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土御门的青年点了点头,侧过身子将静江迎了进来。随后,在叮铃一声风铃响动之后,妖怪庵重新消失在了空气当中。
杀生丸和身边的仆从正在穿越一片林地。
这是远离人类的森林,暂时仍旧属于现世妖怪的领域。
空气中一阵异动,杀生丸敏锐地回头,下一刻,泛着光的鞭子就直接越过目瞪口呆的仆役,直接挥向了那一处裂开的空间。
随后,他有些了然地抬了抬眉毛:自己的攻击毫无意外地被一道内劲构筑的障壁所抵挡,镇山河的屏障一如既往,无论是怎样的攻击都难以撼动。
静江从悬空的一扇门中探出头来,看着仰望半空的杀生丸:“嗨,好久不见……杀生丸,你今天心情不太好?”
杀生丸皱眉:“任谁在收到了天生牙之后,都不会有多高兴吧。”
如今他已经踏入成年妖怪的行列之中,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武器的权利,但无论是跳蚤冥加还是刀刀斋都对于避之不及,在父亲去世之后就纷纷作鸟兽散,连追踪都难。
静江:“……”
铁碎牙的所在之地还是她帮着藏到犬夜叉的眼睛里的,这么一想,静江就越发觉得心虚。她冲着妖怪庵的方向挥了挥手,名为土御门的青年郑重地点了点头之后,和妖怪庵的门扉一并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杀生丸的脚边,一只青色的妖怪冲着静江大声喊道:“区区一个人类,竟然对杀生丸大人不用敬语说话!”
“我是……”
静江打算绷着劲儿严肃地回应,结果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杀生丸:“……”
他斜睨了一眼邪见,觉得属下脑袋不好使确实是个问题。
见到对方笑出了声,邪见更是恼火,在原地上蹿下跳地指摘:“就算是能够呈上那个传说之中的妖怪庵,说到底也是被人类驾驭的交通工具而已!竟然这样直呼杀生丸大人的名讳,你……咕呃!”
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发出了非常诡异的,类似于金鱼草的悲鸣。杀生丸一脚踏过邪见,冲着静江迈了两步。
“那家伙确实是人类没错。”
杀生丸淡淡地开口:“但是应该是这世界上,最难对付的几个人类之一。”
邪见的声音戛然而止,从地上忙不迭地爬起来倒退两步,和静江拉开距离,戒备地打量着这个看上去不过是个人类小姑娘模样的家伙。
“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静江开门见山:“照顾小孩你有经验吗?”
杀生丸身上迅速地聚拢起了肉眼可见的低气压——妖力汇聚成翻滚的层云,如渊如河环绕在他的周遭,让邪见也不由得跌倒在地上往后蹭了蹭。
“杀,杀生丸大人……”
邪见惊恐道,随后又将矛头对准静江:“喂!人类!都是你!杀生丸大人他现在生气了,这种妖气可是会腐蚀,腐蚀……”
缺乏眼睑的小妖怪目瞪口呆地发现,颇具杀伐气息的妖气似是冲着那人类席卷而去,而实际上,却从不曾侵对方的入周身三尺范围之内,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所阻隔一般。
“坐忘无我,你知道的吧?”
静江一歪头:“无论是八寒地狱的山顶还是八热地狱的岩浆池附近,毒沼瘴气都不能入侵分毫的屏障。”
“无聊。”
顶着邪见震惊的目光,杀生丸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这种愚蠢的事情去找别人做。”
“……但是这也是你父亲留下的期望啊。”
静江挠挠后脑勺:“你也是知道的吧,人类活不了多少岁,那孩子如果没人看顾的话,可能还长不了我这么高就会失去家人了。”
“那又如何?”
杀生丸眯起眼睛来,表情露出几分危险的意味:“就因为一个愚蠢半妖的死活,就要让我杀生丸去自取其辱的照料这种家伙吗?”
