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倾耳听了一会儿，不大明白的扭头问苏晓：“那个狐女说‘抵死不做茧’，什么意思？”
“……”苏晓干咳一声，“就是不打算生孩子的意思。你听到了什么？”怎么就到生孩子这一关。
苏卿表情有点疑惑：“狐女劝书生另娶，书生不同意。狐女说自己没法生孩子，书生说他不在乎，夫妻恩爱，早晚会有？”
苏晓“咦”一声道：“这个书生可真有意思，不在乎子嗣后代。自我到此地，貌似还没见过这种男人。小狐狸眼光不错。那她同意了吗？”
苏卿一字一顿复述：“不孝有三，无后为最大。多年无出，妾当避位让贤。”
苏晓满心问号：
我怎么不知道狐狸少女有温良恭俭让的天性？口中说是给心上人二婚让路，她别是反话正说，想把夫家看中的新妇送上黄泉路吧！
蛇类出身的苏卿表示疑惑：“为什么没孩子就是不孝？还要狐女让贤？”
“……因为延续种族的繁殖天性战胜了人性吧。”苏晓沉吟片刻，给了个不伦不类的答案。
苏卿说：“所有与异类结缘的婚姻都会有这个问题吗？”
苏晓正要回答，红衣如火的美妇笑吟吟接道：“不错，异类之子天地不容。故而我请郎君另结新欢。”
瘦弱贵公子苦笑：“小翠，另结新欢这词多用在负心薄幸之人身上，然而我并无停妻另娶的打算。此生有娇妻一人足矣。”
小翠仰起容光逼人的脸，望着心上人似嗔似喜，“郎君有此心，妾欣喜不可自抑。然而，”她慢慢说出酝酿已久的心里话，“家翁身居高位，又只有郎君一个孩子，家族传承全寄托在郎君身上。所有人都不会坐视你血脉断绝，包括妾身。”
“你、非、要、有、亲、生、孩、儿、不、可。”
王元丰闻言，咳嗽的更加剧烈，脸颊升起酡红，“我说可以，咳咳，就能可以——爹娘他们可以”
小翠食指点在夫君唇间，“嘘——”
“夫君不可伤翁婆之心。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们已经为夫君操碎了心。请别再让二老为我们担忧了。”
王元丰握住妻子的手，“小翠，即使当初我痴傻不知世事，爹娘也依旧恩爱如常，二十年没有改变。如今，你也该信我不会变心。”
狐女小翠笑而不语，王元丰神色有些黯然，他也知道自己的承诺苍白且无力。
苏晓听完这场伦理大戏，有些索然无味：即使过了一千年，横跨中西的夫妻难题之一仍是不孕不育。
面前这场戏无非是新式跨种族婚姻出现的人间老问题，小翠的态度说明一切——洒脱的狐狸姑娘不打算继续奉献下去，想要脱身回山林了。
苏晓歪头打量的时候，狐女朝她粲然一笑，盈盈下拜。
王元丰误会了妻子的举动，向被打扰的两位儒生拱手道歉。
“咳咳，叨扰了二位清净，请——”
“相公，苏先生不是外人，我们请她去家中坐坐如何？”小翠挽着丈夫的手臂，开口道，“苏先生是我弟弟的启蒙恩师，族中也有很多小儿被送到先生门下聆听圣训。苏先生在我家乃座上宾，我想尽地主之谊款待一番。”
苏晓连连摆手，“夫人过誉了。我只是个教书匠，带着一群小孩子认几个字罢了。对了，还没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小翠眉眼一弯，“苏先生，我姓虞，涂熙是我表兄。这位是我夫君，王元丰。”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起恢复日更，抱歉说的太多，我只能用接下来的勤奋回报大家的包涵。
第70章 狗血
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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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和王元丰的故事十分老套。
狐妖雷雨天渡天劫,借助书生贵气成功脱胎换骨，修行有成后反身来报恩,成就一段因缘佳话。
如果说他们夫妻的故事和传说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报恩和被报恩的对象都不是原主。
当初受庇护的狐狸精是小翠的母亲,懵懂中救下狐狸的书生,则是王元丰的父亲。
这场恩情中,小翠和王元丰其实是无关路人。
小翠讲述姻缘来由时,王元丰咳嗽声不断，几次欲言又止，面带痛楚之色。尽管世人皆言家丑不可外扬，但这人终究还是没有打断妻子的倾诉。
