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被她偏头躲过去。
陈昭妧起身,四处张望着,小溪两岸还算开阔,应当能放起风筝。
“就在这里放风筝吧。”
“嗯。”谢恒合上食盒盖子,把风筝翻了出来,将梭子交给陈昭妧。
两人分工明确,陈昭妧拿着梭子,谢恒拿着风筝沿着溪岸跑远。不一会儿,风筝就乘风飞了起来。
可风势不足,风筝飞了几丈高又坠到地上,几番试下来都是如此,二人便歇了半晌。
初春偶尔天凉,陈昭妧只穿了单薄襦裙,一经跑跳也不觉寒冷,到树荫下歇了一会才渐渐感觉周遭湿凉,于是走到阳光下取暖。
谢恒倒是发觉得快,问道:“是冷了么?”
“有一些。不过在阳光下,一会儿就暖和了。”
“梅子酒,热过的,你喝了暖暖身。”谢恒又翻出一只小水壶,递给陈昭妧。
她从前就很爱喝梅酒,他一直记得。去岁回京后,谢恒亲自埋下的这一坛青梅酒,到今日才启出来,临走前特意煮过。她一向爱喝梅子酒,尤其爱在冬日里围炉煮酒,边观雪边吃梅花酥。只可惜,还没下几场雪,就到了春天。
陈昭妧饮了一些,酸甜温热,暖人心脾,但她并未贪杯,只喝了几口就放下了。
此时风起,徐徐不断,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二人重新试了一次,果然一举成功,让风筝飞入高空。
陈昭妧牵着线,仰头见那风筝在云层中忽上忽下,手中控制不好力道,忽的一重,风筝下跌了许多,忽的又一松,风筝就匿在云中不见了,一阵阵急促断续的哨声从空中传来,像是风筝在害怕地叫。
她连连退步,撞在谢恒怀里也没回头,只顾着去拽风筝的线。
手上忽然被覆盖,陈昭妧低头才见一只骨节如竹的大手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用力,可是风筝都要断线了。
“你做什么?”陈昭妧急得跺脚。
“放风筝啊。”谢恒忍着疼,把她牢牢箍在怀里。
“快收紧,线要断了。”
“不必收,你且看着。”
陈昭妧只能生气却半分用不上力,干脆抬头望向天空,只能看见风筝越来越小。
丝线好似钉在天上漂浮的云中,笔直地连接着梭子和风筝。手上的线一收一放,风筝便如真的鸟儿一样飞在云端,哨声也如悦耳鸟鸣。
“看。”谢恒的下颌枕在陈昭妧头上,稍稍用一点点力磕了她一下。
“哦。”她缩了缩脖子,头便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陈昭妧也摸到了一些门窍,转弄着梭子,轻松地控制风筝降下来一些,能让她清楚看见鸟儿的翅羽划过薄云。
天气晴朗,云团游动,偶尔暖风拂过,十分惬意。
鬼使神差地,陈昭妧轻轻念道:“云恒。”
“嗯?”
上一次她这样唤他名字时,还是满心怨恨地要杀他,方才的语气却很是轻柔温和,像春风吹过。
“没什么。春天里的云朵十分好看,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你的名字也好听。”陈昭妧顾自说着,心思全扑在风筝上。
“为何好听?”谢恒撤回的手收在她腰际。
此刻觉出她已然完全靠在自己怀中,又觉出她话语中的微醺,谢恒肆无忌惮地环住她的细腰,可手指才触到那层薄布,却无端生出些赧然心思,遂握紧了自己手腕。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陈昭妧念了句诗,又喃喃自语,“云霞易逝,韶光难留,云本是随风而行变化多端之物,你却偏名一恒字。妙哉,妙哉。”
“而且我总觉着,云恒…念着顺口些,从前就一直想这么唤你。”陈昭妧忽的回头,两弯桃花目中满是笑意,“云恒?”
他一时惊诧,两手松开,缓缓才再搂住怀中人:“嗯。”
“不行。你现下是谢家世子,不能让旁人知晓。”陈昭妧扭过头,又望向随风飘舞的风筝。
“嗯。”谢恒不自觉地滚了滚喉结。
“可还是云恒好听一些。你是谢恒时,总觉得你披着谢家世子的身份,冷漠得有些不真实。”
“我何时对你冷漠过?”谢恒收紧了手臂,有些无奈又好笑地问。
陈昭妧嗤笑道:“你向来无耻。”
听着不相干的回复,谢恒笑着舒了口气。
“你若喜欢,平时无人在时就唤我云恒。或者,唤我的字。”
“你的字…什么?”
