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父女俩还是有区别的。裕王是对别人狠,陈昭妧是对自己狠。
谢恒猛地又想到一事:“妧妧,你知道我的身世么?”
陈昭妧移开视线:“知道,你是齐国二皇子。”
“不,我的母亲是谢氏长女,你可知道?”
谢氏长女?那不就是安国公的女儿么。十几年前封为永安公主,与齐国和亲,换得两国几年相安无事。
这么说来,谢恒似乎担得起谢氏清名,当得起安国公世子。
见陈昭妧茫然的神情,谢恒了然。裕王真的什么都没和妧妧讲,甚至是把自己的亲生儿女,都当作棋子一样利用。
可陈昭妧心下仍是存疑。谢恒说的都是真的么?
她希望是真的,又不希望是真的。
一时间,陈昭妧脑中混乱非常,一丝一缕的猜测不断交织,搅得她脑仁疼。
而她现在又有一件迫切想知道的事情,她问谢恒:“你最后,怎样了?”
谢恒低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手指缓慢勾住她的手心,两只手再次紧紧相握:“我…英年早逝。”
说罢轻轻惋惜嘲叹一声。他死时刚过弱冠之年。
“那陈国与齐国,可有哪个…没了么?”陈昭妧满心担忧,并未在意谢恒的小动作。
谢恒摇摇头,揉捻着陈昭妧的小手:“两国议和,四海皆平。”
“妧妧,从前我说过的,都做到了。”
忽然对上那一双熠熠若有光的墨瞳,陈昭妧心肝一颤。她突然回想起,那时她得知谢恒是齐国皇子,又惊又怕又怒,可谢恒信誓旦旦,说他愿承谢氏之名,为两国百姓执剑,护天下太平。
他都做到了。
第17章
夜已深,经过两日折腾,陈昭妧虽然清醒,但身子仍乏软着,又因今日听闻的消息太有冲击力,她实在有些消化不得,便想休息了。
她的病半是吓出来的,半是摔出来的,若非沈先生的针灸和药方,再过几天她恐怕也睁不了眼直不起身。
婢女服侍陈昭妧洗漱沐浴后,她筋骨略有舒畅,此刻人躺在床上,烛火尽灭,月悬窗边,枕席柔暖催人眠,可她仍旧不太舒服。
谢恒还在。
他沐浴后,没打算去休息,反而将一头乌发简单拢起,穿好衣裳披了狐氅,折回到陈昭妧这处,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下人们都心照不宣,默默关好了门离开。
“你走吧。”
这话中并无不耐烦的意思,只是轻轻一叹。谢恒揣摩片刻,心下稍喜。
“我在这守着你。”
“不用,你出去。”陈昭妧在忍耐的极限徘徊。
一日一夜未得好眠,谢恒仍觉不倦,铁了心要在陈昭妧床边继续守着:“怕你夜里再烧,我守着你,你安心睡。”
许是浸了夜色的缘故,这两句话叫谢恒说出口,竟温柔的不像话。
陈昭妧突然觉得谢恒说的有几分道理,她似乎已经开始发热了,脸颊处有些烫。
不对,许是被窝里太暖和了。
“不用你,叫别人来。”陈昭妧突然变得虚弱不少。
听出了语气不对,谢恒以手掌试探陈昭妧额上的温度,并未发热。
陈昭妧来不及反应,谢恒的手掌便挪开了。夜里昏暗,视觉得不到刺激,别的感官却灵敏了不少。方才她感觉额上及眉骨处略有重量,亦有温热传来,只短短片刻,便叫她脸上更热了一些。
谢恒担忧地问道:“哪里不舒服么?”
又想到她肩背处的伤,她怕是难忍的,谢恒伸出手,置于陈昭妧眼前:“若是疼,就咬我,会缓解疼痛。”
陈昭妧微微偏头,谢恒识趣地收回手。她再回过头时,才见月光洒了半间屋子,也落了谢恒半身。
谢恒的面容亦被光影凌厉地分成两边,一边眉目隐于幽暗,一边挺拔的山根应月而出,两片薄唇如丘,一缕墨发如飞瀑垂下,连就周身流畅线条。他又着一身黑,端的像画中人脱墨而出。
这人无耻,多是因皮相给了他底气。陈昭妧这般想着,目光索证似地钉在谢恒脸上。
“妧妧?”
陈昭妧屏住一口气,飞快扭回头。
“……你别这么唤我。”
“那你说,如何唤你?”
