍不住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她一直没有挣扎。他看到了一丝可能,这让他热血沸腾,他的心都在发抖。他想试一试,他用热烈的眼神看着她,她没有躲。他在山路上越靠越近,衣带都要缠在一起了,她没有躲。
也许呢?
他一直看着小狸,直到小狸露出了一个笑,不是对他,也与对他的笑很不一样。他那一瞬没藏住心思,被司马熏看穿了,他慌得要命,但小狸选择了相信他,因为他是二哥。
“二哥”不是他的代号吗,她怎么真的把他当二哥了?
她怎么可以真的把他当二哥,他要绝望了。
燕济宁以为他结婴是终于放下了对妖女的念,直到司马熏把他敲晕了带到凌天峰。他被看住了,找不到办法靠近小狸。
他被司马熏侮辱那一场,盲剑和绥安剑都是垃圾,只有燕济宁的君子剑还有点希望能把疯剑砍死,终于舍得少做点夜梦,去学当君子。
清正、小可怜、君子,装得久了,还真的变得像个弱气些的清正君子。能够把眼神藏住了,能够好好看她了。
好像也真的变成了小可怜。
霜姑娘之所以在床上装病西施,之所以在行事前先拥抱,都是小清要求的。她足够白,有些像小清夜里做的梦。直到大妖怪出现,这才是他的梦,只是多了些花纹。
小清之所以能撑过魔气,是因为大妖怪不知哪里来的怪脾气,看不得别人脏兮兮的,他要是被染黑了,大妖怪就要不喜欢他了。
周浮白他们来问过他话,他没想到小狸能把事情告诉这些公子哥,她什么时候与这些人如此亲近了。他们看出来了。在那之后他练习过无数次,等小狸来问他,等了好久才等到。她连这种时候都顾及别人的感受,问得委婉,让他钻到空隙继续瞒过去。
他取出来的剑是血夜。
一开始想的是小狸第一次抱他的时候,那时就是下雪的夜晚,她坐在床上,柔弱可欺,对他说“来”。天真的女孩,不知道她这样能激起一个男人多少念头。他终于在最后忍不住摸了她一下,她没有察觉。
想象收不住,他看到了小狸的血,在床褥上,星星点点,这是属于他们的“血夜”。
他看到了沈清达的血,沈清达必须死!他会去帮忙找人,但沈清达必须死!他看到了司马熏的血,这个狗货对小狸的影响越来越深了。他看到了那几个公子哥的血,看到了沈家人的血。
最好世上所有人都死了,剩下小狸,剩下他。
到时候,小狸,你就知道我想对你做些什么了。
但他最后忍住了,小狸不会喜欢这样的,他快步走出去,不想要血夜剑。
世人都在惊叹他取出了“雪夜”,只有血夜剑和他知道他取出的是什么。
天启仙府里他根本没去管什么机缘,他是在挖开每一寸地去找沈清达,这个人占了小狸的心,他必须死。他还想趁机把那几个世家公子除掉几个,可惜他们都很戒备。
蒲思柔进了天启仙府,这个女人眼睛很毒,看出了他的心思。
她出去之后,他就被燕济宁“关”了起来,他必须晋升化神才能出去。出去之后又被派去做各种各样的任务,最近几年更是直接将他扔进一个又一个仙府,要他在压制住血夜剑的凶性之前不得外出,要求他悟出自己的剑意。
沈清正的剑意叫“暖冬”。
他在寒冷的冬天来到沈家,又在小狸身上得到了温暖。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哪怕你跑来对我宣判死刑,我也只能轻轻碰你一下,克制地用“你不知道我想对你做些什么”来宣泄一下情绪。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让你知道,所以才一直不对上你的视线。
你不知道,小狸,你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么宝贵。
我永远都想弄脏你,永远都舍不得弄脏你。
暖冬听起来很温柔恬静,冬是冰冷的剑刃,暖是仁慈,让你少受折磨直接上路。这是小狸来宣判死刑后他悟出的剑意。
小狸是他的暖,又是他的冬。
他还是想杀司马熏,他凭什么能得到小狸,小狸一直把“我是沈家人”挂在身上,为什么独独为这个人放下了礼义廉耻,为什么他能忽然排到沈靖平前面。
他不甘心。
第61章 小魔头
沈清鱼不是很能懂这些个男的为什么都把她当无辜无害的小白花,她长得有那么善良吗?