静江哑然。
杀生丸果然心情特别不好诶。
你看他以前说话都很礼貌的。
话不投机,青年犬妖倒是没有打算直接拂袖离去——纯阳轻功完全追得上他的速度,面前这家伙功夫深不可测,和父亲相较也不遑多让。他重新打量了一番静江,这家伙身上带着挥之不去的人类味儿,还有半妖的味道,显然是刚从半妖那里离开。
“如果担心那家伙的话,直接丢进比良坂去不就得了。”
杀生丸道:“反正你们地狱应该也有不少妖鬼住民才对。”
“如果这样的话想要回到现世不就麻烦了。”
静江皱眉:“我现在想要来现世还是靠出差或者休假的,一旦成为比良坂的住民,这方面限制就非常大,除非祖祖辈辈都长在地狱里的鬼卒或者是地狱生物……你父亲肯定也是因为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生活在现世,所以才没有直接委托我们来照顾这孩子的。”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杀生丸寸步不让:“那半妖是死是活,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所有人都围着那愚蠢的半妖转来转去,刀刀斋那老匹夫平日里恨不得绕着自己走,却仍是将天生牙挂在树枝上强行托付给自己……杀生丸越是想,就越是觉得斗牙王的偏心简直偏得没边儿。
静江摊手:“毕竟斗牙王他走的突然,小儿子又小,树倒猢狲散,很多原本受他庇护的旧部如果不赶紧找地方躲藏的话容易受到憎恨他的妖怪反扑,很多力量体系也需要重新洗牌……说到底,就是因为隐世现在有点乱,所以你也才一直待在现世的吧?”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杀生丸别过脸去:“如果父亲一死就连自身安危都无法保障的话,这样的旧部要他们何用。”
“也不能这么说……”
静江有些困扰,但妖怪之间的争斗和死亡均不在比良坂的管理范围之中,妖怪有妖怪自己的法则,纵使是她也不便插手:“总之,兄弟一场,救条命不过分吧?给你这个,是阴阳师制作的连协通讯器,如果另一端的发信器发出消息证明自己遇到了危险,你这边就会收到求救信号并且能够感知到另一端的空间位置……”
她往杀生丸的手腕上也套了一个天青色的手串,在心里腹诽了一番安倍晴明几百年前的审美根本没有跟上时代:“虽说给你强行塞了个便宜弟弟确实有点麻烦……但是小孩子要是之后没人教育随便长长不是更让人丢脸。”
杀生丸眉头一皱,觉得好像也对。
“仅限于除掉威胁生命的敌人。”
杀生丸一只手捻起珠串,在阳光之下反复观察,半透明的珠串之中,隐隐约约暗刻着复杂的符文,看上去是出自人类之手,而非由宝仙鬼的妖力构建:“还真是费劲了心机呢,父亲大人他。”
时至今日,杀生丸仍旧不能理解,对于人类的慈悲之心到底意味着什么——这除了招致了死亡之外,似乎什么都不曾带来,却将原本没有弱点和软肋,强悍无敌的父亲带到了死亡的另一岸。
曾经的小少年仍旧眉目清秀,却心中空旷,什么也不曾容下。
静江无声叹气,觉得斗牙王这家伙带孩子的办法果然不太行,完全不注重素质教育,光学战斗技巧果然是不够的。她抬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杀生丸半天,直到看得那不足自己大腿高的小妖怪气得上蹿下跳为止,从新开了口:
“杀生丸,我的老家有这么一句话。”
“——只问真君何处有,不向江湖寻剑仙。”
杀生丸耳尖动了动示意自己有在听,仍旧保持着一言不发的姿态。
“我们修道之人需要不断在修行之中锤炼自己,才能让得到的力量逐渐变得强大起来。而这修炼的终点,虽说几乎不曾有人抵达过,但是那是相当漫长并且需要机缘巧合的,‘以人类之躯达神明之领域’这般高远的目标。”
“那又如何?”
杀生丸终于开了口:“事到如今由你来说这个,是想说你活了普通人类八辈子有余的时间,都不曾达到目标的领域之内吗?”
静江:“……”
果然是熟悉的对话。这熊孩子嘴巴上一点都不肯饶人的。
静江深吸一口气,反复告知自己不要和小辈计较:“……我想说的是,真正的强大,无论是对于人类还是对于妖怪而言,都是须要有更加深刻的,精神层面的方向的。”
“就像你父亲为了守护他人而挥刀一样,也像是鬼灯他为了维持比良坂的安定而使用力量一样。哪怕是为了庇护无力的人类和在你看来不堪一击的一些旧部,但无论是宝仙鬼还是刀刀斋等人,他们的力量在隐世里都曾经发挥过巨大的作用……哪怕是如今已经各自离散,也仍是如此。”
“杀生丸,我们修道者将这种目标称之为‘道’。我想你的父亲应该是问过你类似的问题的吧。”
“——你的‘道’到底如何呢?”