小翠笑容有种奇异的忧郁。
在她口中，来到王家嫁给天生痴傻的王元丰并非不幸,两人成婚后扮做各种角色嬉戏的时光美好而幸福。
纵然生活稍有波折训斥,但公婆心善宽容，日常总是无忧无虑。
可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波澜从公婆忧心没有子孙后继而起。
小翠的眉眼笼上烟雨。
她既是为了报恩而来,自然要为母亲分忧，让真正的恩人开怀。
原本恩人希望儿子娶得佳妇,她便委身下嫁。
现在年过五十的恩人希望子孙丰茂,她便施法唤回丈夫的神志，令其知阴阳通繁衍。
恩公夫妻对她不假辞色、心生嫌弃,她也可以掩面而走。
可生孩子这种事……
小翠的话语未尽，语气伤感。
王元丰握住妻子的手说：“你我心意相通，你当知我心意。我绝不会因此休弃发妻,万万不可再劝我停妻另娶。”
大庭广众之下与妻子肌肤相亲，这举动对儒教中人已是出格至极。感受到皮肤温热，小翠眼中水光闪动：“我知晓夫君心意。可我既是为报恩而来，岂能因私情让恩人血脉断绝？夫君，听我一次，我们分开罢。”
贵公子大急，“我对你的心昭如日月，即使我们两年未见也不曾变化。你怎能说这种话伤我的心？”
小翠情动道：“夫君……”
苏晓坐在一旁，看对面夫妻亲亲我我，极不自在。
她搞不懂小翠请自己来想干嘛。
不孕不育不是该找大夫么？许仙都比她适合这个场景。而且人妖之间似乎没有生殖隔离？婴宁都好好长大嫁人了诶！苏晓才不信小翠不知道。
那这只小狐狸为什么拉上自己，将家庭内部矛盾公之于众？
苏晓陷入沉思。
苏卿的注意力全放在身边人身上。
在他看来，对面夫妻说的都是废话。
生孩子这种事有什么好纠结？
谁家幼崽出生后都会离开母亲自寻出路。只是怀孕而已，最多孵蛋辛苦一点，有什么好纠结的？
苏卿浑然不觉自己用蛇族观念硬套，造成了多大误解。
对面夫妻的剧情已经从你侬我侬，进化为贤妻良母。
小翠泪光莹莹：“公婆年纪已长，忧心子嗣，夜不能安寝。夫君既然不肯停妻另娶，那就再迎回一位妹妹罢。这样总能两全其美。”
王元丰心头大痛，“小翠，你不必如此。”
小翠目光转向苏晓，开口祈求道：“苏先生为我族西席，地位尊崇。今日相逢，请您为我见证。夫君纳妾之事，我心甘情愿，虞家绝不会因此生怨。”
苏晓愣愣的“啊”？
情况是怎么急转直下的？
刚刚你们不是在互诉衷肠吗？
画风究竟是怎么从凄风苦雨言情剧，窜味到家长里短宅斗剧频道？
最大的问题是，你们狐狸精居然这么卑微，对心上人一点占有欲都没有？
纳妾诶！
万恶的小老婆制度！
和别人共用一根黄瓜，狐狸小姐你不觉得不爽吗？
苏晓莫名觉得哪里不对：而且妖族应该是可以和人类结合生孩子……这样没错？为什么你们要为不孕不育这种事纠结啊？
莫名其妙见证完，苏晓望着夫妻远去的背影，莫名开口吐槽：“我总觉得自己被碰瓷了。”
苏卿专注的盯着苏晓的发丝，说：“狐女有不对？我去杀了她。”
“……不要打打杀杀。”苏晓无语的说，“我之所以觉得不对，是因为我忽然发现一件事——那位虞姑娘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打算留在王家。”
苏卿伸出手指勾起那缕头发，绕在指尖，“人妖殊途，她本就不能长留人间。”
苏晓有些混乱的说：“不对，我是想说，那位小翠姑娘嫁给傻子也没怨言，却在人恢复后借机出走，两年后重逢也没有生孩子的打算，张罗离婚不成就给丈夫找小妾，她是不是没看中王元丰？那为什么要嫁呢？”
苏卿凑近缠着头发的指尖，舔了舔嘴唇：甜的，味道说不出的好。
苏晓没得到回应，无语的把头发从闺蜜手中解救出来，“卿卿，妖精不是很喜欢嫁给书生嘛，而且他们夫妻还有七年的感情基础。你说小翠为什么一心想离开丈夫？”
苏卿不满的蹙眉，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了报恩一起生活七年也是不喜欢。更何况，狐女中间有两年不是逃走了吗？被重新捉回来，她肯定很生气。
女妖生孩子会折损道行，她不给不喜欢的人生蛋，这事再正常不过。”
“……”这是什么狗血淋头的剧情。
苏晓暗自吐槽：当娘的狐母为了报恩，把女儿许配给恩人家的傻儿子；做女儿的听话嫁人，忍了恩人家五年，最后忍无可忍，恢复丈夫神志后扭头跑路；变得优秀的丈夫思念妻子，寻寻觅觅，把逃家娇妻又捉了回去；小逃妻只爱过家家的傻瓜相公，对优秀高配版老公弃如敝履，坚决不生孩子，离婚不成就给老公找小老婆……
