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子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大神。
苏晓仰头望天,“没办法,这都是生活所迫。”
钱塘君很懂的点头:我知道,人间神祗不再,少不得是二郎神开口,才能使唤你动用神通,招来这位天尊。
“不过你的求生欲,是叫求生欲吧,实在旺盛的有点过分。中坛元帅的尊号到你这里怎么变成三坛海会大神?”
把五营神将统帅硬生生吹捧为三军统帅,苏晓你这马屁拍的太过分了罢!
苏晓捏着葡萄丢进嘴里,悠闲的说:“什么谄媚、逢迎,龙兄你内涵的过火了,三太子本来就是三坛海会大神,你不可因为他与龙族有旧怨就自误啊。”
钱塘君被噎住,“究竟是谁在胡说八道啊苏兄。”
苏晓摊手,“反正不是我。”
一人一龙吵吵闹闹,钱塘君浑然没把苏晓的话当真。
召唤出二郎神杨戬有诸多巧合,信仰、香火、道场、愿力、画像……种种因素可一不可再,钱塘君完全不信苏晓能再招出一位天尊。
苏晓善意微笑:不信?那就没办法了。我可是提前很多告诉过你,好友。将来可不要因为这个和我翻脸吖。
自从钱塘君来过,虎将军作为家养大猫格外安分守己。
他作为黑蛟手下头号打手,最知晓龙族究竟有多强。
既然黑心人类一手鞭子——打手竹叶青、靠山龙君,一手糖果——极品猫春,那他安分守己当宠物也不是不可以。
大猫:哼唧,反正、反正这里也有美食、故事、梳毛、美人……区区一条看不惯的毒蛇,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他还是好嫉妒。猫式眼红.jpg。
凭什么那条臭泥鳅能享受红袖添香夜读书,他当初只能枕在伥鬼老妇膝头,听个鬼书生讲狗屁不通的儒家故事!
苏卿不在乎病猫嫉恨的目光,他正贪婪的注视着苏晓,听她说的每一句话。
“……其实哪吒大神的形象在民间一直反复变更,正本清源很艰涩。尽管我一直叫苦连天,但能写这么一本书,我还是觉得很自豪的。”苏晓羞涩的说。
苏卿:“哪吒不就是你故事里那样?还会变成什么模样。”
“不讨喜的模样。”苏晓耸肩,“话不可说透,事不可做绝。所以茶楼版的封神榜故事里,哪吒最终回归正统,入职西周朝廷。但这位天尊的神话本意可不是拥立正统,我作传时必须千万小心。”
苏卿耳濡目染之下,对苏晓的观念了解不少,若有所思道:“因为他的故事代表抗争?”
苏晓点头:“是啊,永不休止的抗争。”君权父权和自我自由的永恒抗争。
她有些惆怅的说:“哪吒三太子剔骨还肉,自绝于父母,却成就神位,安享人间香火。他活着一日,反抗父权、君权之人便一日有敬仰寄托。对统治者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
苏卿:“哪吒三太子的信仰多出自沿海穷苦地区,对内陆影响不大。他们居然忌惮到这种地步?”堂堂中坛元帅被排挤至此,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
苏晓轻蔑的说:“当然忌惮。父权是君权的延伸,反抗父权就是反抗君权。任何动摇统治者力量的火苗都会招致他们的忌惮。所以那些人,那些手握权势不肯放弃的人与鬼神,他们动用的手段既古老又下作。”
“是什么手段?”