林间有风刮过。
邪见眨巴着眼睛不敢出声,看着这个不知来路的人类小女孩不卑不亢站在杀生丸大人的面前,竟然敢开口提及杀生丸大人令尊的往事。
良久,杀生丸终于出声,但却是在反驳:
“明明你也一样吧。”
“和两百年前相比,虽说仍旧是足够强,但是这两百年来,你的剑技和你的力量应该没有得到什么本质上的改变才是。”
静江语塞,对方说得没错。但这一次,杀生丸并没有在这种问题上太过纠缠:“既然你认为力量的关键是‘道’,或者说是方向的话,那么就来试试吧。”
“这珠串和保持半妖活着不要死去的委托我接下了,与之相对的,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我到底哪种方向才是正确的——证明来看看吧。”
第85章
直到回到比良坂,静江仍旧还在心里琢磨着关于“道心”与方向的问题。
有清有浊,有动有静这种描述太过隐晦而不可考,对她而言几乎没什么用处。而无论是谢云流还是李忘生曾经在开元年间所走过的征伐,对如今早就已经时过境迁的静江而言,同样没有什么说服力。
自己和师父之间,再往长远的考虑,和师祖之间,仍旧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
明明已经度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仍旧比不上别人活一世所修行的成果,这就让人非常心态失衡。
鬼灯从异异转归来之后,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下班之后还在练剑?”
鬼灯开口道:“工作强度这么大的话,还是不要太过勉强自己比较好。”
三尺青锋略略倾斜,静江还剑入鞘,轻轻舒了一口气。
“鬼灯阁下你才是,明明已经结束了今天的工作,还特意跑去异异转处一趟。”
“那里是在生前曾经使用阴阳术或者巫术的术法蒙骗他人,或者普通人伪装成阴阳师的样子欺骗别人所堕入的地狱,我想在那边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熟面孔。”
鬼灯说道:“顺便去监督一下异异转处的野干们有没有认真干活。”
“熟面孔?”
静江疑惑道:“你很少去现世游荡吧,还能认识阴阳师吗?”
“给斗牙王布下削弱妖力的结界,告知刹那猛丸击杀妖怪的方法,挑衅了这位侍从的情绪,甚至让他萌生了诛杀十六夜未出生的孩子的念头……”
鬼灯确信道:“如果单纯是嫉妒的话,一个陪伴十六夜公主很长时间的侍从,是很难做出如此灭绝人性的行为的。”
“但是这也只不过是猜测吧?”
静江有些将信将疑道:“刹那猛丸接受审讯的时候,不是都已经检查过琉璃镜了吗?并没有体现出受过阴阳术诅咒的景象啊。”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够骗过比良坂的监控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鬼灯道:“毕竟,安倍晴明还活着那段时间,平安京突然出现了怨气汇聚的八岐大蛇,驱动那蛇的黄泉之语到底是被什么人盗走,到现在都没有个定论。”
“就是因为犯人到最后都没能水落石出,所以为了偿还自己管理不擅的错处,伊邪那美大人才肩负起了批量生产冥界使者的工作……”
静江叹了口气:“不过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里,冥界的使者应该都不会再出现不明减员的情况了。”
杀生丸的话,很难指望他会用这一振妖刀来救人。
“那,异异转处里没有什么异常吗?”
静江问道。
“起码没有见到那位阴阳师本人。”
鬼灯摇了摇头:“三种可能。一种是,那个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死去,仍旧作为活人在现世上游荡;第二种可能是,他是个妖怪,无论生死都不归比良坂来管辖……”
“如果是要怪的话,反而却布下了对于妖怪有制约作用的结界吗……”
静江思考了一番,继续问下去:“那最后一种可能性呢?”
“第三种可能,我比较希望那只不过是我自己的阴谋论。”
鬼灯一脸的严肃,明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却硬生生地让人感受到一种“虽说是自己的猜想,但是如果真的如此的话就糟糕了”的架势:“这个名字叫做ながれ的阴阳师,有足够的办法掩盖自己在现世的痕迹,逃避比良坂这一侧的观测和监视。”
“存在这种可能性吗?”
静江震惊道:“阴阳术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少女瞪大了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怀里掏出雪浪纸来,写下信笺从比良坂一路寄到高天原去问一问安倍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