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徽果然如约,把小狼崽送到华勉学堂念书。烟铃走到他们上课的屋外,往窗内望去,正在给小狼崽和众学生上课的,是位陆夫子。
这位夫子却很特别,因为她是一位女先生。这位陆夫子原是渔人之女,云游四海,从朱雀浔江迁至玄武磬岩,以一首《长原歌》名动天下。是目下玄武国中备受推崇的才女,与昔日的齐沁可比肩齐名。只是齐沁的赋作格调高雅,有宫廷之风,而陆先生却崇尚自然简朴的诗歌,故民间有“齐雅陆朴”之称。
陆夫子讲完课,便让众学生临帖田园诗文。只见小狼崽与众学生都端正地坐着临摹字体。烟铃本以为小狼崽终于开窍了,开始学习知识,逐渐长大。没想到小狼崽原是本性难改,还同众学生们习得了一身调皮捣蛋。
陆先生见学子们皆认真低头习字,于是便半拢起眼,不自觉睡过去。小狼崽与众学生见老师睡着,顿时便坐不住了。他们乘陆夫子打个小盹的功夫,在陆夫子脸上悄悄画了一只大花猫。烟铃与清远透过窗户看到,也忍俊不禁。
陆夫子小憩醒后,见学生虽然仍乖乖低头习字,但都偷偷瞄着她,脸上挂着强忍不住的笑意。陆夫子心里知道孩童调皮,取过铜镇尺一照,莞尔一笑。她素来平易近人,倒也不把小毛孩的恶作剧放在心上。
烟铃本想等散学后提醒小狼崽,不可对师长如此无礼。不料小狼崽却先一步望到窗外,看见烟铃、还有她身边一个不认识的小哥哥。
小狼崽一看到烟铃,顿时想到烟铃答应过自己的玩具,跑到屋外,伸手向烟铃索要超级玩具。全学堂的学生还有陆夫子,都随之望向窗外。
烟铃说要给小狼崽玩具,本意便是哄他随暮尘尽快逃出朱雀皇宫,见到清远后,早将此事抛至九霄云外。烟铃两手空空,变不出戏法。小狼崽一见,知道烟铃在骗小孩,气鼓鼓地叉着腰。
烟铃只好求助似地望向清远。清远笑笑,他蹲下来,拉着小狼崽的爪爪,将一串紫藤放在狼崽手中。小狼崽看到漂亮的花花,顿时开心起来,手舞足蹈,还摇晃着紫藤拿给同学们炫耀。
陆夫子则走到烟铃二人身边,她问烟铃:“之前罗郡守将狼牧托我善加教养,说是一位贵友的嘱托,想来这位就是郡守大人口中所言贵人吧?”
烟铃点头:“狼牧顽皮,想来给老师添了不少麻烦。我本意是希望小牧收敛心性,稳步长大。不至于一直如孩童一般,不知处事。看来仍是小儿脾气难改。”
陆夫子笑笑:“姑娘希望狼牧成长,逐步适应复杂的人世。本意虽好,只是人各有性,凡事何必强求。狼牧童真可爱,未尝不是一种自然生长之道。”陆夫子又看向清远,对烟铃说:“早就有闻姑娘与宋公子之间爱恨离合。如今见姑娘与宋公子历经磨难,终是携手与共,真是羡煞旁人。”
清远听闻陆夫子的话,也颇为感慨地望着烟铃:“我与铃儿历经岁月,终明初心,我们不会再分开了。”但是他胸口忽然袭来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感,仿佛被千万蛇虫噬咬,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第三十七章 生死之隔
烟铃见清远吐出黑血晕死过去,顿时六神无主,只知抱着他,唤他醒来。还是陆夫子镇定,陆夫子将烟铃与清远带到隔壁的雅室,扶清远躺下。陆夫子略通岐黄之术,便为清远号脉。清远此时也悠悠醒转,他望着烟铃,心中不安。
陆夫子神情凝重,眉头深锁:“宋公子这是中毒了。”清远阅遍医书,大致也猜到了自己的情况:“可是一种蛊虫之毒?”陆夫子点头,她默默叹气步出门外,将屋门合上,这位眉目淳良的宋公子命不久矣。
屋内只余清远与烟铃两人。烟铃拉住清远:“什么意思,什么蛊毒?”清远悲凉:“这是朱雀王宫的秘毒。有人先在我身上种了蛊,后来又在你身上放了一种带有香气的药引。我们相处日久,香引便诱使蛊毒发作,而蛊毒已入骨髓了。”