“篡改。”苏晓抚摸着手中神笔,淡淡的说,“从结绳记事开始,华夏就有记录历史的习惯。上古族群众多,每个族群的历史和信仰都是史官记录,代代相传。”
“当一个部族吞并了另一个部族,历史和信仰就是最先要被消灭的东西。”
“可华夏祭祀信奉的往往是血脉相连的先祖,毁灭信仰比灭杀一个部族还难。”
“所以,为了扩大部族,为了鲸吞宇内,史官有了一项绝技,篡改。”
“杀掉传承信仰和历史的史官后,将战败方记忆中先祖的功绩移花接木给战胜方,将无中生有的黑历史嫁接给败亡者。将神明的名字从神谱中渐渐抹消,将原始天真的信仰逐步扭曲。”
“这都是史官的拿手好戏。”
“其名,曲笔春秋。”
苏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就是人类。”
苏晓摇了摇手中笔,“人类鬼神都一样,权势在前半点没差。”
“哪吒三太子的信仰也一样的操作。他的传说对应的正是反抗精神,既然不能毁灭尊神,人间的手段就是扭曲故事。只要稍作变动,颠倒因果,反抗权威的哪吒,就能变成蛮不讲理、暴虐杀戮的人。”
“穷苦人家的信奉,赶不上民间更爱的杀神降世传说。久而久之,哪吒在众人口中就变成了一个不听人言,不孝敬父母,妄自尊大,任性杀人的坏‘孩子’。”
“民间相传的故事,并不能和明文记载的书籍相比。”
苏晓挑眉:“卿卿,史书出自口舌,所以史家写下的话也不可信,曲笔春秋可不是我胡编乱造给史官抹黑。我手中的笔就是证据。”
苏卿顺着苏晓的视线,看那支无论如何都平平无奇的笔。
“这笔传说很多,但世间人看到的都是它的皮毛。”苏晓随意把玩神笔,“什么画壁成真啦,画龙点睛啦,妙笔生花啦,都是骗人的玩意儿。这其实是上古史官笔,专门给历史那个小姑娘改头换面,涂粉抹脂的工具。”
“早年五帝信仰的篡改,就是通过这支笔完成的。”
苏晓轻描淡写说起自己最近研究所得:“历代史官通过记史,磨灭了帝俊系的信仰,将帝喾奉上五帝神坛,将羲和、常仪两位天帝妻子篡改为黄帝手下大臣,将后羿射日的德行从帝俊名下转至尧……这支笔是他们信仰的具现,别称‘麟笔’。”
苏卿从苏晓口中听出别样意味,“你要拿这支笔做什么?”
苏晓叹气,“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我不能拿这笔做什么。”
苏晓的表情充满了作死不成的遗憾,“猜出这支笔的真面目,我本来还想能不能再现一次曲笔春秋的能力,可没想到二郎神先一步认出,给它加了点禁制。唉~”
苏卿沉默片刻,“你想在哪吒传里干什么?”
苏晓笑得无辜,“不做什么,我肯定会如实还原父权和自由的刀光剑影啦。我一介人类,能对哪吒三太子做什么?”
苏卿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二郎神君降世的过程他是知道的,尽管道君没有追究,但那本作为凭依的《清源妙道真君传》绝对有相当篇幅是在胡说八道。
“……”苏晓干笑,“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想在历史空白的地方稍微做一点点修饰。”
她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点缝隙,“比如,哪吒三太子的年龄身高问题。”
藕霸其实和二郎神君类似,算是“肉”身成圣。如果能正常生长为型男,想必哪吒大神应该不会介意从三岁开始重新生长叭……
第44章 不速之客
44
熟悉的小院,温柔的夜色,高悬在半空的月亮静默的将光亮洒向人间。
书房的夜明珠不再放出光芒,卧房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早已停止。苏卿过人的耳力能听到熟睡的人悠长平静的呼吸声。
睡得真香。苏卿坐在屋檐上,莫名涌起嫉妒心。他因为焦躁无法安眠时,凭什么始作俑者能酣然好睡?
牙管中毒液蠢蠢欲动,压抑许久的兽类本能在月光照拂下抬头。
一阵清风拂过,苏卿身上女性化的一面化作粉芥消散,茶楼灯会时的青衣公子重新出现。
“呵,你的忍耐力也很一般么,竹叶青。这就现了原形~”
体型娇小的猫科动物敏捷的跃上屋脊,笑意沉沉。
苏卿懒得和化虎为猫的蠢货多说,抬抬手指用捆仙索捆住猫咪。
被制住的猫科动物立刻炸毛,“怎么,说中你心事就要动手?敢做就要敢认,女装骗取人类亲近不是你已经干过的事儿,还不能说了?”
虎斑猫像是察觉到什么,不怀好意嘎嘎笑,“哦,莫非你想吃掉这个人类,结果被钱塘龙君吓到了,只能女装逃脱?”
苏卿猛地握紧拳,捆仙索随之收缩,绳索深深陷入虎斑猫皮肉之中,令他猛地发出哀嚎。
在猫叫声惊动苏晓之前,苏卿提前布下结界,挡住了嘈杂的动静。
蛇类动物冰冷的眼神盯着虎斑猫,带着狩猎时原始而酷烈的杀气。
虎斑猫一边呻.吟,一边冷笑,“难道我说错了?你看她的眼神可是在告诉我,你对那人很有食欲。钱塘君居然没祛除你,看来那个不能修炼的人类对他也不是很重要。要试试看吗?吃掉那个人类。”
苏卿身上爆发可怕的杀意,空气都被这股力量扭曲,“我、没、想、吃、人!”
虎斑猫“赫赫”喘息着说:“别自欺欺人了,你最近看她的眼神快要把人生吞活剥……”
苏卿再次握拳控制捆仙索勒紧,声音冷得能掉冰碴,“你说的什么意思?”