司马熏死在她手里。
那一瞬间,被穿心的司马熏,把司马熏一剑穿心的沈清正,底下随时准备出手的燕济宁,都愣住了。
她一直知道这三个人各自有谋算,她放任。人心不可控的道理她很早就看透了:随便你们怎么谋,反正最后都得照我沈清鱼的剧本来。
在她的剧本里,傻狗必须顺利结束渡劫。
天庭看起来很严格,柳僛窥天命是为了救世,与天庭的意向一致,却还是遭了两轮天谴,
第一回被抹去瞳仁,第二回被抹去舌头。傻狗要是没完成任务,还不知要遭什么罪,沈清鱼哪里舍得。
“不配拥有姓名”的石克朗与她在小房间里观战,两手紧紧抓着个星盘,看她的眼神都变了,额头冒大汗。
她把扎到胸口的匕首**,淡定止血,“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刻吗,这么惊讶作什么?”
临月峰主陨落,外头安静得呼吸声都刺耳。
许久之后只有没被牵扯进来的蒲思柔狂喜,又好像有点为师兄的死难过,又哭又笑,非常不顾形象地当众骂了很多粗俗的话。
燕济宁隔着人墙深深看她一眼,让人把叫嚣的小师妹捂嘴带走,宣告比试结束。
沈清鱼将头上的发饰换作一根贝壳做的小白花簪子,走出去接了司马熏的遗体,对着沈清正微微颔首示意,认同了他的胜利。沈清正看着她,没有半点赢了的喜悦。
大小疯剑的合籍太突然,死别也太突然,世人未曾见过他们二人秀恩爱,兼之她如今太过平静,死寂中生出一种猜疑:她当年是不是被胁迫的,她是不是等这一天很久了?
不知道傻狗有没有生气,沈清鱼有点好奇他生气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天启剑忽然变得坑坑洼洼,到最后直接碎掉,好似这么多年来的无损庇护终于到了头,曾经被挡住的损害落到了实处。
她将遗体当场火化。以临月峰主的身份来说,这个葬礼的规格过于低了,简直是折辱。众人越发肯定当年必有一番精彩的爱恨情仇。
其实沈清鱼原本没打算以这样的形式插手。
傻狗下凡渡劫,注定要死在天命之子手里。他们二人若是寻常比武,司马熏输了挺好,对他剑术有助益,也能挫一挫他天下无敌的狂劲。
如果他真的敌不过,她不会阻拦。如果他能赢,天命却安排各种诸如忽然被沙子迷了眼的小事件硬要他输,那就不行了。老婆被觊觎,比剑还必须输,这能行?沈清鱼不答应。
“司马熏”可以输也可以死在“沈清正”手里,但傻狗不可以。沈清正有本事就飞升到上界去打赢他,在凡间,在她沈清鱼的看顾下,想借天命赢他?没门。
然而山羊胡子在他们对上第一剑时握着个星盘大叫:“不好!天启星要作乱!”
这倒是挺意外的。
确认了沈清正对她有歪心思,她回去第一句话就是“司马熏!拔剑吧!”,从那之后日夜与他对练,没有把握他的剑术是否有进步。在她看来,司马熏晋阶是悟到了“舍不得下手”,是心境上的变化,剑术应该没有提升才是。
也许是燕济宁搞出来的岔子吧,操纵得太过,沈清正的剑术就没有预期的那么高明。
司马熏想羞辱这个觊觎小猫的玩意,遛人遛得底下“哇!啊!小心!”一通瞎叫,玩够了就打算了结他的性命。沈清正拼死抵抗。两人看着势均力敌。沈清鱼在一个绝妙的时机把匕首刺入自己胸口,同心契发作,司马熏身体一僵,下落些许,就被沈清正一剑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