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极颤。
她该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入魔啊。
他知道是她的第一时间,便往魔界赶去。
可终究来晚了。
她最后克制住心里的魔念,没有毁灭苍生,没有去将那些伤害她的人置之死地,而是竭尽全力的克制自己内心深处的魔念。
最后一剑,她被击倒在地。
她倒在地上,周围都是血,分不清谁是谁的。
她看见了他,眼里含笑。
“肴澪,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呢。我这些年送信去鬼域你怎不理,是因为我没请你来吃喜酒?”
到头来,还在打趣。
“等着,我带你回鬼域疗伤……”
当时他很慌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呼吸薄弱。
肴澪不断的输送自己的修为、鬼力过去,可是她一点都没有吸收。
“没用的。肴澪,我要随他去了。”
紫娴淡笑,她终于可以解脱自己了,去陪着他,不管在哪里,只要陪着他,不让他再是一人便行。
只是……
“肴澪,我有憾……”
说着剧烈的咳嗽,肴澪抱着她,手极度颤抖,高傲的鬼王第一次露出这般表情。
“你说。”
“我对不起邶家,对不起我们的孩儿……你能否替我,护着他们……”
黑红的血从嘴角留下,沾透了罗衫。
“我允!我都允!”
“阿紫,你再撑一会儿!”
肴澪红了双眼,那怀中的人渐渐闭上双眼。
“阿紫……阿紫!!!”
嘶吼满天,响彻当日的那座魔山,十里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怀中的人消散,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他那日,杀疯了魔山。
整个魔山的门派真人,他见一个便杀一个,见一双便杀一双。
最后,一个和阿紫有六分相似的人出来拦住了他。
那是阿紫的弟弟。
阿紫幼时最喜欢的人。
他让自己不要徒增杀戮,不要毁了阿紫好不容易克制魔念留下的人。
肴澪看着那些残破的身躯,只留下几人,都倒在地上。
即使不杀,未来也将饱受身体的折磨。
和阿紫相比,他们幸运了很多。
肴澪走了,一座魔山也瞬间塌陷,最后消失。
后来,他安葬好阿紫之后,去过锡陂。
他始终记得阿紫的话,要守护好那个孩子,还有邶家。
远远的,一个孤寂的身影,小小的一个站在邶家大门口,执着的等着什么人,别人劝都劝不住。
那小孩和阿紫只有四分像,但那股清冷,倒是一模一样。
那是阿紫的孩子。
名唤,邶桑。
跟着她姓。
要去找那孩子的时候,他被拦住。阿紫的弟弟让他以后不要出现在邶家,不要出现在孩子的面前。
他说,这是最能保护邶家和那个孩子的方式。
肴澪不懂,但只要能替阿紫护着,那他便做。
后来,他再未出过魔域。
他也不知道那孩子长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锡陂如今还是否像当年一样热闹温暖。
他在魔域的这十几年,他明白了很多。
明白了自己对阿紫,远超于喜欢的爱。
明白了当初为何让自己离开那孩子离开邶家。
他都明白了。
可不像是当年那样,阿紫一个一个的教导了。
听见锡陂的时候,他是想多听一些的。
替阿紫多听一些。
原来,阿紫已经走了十三年了。
那孩子如今,也应该十八了吧。
差不多和阿紫初见自己那般大。
肴澪回想完的时候,已经来到那后面的空殿了。
其实,这座殿刚建的时候是最热闹的。
她总有数不清的小花样,这座大殿里总是传来欢快的笑声。
他向来喜欢冷清,刚开始还嫌弃她吵闹,可到了后来,他已经不适应一个人了。
没有她的鬼宫寂静得让人不安,所以他总是找办法把这宫里变得热闹一些。
后宫、琴师、晚宴……
都能让这空旷看起来热闹一些。
但没有她的鬼宫终究是死的。
再也找不到那个时候的感觉了,只独她一人能够带来的热闹。
有时候肴澪会想,为什么当初只多了她一人能让偌大的鬼宫热闹非凡,处处充满活力,而如今处处是人的鬼宫,却怎么也热闹不起来。