苏卿的眼睛不受控制得变成鲜血般粘稠的红色,双腿化为碧玉样蛇尾,不安的来回甩动。
他潜意识里想要伤害苏晓?!
不不不,这不可能!!
“呼,呼。食欲,我不会看错……”狼狈的前·虎将军,现·虎斑猫看到苏卿不稳定的样子,抽抽鼻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不知道是嘲笑还是别的情绪,“你的味道变了……天呐,食欲……这是我活了一千年见过的最有趣的笑话……”
仍旧没被放开的虎斑猫一边痛呼,一边发出幸灾乐祸的诡异笑声。
苏卿被笑声搅得焦虑无比,稍微放松了点法宝的威力,好让大猫好好说话,“什么笑话。”
虎斑猫获得喘息,好一会儿才舔着鼻子慢吞吞的说,“我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见到你这样的奇才。”
“五百年修行的小蛇,却能跃居众多修行千年的大妖怪之上,你的资质真的很好呀。可惜……”猫咪意味不明的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总算知道了。”
苏卿冷酷的说:“如果你不会说话,我会考虑继续将捆仙索用作教导。”他透体而出的法力轻轻松松拔掉虎斑猫的爪子指甲,将之作为警告。
“喵嗷嗷!!!我说、别动手——你把食欲和别的东西搞混了——”
失去爪牙的虎斑猫痛的打滚,苏卿居高临下俯瞰他说,“说清楚,我是把什么和什么弄混。”
“你想要、想要那个人类。”虎斑猫狼狈的趴在屋脊上,吐着舌头喘息,肉垫湿漉漉都是冷汗,“显然你不知道自己想得从那人类那儿得到什么,只能凭被激发的狩猎本能行事。你把属于感情的**和饥饿时狩猎进食的**混淆了。”
艹,这是哪儿跑出来的白纸一样的怪物!天资卓绝,进步惊人,不通世事,不分人妖。那条白蛇当初怎么制住这家伙的……
最可恨的是,她居然还教会了这只对人间妖界都一无所知的怪物伪装混入人间!
睡梦中的苏晓打个喷嚏,翻身继续睡。
苏卿的事上白大姑娘十分无辜。天知道她一直想教给青二和他人打交道的知识,不过资深宅的青蛇从来都不打算用。
苏卿现在平安生活人间,靠的完全是苏晓耳提面命的教导。
虎斑猫的话像黑夜里一道闪电,劈开了漆黑的夜空。
苏卿表情僵硬,控制不住开始回忆遇到苏晓后的种种。
茶楼初见,一语惊艳。
元宵灯会,倾倒于她的见识。
书院学习,日夜陪伴,即使姐姐离开也舍不得分别。
第一次被拥抱,第一次被人握住冰冷的手,第一次被亲吻……
第一次睡在另一个人的居所,第一次操心一个“人类”衣食住行,第一次将修行放在一边……
苏卿细长的蛇尾盘起,不断摩擦鳞片发出“咔咔”声,好像这样就能将他心中的无名焦躁发泄出去。
感情这种东西——
人类这种存在竟然真的让他在短短时间改变那么多——
修行?逍遥?
苏卿发现自己的心乱了,根本没法冷静思考感情和修行的关系。
“呼呼,你动摇了。”虎斑猫露出牙齿,笑得格外不怀好意。
苏卿低头:“你乖顺这么久,今晚却忽然张狂,黑蛟今晚来?”
虎斑猫耳朵后折,“这世上从来只有狐假虎威,本将军才不会借势压人!”
“那就是你在左右逢源。”不涉及感情方面时,苏卿冷酷而精明。
青衣公子挥袖收回捆仙索,负手站在屋脊上说:“滚吧。”
虎斑猫对着大青蛇哈气,充满敌意的说:“该走的是你!把山主引来的人是你。只要你不在这里,由我保护的苏先生要多安全有多安全。”
猫科动物动作里的嫌弃言意于表:快走,你走了这个小院就是我的天下!
苏卿望着夜空冷笑,“你休想。我不会在这时候离开。”重要之物要自己守护。谁知道是不是调虎离山计!
虎斑猫被苏卿的蛇尾扫下屋脊,狼狈在院子里滚好几圈。
打不过又说不过,毫无威严的前任老虎咬着牙蹲在苏晓门外。
“你和山主动手最好滚远点。别伤了苏先生,影响明天茶楼说书。”
苏卿冷笑一声,望着月亮不置一词。
月上中天,黑衣金眸的山主踏着月色到来,轻飘飘落在园中树梢上。
他声音喑哑的说:“竹叶青,白蛇在哪儿。”
苏卿面无表情的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