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禹简明白了,脸上带着惨淡的笑,缓缓点头,“果真是我技不如人,该我有此一劫。”
见过了,最后也没有什么悔悟之心,可见这人当真是没有必要再留了。陈国公蹙了蹙眉道:“你时日不多了,静心思过吧。”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李臣简最后再看他一眼,有些悲悯地说:“下辈子不要再做兄弟了,三哥找个寻常人家,过寻常的日子吧。”
过寻常日子,多好的祈盼啊,直面过风云变化,才知道寻常的可贵。
走出大理寺大门,抬眼便见一个披着斗篷的女人站在台阶下,看他们来了,迎上前纳了个福道:“给二位公爷请安。”
陈国公看了李臣简一眼,李臣简向他介绍:“这是长平仓茶盐司判官之女梁氏,因父亲含冤获罪,充入军营,后为我所用,安排进了楚国公府。”
陈国公明白过来,“就是她?”
李臣简点了点头,“他日论功行赏,还望大哥重审她父亲的案子,还梁判一个公道。”
陈国公自然满口答应,不在话下。
绘萤款款福下身去,“多谢二位公爷。”复向李臣简道,“妾想进去探一探,还望公爷应允。”
里面的人再也不足为惧了,最后的相见也算了了李禹简的心事,陈国公没有什么异议,李臣简便颔首道好,“去吧。”
绘萤又肃了肃,看着他们驾马往长街那头去了,方转身接过女使手里的食盒,登上大理寺的门庭。
有解差引路,一直将她引进牢狱深处,她看见那个蜷曲的人,解了甲,身上的衣裳还沾着血迹。想起他出门时候的豪情万丈,向她许诺“只要我成事,你就是我的皇后”,而今看他沦为阶下囚,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略站了站,她上前叫了声“公爷”,李禹简听见那声唤,像被按了机簧一样猛坐起来,见是她来了,不由怔了下。
自己现在这样狼狈,实在失态,忙无措地整整衣裳抿了抿头,“你怎么来了?”
“我来瞧瞧你。”绘萤说,在栅栏那边蹲踞下来,打开食盒,搬出了餐碟点心。
楚国公府上下,现在应当都被押解起来了,她却还能来牢里看望他,他心里知道,一切猜测都是真的。可是追究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保有一点体面,来世再见的时候,不会觉得难堪。
绘萤倒了一杯酒,纤纤的手腕穿过栅栏,递到他面前。她说:“这段时间承蒙公爷厚爱,妾感激不尽。公爷喝了这杯酒吧,牢里阴寒,暖暖身子。”
李禹简翕动了下嘴唇,有千言万语想问她,可是到最后,还是开不了口。自己机关算尽,最终败在一个妇人手上,有什么颜面再去责怪,再去追问呢。
他把酒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热辣辣的一线从喉头飞流直下,暖了五脏。
他将杯子交还给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绘萤垂下眼睫道:“等爹爹的案子平反了,我想把家人的尸骸牵回祖坟安葬。至于我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颔首,“若是再嫁,找个好人,别再委屈自己了。”
绘萤听他这样说,诧然抬起头来,看见他眼里有泪一闪而过,很快又别开了脸,“这牢里湿气重,女孩子不该来,快些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再来了。”
已然到了穷途末路,再多的眷恋和不舍都是虚妄,本就不该开始的孽缘,如果没有她,自己不会一败涂地,有时候真是想不明白,自己那样多疑,为什么上次质问过她一回,就再也没有怀疑过。想来是老天爷的意思吧,执着于儿女私情,终究难成大业。罢了罢了,也没有什么可记恨她,一切都怪自己。
绘萤站起身,抚了抚裙裾,打算离开,他忽然又叫住了她。
她顿住步子,等他开口责难,然而并没有。
他扒着牢门,颤声问她:“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瞬,有没有喜欢过我?”
绘萤并未回头,沉默片刻只说了一句:“公爷,保重。”
喉间堵着什么,憋得她喘不上气来,也许是这牢房太罪恶、太阴暗,她已经一刻都不能逗留了。
不敢回头看他的失望,人生中的过客,偶而交集,然后各奔东西,不要上心,不要愧疚,一切都是命……都是命啊!
她慌乱地走出甬道,知道他的视线一直尾随她,直到踏出那片黑暗,重新走在日光底下,她才松了口气。
身后的大门沉重地阖上,女使过来搀扶她,“娘子,咱们回去吧!”
她忽然有些迷惘,回去,回哪里去呢……认真想了想,好在自己还有退路,在进入楚国公府之前,她有自己的玲珑小院。
“走吧。”她登上车,特意让小厮绕了一圈,绕到魏国公府邸,马车从门前经过,可以看一看那里的现状。
依旧气派的大门和连廊,门前护院和长行伫立着,已经有亲友开始络绎来往。她命马车停下,打帘看了一会儿,这里看不见后院的情景,但想来公爵夫人眼下已经安心了,在等着丈夫凯旋。
遇见一个对的、爱你的人多重要,有些福气是羡慕不来的。自己唯一的一点热量,帮助他完成了他的任务,恩情报答了,还挣得了一个为父申冤的机会,已经很值得了。
门前有孩子提着小小的兔子灯走过,她看见了,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光景,不出正月,永远觉得节没有过完。如今年纪大了,才知道十五过后便是平常日子,只有静静等待,等着春暖花开的时节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