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重新回到屏风前,她取来便服展开衣襟,他沉默着穿上,像没事发生过一样。最后还是云畔忍不住,替他整理腰带的时候,低头窃窃发笑。他发现了,自己也笑起来,临要出门亲了亲她的额角,“我欠夫人一回,下次一定双倍奉上。”
云畔红了脸,一本正经说:“别打趣,快去会客吧。”轻轻推了他一把。
他退后两步,脚下缠绵着,最终还是迈出了门槛。
他走后,云畔一个人坐在绣墩上,缓了好久才逐渐平静下来。到这时又遗憾,怎么没来得及和他提一提惠存的事,那件事那么重要……可再转念想想,提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刚才的种种在自己的人生中也是顶要紧的,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与郎子又近了几分,原来他心里也是有她的,思及此,就觉满怀的柔情,无处可以倾诉。
檎丹到这时方来回禀,说:“夫人,饭食已经准备好了。”
云畔哦了声,“公爷又会客去了,再等一会儿。”
自己抿了头发走出来,想装得从容些,脸上的笑意又藏不住,连檎丹都瞧出来了,好奇地问:“夫人这么高兴,可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那双美目转呀转,扭捏了下才小声说:“公爷与我交了心,原来他很满意这桩婚事。”
檎丹讶然说:“公爷自然满意呀,娘子自己不知道吗,奴婢们都看出来了。”
可是她们看出来的,和她自己体会到的不一样。就像他说的,原本娶谁都是一样过日子,但有些情愫在日常点滴中渐渐产生,像谷子蒸馏出水,看着没什么差别,一尝之下才知道是酒。
同没出阁的女孩子说那些,她们不会明白,云畔低头笑了笑,只道:“晚间要出去赴宴,替我预备好衣裳。”
檎丹说是,见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恬静地笑着,心里也缓缓升起一点欣慰来,果真自家小娘子是幸运的,一场替嫁,嫁了个可心的郎子,除却娘家的不顺心外,自己的日子可说是极尽圆满的。
只是李臣简这一会客,并不是在家议事,不多会儿长松便进来传话,说郎主去衙门处置公务了,请夫人自己先用饭。
她才想起来,既然是副都点检登门,必定不是小事情。可他人一走,自己就没了吃饭的兴致,最后潦潦用了两口,就让她们撤下去了。
瓦市的那间铺子,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期间好些贵妇贵女向她打听过,问什么时候开张。将来的生意不求多好,只要有人常来常往就行了。人脉这种事,要靠自己经营,她坐在书桌前,仔细给每一家女眷写了拜帖,并随帖子附赠了自制的香塔,拿精美的小袋子装着,意思尽到了,来不来全由人家。
忙了好半晌,看看更漏,将近申时了,心里暗想着若是他来不及赶回来,恐怕要打发长松过赵重酝那里告个罪。
搁下笔,正要起身,听鸣珂进来回话,说公爷回来了,她便上廊子底下相迎。心里有些惴惴的,担心是不是衙门里出了什么事,因此格外留意他的神情。
好在,他眉舒目展没有什么异样,她才把心放下来,问他有没有用饭,他嗯了声道:“在衙门随意用了一口……耿方直手下郎将吃醉了酒,闹到金枪班①头上去了,殿前司的人瞧着咱们家和耿家有姻亲,不敢随意处置,只好报侍卫司,再由我去和大哥哥打招呼。”
这样七拐八弯的事都要他亲自过问,所以寻常委实是忙。
云畔听他提起耿方直,正好想到惠存早上托付的事,便将一切和他说了,他听后脸上不悦,“既然如此,为什么下定之前不说明白?”
他一向是内敛的脾气,自己就算遇见些不公,也是一笑而过,并不去深究,可触及到家人就不一样了。婚姻是终身大事,尤其女孩子,要是开头便含糊带过了,将来就有数不清的麻烦。
他沉吟了下,蹙眉道:“告诉惠存,这件事我去办,让她不必操心。”
云畔道好,“公爷也别急,总是仔细打听清楚了才好定夺。要是真的,那耿家办事就太不公道了,惠存好好的郡主,何必去替人家妆点门面。”
他叹了口气,如今世道就是这样,人性复杂,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是最要紧的,哪里管别人的死活。好在发现了,为时未晚,自己的妹妹自己爱护,实在到了无需挽回的地步,就算解除婚约也没什么。
看看时辰,应当预备起来赴赵重酝的宴了,上京名流之间不时的宴请不光是为了维系感情,更是为了不断扩充人脉,有些点头之交,或许在推杯换盏间就加深了交情,甚至政治上的同盟,也是在酒席间构建起来的。
云畔自然要仔细装扮,这是她头一回跟随他出席官场上的宴请,一切要以大方得体为宜。挑了件青白玉的褙子,里头配上一条莺儿黄的旋裙,拿芙蓉珍珠的簪子绾起头发,浓淡得宜的打扮,不会让人觉得过于隆重,很有家常的温婉。
待彼此妆点齐全,便相携登上了门外准备好的马车,就着天上一点余晖,缓慢向方宅园子进发。路上遇见了同去赴宴的同僚,通过车前悬挂的灯笼辨别身份,大家坐在车内打招呼。到底各自都带着家眷,一个个矜持文雅起来,简直让人误以为那些武将原来就是这样一副文人风骨,笑的时候微微抿着唇,倒也不是怕惊着身边的夫人,是怕唐突了人家的贵眷。
车到门前,设宴的夫妇早就在迎客了,彼此见过了礼,赵重酝笑道:“我在幽州任防御使,今日才得见嫂夫人,早就想让内子结识嫂夫人,又怕打搅了贤伉俪。”
云畔含笑说:“多谢防御与夫人款待,今日也不迟啊。”
赵重酝的夫人是个清秀佳人,年纪大约比云畔大两岁,微微突着肚子,想必是怀了身孕。但这样家常的宴请,并不十分劳累,她对热闹相聚还是甘之如饴的,且又是个热络的性子,遂来牵了云畔的手,让到一旁说:“妹妹别嫌我冒失,我是个直脾气,咱们俩的郎子是好友,妹妹与我来说就是姊妹。我闺名叫春生,因娘家姓扶,那些人管我叫扶夫人,实在拗口得很。咱们不必见外,就以闺名相称吧,还爽利些。”
云畔也喜欢这样性子的人,相处起来不累人,便道:“姐姐叫我云畔吧,日后姐姐要是不嫌弃,咱们常来常往。”
春生说好,“我正愁结识不得好姐妹呢。”说着发现她总在打量自己的肚子,便捋了捋,让它更凸显起来,带着些骄傲的语气说,“四个多月了,算算时候,大约年下生产,要是赶得及,过年恰好添人口。”
云畔看着那喜人的肚子,由衷地感叹:“真好!真圆!”
春生笑起来,“你也抓紧些,明年春暖花开临盆,时候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