月色如水,柔声如水,陈昭妧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心志不坚,是要吃大亏的。
“你别唤我。”陈昭妧闭紧双眼横了心,在搞清楚真相之前,必须同谢恒保持距离,凭着她对谢恒的了解,决不能给这无耻之徒半分好脸色。
谢恒挑眉暗笑,妧妧现下还是不愿完全信任他。实际上依她的性子,越是抵抗越是反常,就越是深陷其中。谢恒有十足的把握,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屋中置有暖炉,烘得人身心俱暖,但也经不住寒夜漫漫。谢恒起身关上了窗,挡住了见有起势的北风。
“别关。”热。
陈昭妧还是晚了一步。
谢恒给她掖好被角:“夜里冷。”
夜半更深,芝儿还在心心念她的小姐。手腕处疼得紧,胃里也饿得疼,她睡不着,轻声唤芸儿,没得到回应,纠结半晌还是悄悄地披上衣服出去了。
甫一出来,冷风冻得芝儿直打哆嗦。她快步跑去小厨房,早知道现在挨饿,晚饭就多吃一些了,都怪那汤药太难喝,一碗下去直苦得她要作呕。
刚跑几步,芝儿便听见从后方墙角传来些踏踏声响。继续还是回头,芝儿踌躇不前。那声响越来越近,芝儿心如擂鼓。
老话说得不错,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芝儿总疑心再有那夜一样的贼人出现,入夜后便不敢出门。现下芸儿睡了,她一个人壮着胆子出来,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她两腿都在发抖,还是下定决心躲到檐下阴影里去,便迈开了步子——
“啊——呜。”
没想到脚底一滑,一声惊呼刚出口又被堵了回去,一切都没来得及反应。
芝儿眼泪汪汪地看着眼前蒙面人,觉得自己小命不保。
“你别喊。”那人松开捂住芝儿嘴的手,又把芝儿扶稳了站好,“你刚刚险些撞到墙上,我顺手拽你一下,冒犯了。”
芝儿忽扇着双睫,顺着那人指向看见了离她几寸的矮墙。她差一点就一头撞在墙上,那才真是小命不保。
“谢谢。”芝儿脸上一热,旋即警惕起来 “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我是府上暗卫。”
原来是暗卫。
“你今夜当值?”芝儿擦干了眼泪,冷风吹过,脸上有些疼。
“原本不是我,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呃…他们都伤得重,今日就轮到我了。
“昨晚是你送大哥回来的吗?多谢你了。”
那人说罢给芝儿揖了一礼。昨夜白鹰被一位姑娘扶着回来,他晚了一步没瞧见姑娘模样,大哥又不肯说。不过大哥昨夜来郡主这处值守,今夜芝儿姑娘又在此时出来,想来是碰巧了。
芝儿摇摇头,扶起他:“我没见过你的大哥。”
那人有些尴尬:“啊……那应是芸儿姑娘吧,麻烦你代为感谢。”
不是芝儿便是芸儿,郡主身边只有这两个大丫鬟。
“你怎么知道芸儿?”
只听那人笑道:“我是暗卫,常在府上自然知道。我还知道你叫芝儿呢。”
芝儿想了想,暗卫常在府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动,应该是知晓她的。
刚想开口问些别的,那人又问她:“你…不冷吗?”
正问到芝儿心底,她一直在发抖,两腿都快冻得没知觉了。
“冷啊。”说着,芝儿拉着他跑动起来,没几步就到了小厨房。
芝儿搓搓有些僵硬的双手,生火架锅,一副要做饭的架势。
“你救了我,我就做些吃的报答你吧。想吃什么?”
反正她也是饿了来寻吃的,多一张嘴也没什么。晚上剩了些饭,正好炒了吧。芝儿回头看向那暗卫,柴火暖光映着二人,他眉目英秀,说话也很和气,没想到竟是个能舞刀弄枪的暗卫。
“不用麻烦,举手之劳。我还得上值,就先走了,告辞。”
“等等,你在哪上值?我很快就好。”芝儿一时情急,直接拉住了他手臂。
见芝儿坚定,他也不好推辞,指了指头顶:“就在上头。”
“哦,好。你先去吧,我好了就叫你。”芝儿松开手。
有柴火荜拨燃烧,芝儿身上暖了不少。她才发觉自己大意了,身上穿着单薄就跑了出来,难怪会这么冷,早该多穿一些。芸儿说的没错,自己总是这样急性子。
芝儿舀一勺油浇在锅上,铺了薄薄一层。
若不是她没拿好莲花灯,就不用去再买一个,就不会让小姐一个人在桥上遇见贼人。
嘶!