有一日,他想通了。
那日,他也想通了自己对她的情感。
可是,她不在了。
或许,她不愿回来,因为那日她说过她想陪着他。
可他太想她了。
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这十几年来反反复复的回忆,反反复复的追寻。若是再过了百年,他怕自己忘记一些什么。
肴澪坐在书房里,看着满屋都是她的画像。
第一幅,是她没来的时候给她画的。
后来有次她来找她比剑的时候,凑巧看见了,直夸他的画技很好,让自己再为她画一幅。他自然是答应的,于是坐下来给她画。
那次,他们没有比剑,而是在书房待了一个下午。
画出的那幅画她很满意,说很像。
那天晚上,她又留宿在这里了,清早准备了些人间吃食给他,随后就离开了。
好像那个时候,她身上总有数不清的活力与事情。
她很忙。
她要历练要习剑,要修符要匡道。
记得去锡陂的时候,她早晨便起来练剑了,那个时候她是大师姐,很多邶家弟子找她学习,不懂的就去问她。
她剑意领会得极好,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她有很多朋友。
有待字闺中的姐妹,有江湖偶遇的知己,有比武试剑的朋友。
很多。
好像每个人看见她的时候,心中就会安然。
安然于,她那股清冷又温暖的笑意。
可后来,她坠魔的时候,那些昔日的朋友,竟没一个站在她身边的,全部提剑指着她,说着什么除魔卫道。
人类就是虚伪。
除了她。
之后,她消散的那几日,自己总能看见她在殿中的身影。
在书房让他替她画画,在院中让他推她远些,让他在鬼域造些花草树木,让他把太阳弄的再逼真一些。
她的要求很多,但他都愿意满足。
也就那几日,后来不怎么能看见她了。
许是她的魂魄彻底消散了。
许是作为鬼王的他,清醒太足够了。
没有了她,他便不再束着了。
可又是被束着的。
那小宗的人前来找他的时候,他先是将其打到出血,缓解这几年的压抑。
后来再听他说可以让阿紫回来。
他自然不信。
可那人身上有颇多异处,他知道许多自己和阿紫的事情,可他们交际从未与外人说过。
他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而那些事情竟一点一点的都在发生。
再次来找他的时候,肴澪答应了那人。
他允了阿紫护着邶家,但他要替阿紫把那些仇恨还回来。
不该那些人好好的活着,就阿紫一人没了。
他招鬼兵给信物,一件件都有条不紊的做着,如同平常一般,没有人看出他的焦急。
只有他自己内心知道,他盼着那一日。
盼着那些虚伪的人,比阿紫痛苦一万倍的模样。
肴澪抚着丹青上的人,轻轻的。
画上的人眼中含着微光,那是她少女时的模样。第一次她转身时,他就被那股光亮所吸引了,于是耐着性子听她开口。
“你就是鬼王?”
他应下,她拱手行礼,迂腐得很。
但后来,比试之前,他也会学着她跟着行礼,请赐教。
他也变得迂腐了。
“阿紫,你会开心的。”
屋外长廊吹起一缕冷风,带动着岁月已经年久的秋千微微摇晃,那秋千发出咯吱的声音,因为它真的太久了。
秋千那处的花草是最茂密的,因为紫娴喜欢溢满花草的秋千。
这么多年,还是那么茂盛。
第75章
紫娴!
居然是紫娴真人!!!
尤枳回去的路上震惊极了,如果不是肴澪说完那句话便遣她离开,估计她的表情都要暴露了。
紫娴真人,在十三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形神俱灭。
复活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剑走偏锋。
一般方法怎么可能将其复活。
所以,徐淙必定用了什么特殊的方式让肴澪相信。
是重生前什么记忆,还是……讲了他重生的身份。
如果是后者,那这世界的崩坏便会更严重。
回到后宫自己的院子,尤枳在屋里思索了半天,最后无疾而终。
晚间,邶桑给肴澪献乐。
“你也是锡陂的?”肴澪问得闲散,但眸子森冷。
接连遇见两个锡陂的,而且都是最近新来的,不免让人起疑。何况,最近鬼界却有异事。
邶桑淡定,起身回答。
“属下确是锡陂人士,大人如此相问,莫非遇见属下家乡人?”
