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四犯——尤四姐
时间:2022-01-18 16:38:11

  江珩蹙了眉头,“镜清兄,你一向是爽快人,怎么今儿这么积黏?没有到府上通禀是我的错漏,回头我亲自登门向长姐姐夫致歉就是了,你也犯不着这样吊人胃口。我家巳巳已经没了,我痛失爱女,这份愁绪谁能知道!你又是消户贯,又是人口少的,你究竟想干什么?”

  谁知舒国公白了他一眼,“我的话,捅了江侯的肺管子?江侯有空置气,倒不如回去问问你那妾室,究竟瞒着郎主做了什么。江侯,男人重情义,应当用在该用的地方,放着好好的嫡妻嫡女不去庇护,一味地抬举小妾,可是要招人耻笑的。小娘儿嘛,原本就是玩物,小菜一样的东西,你见谁家款待宾客拿辣瓜儿当主菜?你到好,捂着眼睛耳朵,被个内宅小妇玩弄于股掌之间。我是瞧着小姨子嫁了你,才不辞辛苦说你两句,要是换了旁人,我瞧都懒于瞧你。”

  舒国公要么不骂人,要骂起人来,军中训斥效用、生兵的词儿能骂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

  散朝同路而返的同僚们见吵起来了,都不忙回去了,左右阙楼之间巨大的广场上,三三两两站着拔长了耳朵的官员们,个个觉得其中大有隐情,也都盼着看一看江珩怎么应对。

  江珩呢,这回脸扫得不轻,耳根子辣辣烧起来。活到了这把年纪还要遭人教训,实在是不甘。如今县主已经没了,说得好听两人是连襟,说得不好听不过同朝为官罢了,自己又不在他舒国公手底下谋职,凭什么要听他讥嘲。

  然而无论如何,脸面总是要顾一顾的,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江某家事,不敢劳国公费心……”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舒国公打断了。老将征战沙场的犷悍一夕重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江珩脸上,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腌臜混沌,枉你在朝为官,棺材里躺的是不是亲生的女儿都闹不清,衙门事物交你处置,且等着出纰漏!我看你是巴不得死了老婆死闺女,好扶正你那妾室,一双泼男女直在幽州过你们的鸟日子!那小娘儿说死了的是巳巳,你就一概不疑,我问你,你看过金纸底下的脸没有?是瞎了狗眼,还是将错就错,你今日不给个说法,咱们就上官家面前评理去!”

  江珩脑子里“嗡”地一声,差点没背过气去,这忽来的消息让他没了主张,只是怔怔愕着两眼,一再地追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舒国公忽然觉得和这种愚人说话,简直辱没了自己,往常县主在时,也没觉得他糊涂成这样。如今主母没了,小妾当道,把个男人弄得乌眉灶眼一脸晦气,自己在这里和他说了这半日,他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真叫人恨得牙根痒痒。

  一拂袖,舒国公转身就要走,可却被江珩拦住了去路。

  “姐夫,你是说巳巳还活着?人在你府上?”他一时彷徨起来,“那……那……那家里下葬的是谁?”想了想又不对,“巳巳从没出过远门,怎么会上你府里去?姐夫可是在和我开玩笑啊,还是你们弄错了……”

  舒国公的眉毛直竖起来,“你当我们是你,连人都认不得了?回去问问你那爱妾,地动那天为什么换了门上小厮,强拦着巳巳不让她进门。幸而她求得魏国公相助,才平安抵达上京,倘或她遇见了心存不良的人,恐怕就如了你那爱妾的意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舒国公在人群里寻找起来,恰好魏国公此时从宫门上出来,舒国公叫了声忌浮,“你来同江侯说说,那天是怎么遇见江侯嫡女,怎么把人送到上京的。”

  众人都看向魏国公,一个清贵人,夹裹进这种是非里,难免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原本一团乱麻似的局面,也因他的一句话而变得确实可信起来。

  他还是那样端稳从容的样子,头顶的烈日和绯色公服,映衬得眉目愈发清雅温润。他就站在阙楼规整的石壁前,掖着手如实道:“那日我奉命赈灾,傍晚时分有军士将两名女子带到驻地,其中一人声称是江侯府上千金,要往舒国公府去。我见天色已晚,唯恐她们行动不便,就命人点了两名效用,护送她们到了上京。”

  江珩终于窒住了口,简直不知道这场闹剧是怎么发生的。他冥思苦想了半日,茫然比划着手道:“那……那我不是也在上京吗,她怎么不来找我……”

  魏国公抿唇笑了笑,“我也奇怪,明明江侯在上京,令爱为什么偏去舒国公府上。”

  江珩终于面色难堪起来,这软绵绵的一句话,不正是对这位父亲失败之处的强调吗。

  可着全幽州去问,恐怕没人不知道开国侯府上乱了套,毕竟这种嫡庶混淆的事为人所不齿,魏国公答应把人送到上京,不单是因为和舒国公府有婚约,更是因为听说了开国侯府的现状吧!

  这一问,倒让自己下不来台了,虽说人没死是好事,但一个姑娘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令父亲沦为了笑谈,喜悦转眼就被冲散了,转而恼恨起她来。

  江珩匆匆向魏国公和舒国公拱了拱手,“小女无状,给二位添了许多麻烦,江某这里先赔罪了。既然人在镜清兄府上,那我这就把人接回家,不敢再叨扰长姐和姐夫了。”

  可惜舒国公不买他的账,横眉冷眼道:“把人接回家容易,谁知道下回你那妾室又会做出什么残害她的事来?你这当父亲的全不拿嫡女的性命名节当回事,我们做姨丈姨母的却心疼。且别说接不接人的话,先把那个兴风作浪的小娘儿处置了是正经。”

  这却是留脑袋还是留命的问题了,孩子他想接回,但要为此处置柳氏,又让他陷入两难。

  四下看看,同僚们兴致盎然,大有看热闹的意思,江珩遂放软了语气,压声道:“姐夫,有话咱们私下商议吧,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内宅的事放在台面上议论,实在失了体面。”

  “江侯还知道体面?”舒国公冷笑,“别和我扯那些闲篇,一句话,处置了那个妾室,你来我府上接人,若还是舍不得,那巳巳就改了户贯,从此跟咱们姓向。”

  舒国公不愧是武将出身,办起事来丝毫不拖泥带水。撂下狠话,转身登上自家的马车,也不给江珩再啰嗦的机会,命小厮驾辕往东榆林巷去了。

  一出好戏,最后并没有明确的收梢,这令官场岁月略显平淡的官员们有些意兴阑珊。反正事情发生了,茶余饭后又多了一项值得关切进展的趣闻,大家扮出一点或茫然,或同情,或了解男人困惑的面貌,尴尬却不失礼貌地保持着微笑,寻找各自的马车去了。

  魏国公也打算离开,刚要转身,就被无计可施的江珩叫住了。

  “魏公爷……”他对插着袖子,眉眼官司打得纠结,“既然小女自报了家门,公爷何不派人将她送回府?有官府出面,门上小厮总不敢阻拦。”

  魏国公是个和气的人,也许因为病弱,让他身上不带戾气,有别于另两位族兄弟。

  江珩捎带责怪的语气没有触怒他,他不过淡淡一笑,“贵府上人认定令爱已经死了,我要是强把人送回去,万一出了差池,无法向江侯交代。我原想着江侯在上京,令爱到了舒国公府,自然会去寻江侯,没想到……”他语气缓缓,略顿了下又道,“也亏得我那日受命前往幽州,倘或不是官府护送,令爱就算不遇歹人,一夜未归再回侯府,名声恐怕也不能保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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