烟铃震住:“不可能。怎么会,从来没有人给我下过引。”她耳畔又响起轩戈那句“你是见了什么人?”还有离开皇宫时暗影所提醒她的“此时回头,兴许还来得及”。烟铃回想起在出宫一路上,她只见过扶桑、暗影。以及冷宫荒林中一闪而过的黑影,那如鬼魅般的身影。是暗影,对照看来,下蛊与下引的定是暗影。
原来并不曾瞒过轩戈他们,真正一无所知的是自己。
但是烟铃仍是有些解不开的谜团:“轩戈他怎么会预先知道我与你私下在冷宫见面?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用下蛊这种最复杂的方式对付你?”清远淡淡地笑了:“你不知道,我却明白……他不甘心。”烟铃抓住清远:“我去求轩戈,他会给我们解药的。”
清远看着烟铃焦急的样子,抚摸她的头发:“你别忘了,我祖先是白虎人,我可是遍阅医书呢!此毒确无药可解。”烟铃听到白虎,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对,白虎,我去找他们那个白朔,不是说白虎圣草有奇效……”
清远摇头:“没用的。这是千虫蛊毒,一经发作,便无药可救。如今蛊毒早已蔓入心肺之中,以心血为滋养。”
清远身上散着一股花香,但是这种花香实则便是蛊虫之毒的气味,又奇异又诡谲。窗外的蝴蝶被香味吸引,落在清远身上,咬破了他的皮肤,贪婪地吸吮带着花香的血液。但是那血液渐渐转为紫黑,蝴蝶也纷纷垂落,翅膀扑了一下便不动了,竟是死了。
清远抚摸这蝴蝶的翅膀:“据载,千虫蛊毒。一生,二渡,三灭。我还有三日的光阴。”
烟铃崩溃:“我不愿意。你说过一生一世,我们才刚刚重新开始!”清远用衣袖擦着她的烟铃,淡淡地笑了:“你还是如小时候一般爱哭。走吧,我想回到罂粟谷中,长眠于紫藤花下。”
烟铃扶着清远,步过万家灯火,光火明灭之间,皆都被眼泪挡住,一片模糊。烟铃跌跌撞撞地带着清远,回到了罂粟谷中。紫藤已经枯萎,烟铃扶清远坐在紫藤花下。
清远拂过紫藤,也忍不住鼻头一酸,他终不能如约了。但他看到烟铃哭的早已泪人一般,还是强自微笑:“小丫头,生老病死,没有什么关系的。”烟铃扑到清远怀中:“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清远,我只有你。只有你不被卜相幻术给迷惑,不曾因命运的走向,将罪过责怪到我头上,只有你。可你却又要再一次地丢下我。”
清远抱住她:“烟铃,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哪怕我们都终要被命运捉弄,你可以试图与命运对抗,肆意此生。而我却只能遵循命运,做我的平文公子。如今,我终于也狂妄了一回。”清远摸了摸烟铃长发,“我这一生,爱过,被爱过,不曾虚度。不悔。”清远缓缓一笑。
清远抱着烟铃,烟铃也抱着清远。在所余的辰光中,他们相互缠绵。永生永世,不死不休。最终,烟铃感受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冰冷。而尸体受千虫腐蚀,最后也化为灰烬。
什么都不曾剩下……十年前的紫藤架下,烟铃年少时曾写下:长倚紫藤下,与君共生死。清远也曾回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今看来,一切尽皆虚妄。
“胜负还未分,你不能死!”“清远,你醒来,余命令你醒来!”“清远,宋清远……”烟铃哭叫癫狂,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