油点迸到手上,疼得芝儿心酸。她怎么什么都做不好……
扑鼻的香味混着灰烟从烟囱喷薄而出,那暗卫坐在房顶上,胃被香味勾的反抗起来,开始敲鼓。
小姑娘手还挺巧的。他蹑手蹑脚掀起一片瓦,隔着椽木看见一手抹着脸的芝儿熟练地用另一只手翻炒颠勺,滋啦啦的声音钻进他耳里。
他咽了咽口水,盖上了瓦片。
等芝儿来唤他,他便从屋顶一跃而下,惊的芝儿愣了半晌。
芝儿寻了小木凳,坐在灶台旁,可他不进来,只站在门口,两人捧着碗面面相觑。
本来只是上值,没想到现在竟会在这里吃饭。他心底陡然生出负罪感,身为暗卫,怎可这样玩忽职守。可他见芝儿满脸期待着,又不忍拒绝。而且,饭闻着也挺香的。
他心想着,在门口就算是还在值守吧,而且昨夜大哥是被芸儿姑娘包扎了伤口才回来的,事出有因,他今夜也是。
“你刚刚熏到眼睛了吗?”他见芝儿眼眶红红的。
芝儿又蹭蹭眼角,生怕被看出泪痕:“没…嗯,有一点熏到了,没事。你快尝尝怎么样,好不好吃?”
“谢谢。我不客气了。”他正要摘下面罩,手忽然止住。不行,按规矩不能露出真容。
可是芝儿姑娘好不容易做好的,又不想弗了她一片好意。
“芝儿姑娘,你能不能…别看我。我们暗卫的规矩,不能让人见到面容。”
“那,那我不看你。”芝儿转过身。
他这才安心地摘下面罩。
“好吃,你真厉害!”
“真的嘛?”芝儿轻轻疑问。
“真的,很好吃!”他几大口就将碗吃空了。
芝儿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也很厉害,我头一次见人能从房顶上跳下来,还好好的。”
他腼腆一笑,道:“我吃好了。多谢芝儿姑娘款待。我这就继续值守,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这么快。
芝儿起身,见他已经戴好了面罩。
“是你救了我,该我向你道谢才是。”
隔着面罩,看不见他表情,只见他眉眼弯弯:“不客气。我走啦。”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啊?
芝儿半句话还没说完,那人就在门口没了影子,真是说走就走的好身手。
明明知道他就在她的头顶上,芝儿却迈不出步子追出去。
还是别打扰他值守了。
四更时,白鹖回到房里,白雉刚爬起来要去练武。
刚走近了一些,白雉就停下脚步,他鼻子灵得很。
“五哥,你偷吃什么好吃的啦?”
白鹖一掌抵住凑过来的小脑袋:“没有。”
“五哥你躲什么呀。真偷吃啦?你玩忽职守,我告诉大哥去。”
“回来,我没偷吃。大哥还没醒呢。”白鹖把他揪回来,正中了白雉下怀,借机扑在白鹖怀里左嗅嗅右嗅嗅。
就是有很香的饭味,五哥定是偷吃了!
“老实交代!”
“小声点,四哥和老七还睡着呢。出去说。”
“五哥,我醒了,”白鹜探出头,“老实交代吧。”
“坦白从宽。”白鸫仍闭着眼睛,冷冷开口。
“我……”
见白鹖还是扭扭捏捏不肯交代,白雉和白鹜交换眼神,下一秒白鹖就被长鞭缠成了一团。
白雉反握飞镖,在白鹖脖颈处划了两下:“五哥,四哥都说了,坦白从宽。”
好好的小孩子被老七带坏成什么样了,白鹖恨铁不成钢,他得好好教训老七一番。
“都说了没什么,昨夜大哥还是被芸儿姑娘送回来的,你们怎么不去问大哥?”白鹖心虚起来,却更不想把芝儿招供出来。
“原来那姑娘叫芸儿。大哥没和我们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五哥值守一晚,收获不小啊。”白鹜一手托腮,笑着收紧了鞭子,“五哥最好老实交代哦。”
臭小子真是皮痒了。
“五哥别白费力气了,早说早解脱。”白雉在一旁玩转着飞镖。
“说吧。”白鸫并未制止他们两个逼问白鹖。
白鹖只能老实交代。
……
“噢——这是英雄救美呀。芝儿姐姐做饭这么好吃,我也想尝尝。”
“啧,真羡慕五哥,值守时也有红颜知己相伴。”
“老七你别胡说。”
“我没胡说,倒是五哥你脸红什么呀?”
“…被勒的,你松手!”
“不松,松了你肯定打我,当我傻?”白鹜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反而扥了扥鞭子。
“老七,松开他。”
白鸫开口,三个人都消停了不少。若是把四哥惹烦了,他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白雉暗暗想着,四哥没有红颜知己,但是五哥比他先有,他心里定然难过,此时还是先走为妙,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
“我去练武了!”
白鹜收了鞭子,没等白鹖缓过来,他也溜了出去:“我也去练武!”
“我也。”白鹖见势不妙,也想走。
“慢着。”
“四哥。我知错了,这就去领罚。”
“领什么罚,你想闹得人尽皆知么?”又不是什么大事,小伙子直愣愣的不懂变通,真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