回答如常,脸上甚至有几分遇见老乡的激动。
很正常的反应。
让人看不出破绽。
肴澪淡眼:“无事,后宫之人,遇不到。”
说着继续让邶桑弹琴。
邶桑面色如常,弹奏起来,心里却不那么平静。
想也不要想便知道是尤枳,既然提到锡陂,那固然是尤枳主动引起鬼王的注意,想探寻消息。
昨日让她注意安全,她却是一点都不听。
肴澪谴走邶桑后,起身走到那排青铜乐器前面。
手抚上去,轻轻的,不敢太多动作。
这排青铜乐摆放在这里许久了,除了阿紫,无人能动。
肴澪摸着,就像记忆中那人抚琴。
是刚才的曲调,很有特色。
肴澪不懂琴,不如那些风雅。
他听的只是她的回忆,她喜欢抚琴,无事便在大殿抚琴奏乐。
很好听。
**
又是半夜。
梁铭箫顾辞杨以及邶桑都到了,尤枳还没有来。
三人气氛静谧,谁也没有开口第一句话。
他们就这么等着。
远处的乌鸦喑哑了几声。
尤枳走在来的路上,周围一片寂静,连她已经放得极轻的步子都能约莫听出一点声音,不大,但对于她来说很明显。
哎……
尤枳又叹了一口气。
走到那处荒院了,她又施施然的停下。
里面就做着那三人,一点声音都没有传过来。
这种气氛她要怎么告诉那女子就是紫娴嘛!
紫娴是邶桑的姑姑,还是亲的,紫娴还是梁铭箫父亲死去的原因,是顾家大伤的源头。
她不知道十多年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由她开口怎么都不好。
如今,只能硬着头皮。
尤枳一鼓作气,抬起步子走到院中。
三人一直盯着院门的方向,尤枳一出现,他们便第一眼就看见了。
“嗨……”
被他们三个盯着有些不自然,尤枳踩着不自然的步子,走到他们面前,三人都是站着的,比她高了很多,要微微仰头。
“今日怎晚了这么久?”
顾辞杨先发制人,大底都知道她私自行动的事情了。
邶桑黑眸沉沉:“日后莫要去了。”
“那肴澪这么嗜血,你不安稳的待着,才半天就跳到他面前几次了!”梁铭箫性子是三人最不稳的,倒也是最直接的。
尤枳低头一脸认错。
最好的承认错误的方式,便是低头不作为。
三人话也不多,都压着声音。
尤枳连连点头:“我错了,但今日知道那女子是谁了,算是将功补过了吧。”
态度很好。
没想到,这回倒是让他们三人沉默了。
“不必说了,我查出来了。”梁铭箫沉寂,看着尤枳却没有看她的眼睛。
邶桑更加沉默,面色难得的僵硬。
顾辞杨则是看向三人,好像就他一人不知道。
尤枳沉默了。
这个情况,谁开口都不好。
梁铭箫望向远处,远处的山也看不见,云也看不见,就只能看见那一弯圆月,斑驳的,仿佛透着寒意。
风很静。
四人更静。
良久,梁铭箫开口打破了这副平静。
“我今日去了后面那空殿,寻到那女子的信物,问灵得了身份。”
他今日去后面的空殿原本是碰碰运气的,没想到在书房最深处发现一个暗格,暗格里是一个香囊。
香囊上有被划过的痕迹,很不明显,须得仔细看。
那香囊是用过的。
里面装的是女子常用的香料。
最重要的是,香囊上绣着一个单字——“紫”,想来就是肴澪意中人的名字。
寻了道,问了灵。
他愣了一个下午。
紫娴。
当年魔乱的罪魁祸首,梁家溃散源头。
许多年因为这个名字,他放纵手底下的人欺负邶家,不断找邶桑寻仇,仿佛打了一架之后就能缓解一点自己心中的通。
可又不能。
他知道不是紫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