这是什么集狗血、雷人、缠绵悱恻、两代恩怨为一体的连续剧！
苏晓认真回忆了一下，悲痛的发现这种家庭伦理剧，居然真的出自蒲公之手。今天拉着她做见证人的红衣美人，正是《聊斋·小翠》的主人公。
苏卿疑惑的说：“晓晓？”
苏晓喃喃自语：“故事改编果然都不可信。当初电视剧、电影里的感情多动人真挚，现实就有多反转打脸。即使是神仙眷侣中的书生，结局处也总要左拥右抱。譬如王元丰，前一句还在海誓山盟，下一句就答应了小翠迎娶新人的请求。”
“人类真善变啊——”她感慨，这算是冷血男女天生一对吗？
苏卿认真的对苏晓保证：“我不会变。”
无论别人的婚姻爱情什么模样，他这里没有变心，没有生孩子，没有小老婆。
他付出的真心永不改变。
苏晓从旁人的悲欢离合中抽身，洒脱一笑：“我也不会改变。”
苏卿：……
青衣丽人苦恼拧紧眉头：不对，不是这样。他选择不变，但他希望晓晓能……为自己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报恩这事，提倡本人来。
给儿女添负担的话，还是算了的好。
小翠实名惨。
第71章 香火有毒
71
1
小翠和王元丰夫妇的经历似乎像一阵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过，苏卿最近倒是缠苏晓缠得更紧了。
本来看闺蜜甚至逐渐恢复,苏晓计划回家一趟,给茶楼老板请个假,顺便给家里修一修房子。
结果苏卿缠得太紧,她又不能带伤残上路,只好苦哈哈的向白素贞求助。
白素贞听完苏晓来意,笑咪咪的说：“苏先生多虑了，青儿没有你说的那么脆弱。我不反对他跟你走。”
苏晓说：“可是我反对！卿卿的身体根本不适合奔波。”
白素贞口风转的很快：“既然先生不赞同，那就让他留下。”
苏晓苦着脸说：“可现在的问题是她不肯。大小姐你有办法劝她留下吗？”
白素贞失笑：“先生原来没和他商量就来找我了。先生有想好怎么劝他了没？先声明，我赞同青儿随你同去。”
苏晓无奈：“我又没说把她抛下，只是先行一步而已。她的情况真不适合回去操持琐事。等我把家里安顿好她再回去不好吗？”
白素贞看着苏晓苦恼的样子,纤纤素手拂过她的额头,口风又是一变，“让先生如此苦恼是青儿不对。既然你的打算都是为他好,我会劝他留下来的。”
说着,她好奇的试探：“在先生眼中，你和青儿究竟是何等关系？”
苏晓一边发愁怎么从苏卿日益可怕的盯梢中脱身,一边随口说：“闺蜜,挚友，生死之交。”
“嗯？”
白素贞发出怀疑的声音：“闺蜜？”
苏晓点头,郑重的说：“对的，闺蜜，约定了单身到死的死党。”
白素贞：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词？
闺蜜……是她想的那样吗？自书院之后,青儿的伪装完全没有被拆穿？
“……原来是这样？”白素贞表情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勉强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劝青儿先留下来。”她一定好好了解清楚，不争气的弟弟是怎么把心上人发展成闺中挚友！
白素贞捂住失衡的心脏：怪不得相公说他们二人举止亲密不同寻常，原来是错将金兰当鸳鸯！
白蛇发誓，在青蛇意识到自己行动有问题之前，她绝对不会把傻子弟弟放出去祸害先生！
苏晓不知晓白素贞的心理活动，她只是看到白大小姐马到成功，只悄声附在苏卿耳边说了几句话，刚刚还在因自己辞别放杀气的闺蜜立刻不再坚持。
白素贞对苏卿说的是：“你想永远留在苏先生身边？那就必须离开她一次。你还记得自己接近她时是用伪装的身份吗？想要永远留在苏先生身边，坦诚是最基本的条件。”
苏卿眼神变得犀利，一点也没有在苏晓面前的幼稚：“姐姐你的意思是，我用女性身份留在她身边，这种做法是错误的？”
白素贞胸有成竹的说：“即使情谊深刻如你我，也终有分道扬镳之时。想要永远在一起的方法只有一个——成亲。人生百年，修行无限。修行常有，可心上人却不常在。花百年时间留存漫漫余生可供回味的美好记忆，我觉得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