“徊之。妧妧记住了。”谢恒一手掌握陈昭妧的腰身,一手拿下她手里松开的梭子,在她耳边又说了一遍,“徊之。”
“我知道的……徊之。”
她一早就知道,只是从未将这二字念出声,而是舌尖百转,在心底念过无数次。
软语入耳,怀中还拥着柔软温暖的身躯,难免叫谢恒有些心猿意马。等到陈昭妧再没动静,已然睡着了,他才把风筝梭子随手扔在了最近的桃树枝上,抱起她到树旁坐下。
那梅子酒许是酿得不太好,才让她这么快就起了醉意,下次该少放些酒,多放些梅子。
一阵阵风吹落桃花,粉白的花瓣撒了满地,又被风裹挟着旋舞,半晌才平静。有一朵完整的桃花正巧落在陈昭妧额上,谢恒腾不出手,俯首将其吹落,那花落到她小巧的鼻子上,而后又落到她的两瓣红唇间。
天人交战片刻,一阵风起,将花吹到地上。
谢恒轻轻叹了口气,靠在了树干上,微微调整,将怀中睡熟的陈昭妧搂紧了一些。她丝毫没有察觉,反倒是他小心翼翼地憋红了耳根。
时间像溪水一般,静悄悄地流过。陈昭妧醒来时,已是午后。
她一睁眼就受到了视觉冲击,只见阳光漏过树叶缝隙,将斑驳影子投下,遮住眼前人的面容,一双墨白分明的眸中还泛着暖金色的光,眼神温柔如溪水潺潺。
该如何形容呢,那双眼就像盛满了桃花瓣的溪水。不,比那还要美,还要清澈。
她怔了半晌,手背贴上自己滚烫的脸颊,才清醒了一些。谢恒微微偏头,悄悄勾起了一丝笑。
陈昭妧暗暗骂着,谢恒这混蛋,长得好看就算了,还笑什么……偏偏笑得也好看,整张脸完全挑不出半分瑕疵。
“妧妧醒了?”那张脸凑近了一些,贴在她颈间,“我有些困了。借我靠着睡一会。”
“你…”
陈昭妧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便已承重。她推了推谢恒的肩,结果他纹丝不动,也许是真的很困了。
想着他被自己靠了这么久,陈昭妧便好心地支起身子,给他倚靠得舒服些。
没过多久,她便感觉颈间酥酥痒痒的,是谢恒的呼吸在作祟,又觉肩上似乎轻了很多,低眼一看,他耳上都红透了。
“你起来。”陈昭妧一把推开谢恒,却被他极快地搂在怀里。
“你你…你无耻!”
陈昭妧气愤地推他,但力量悬殊,闹了片刻就卸了力不再折腾,等着他放松时再一举挣脱。
可谢恒一直没有松懈,两手互握双腕,牢牢地把陈昭妧环在怀里。
“妧妧别生气。我方才真的是困了。”
见谢恒眼神飘忽躲闪,陈昭妧心中又窜起火:“那你脸红什么?”
“许是…热的。”
原本谢恒只是耳根红,没有脸红,被陈昭妧这么一说,仿佛又感觉到刚刚贴在他身上的柔软,脸上也红了几分,双耳更是鲜红得几欲滴血。
“无耻,混蛋!”陈昭妧狠狠捶了他两下,“你刚刚想做什么?”
还想骂两句,她却被谢恒握住了手腕。他一掌覆在她颈侧,抬起她的下颌,俯视着她略有惊慌的眉眼:“妧妧想知道?”
陈昭妧双眸微阔,呼吸也凝滞片刻,没有立即答复。
可是双颊上晕开的粉红出卖了她。
谢恒缓缓低头,他在给她最后的机会,也在赌她不会躲开。
第26章
感受到她双手微微用力,想要挣扎,谢恒松开她的手,再度环住她的腰枝。
“刚刚只是困了,没想做什么。”
口不对心的话,说出来莫名小声了一些,落在陈昭妧耳里,像是飞花拂过,她不自觉地浑身僵硬起来,不知该坐该立。
陈昭妧还是推开了谢恒。她也不知道,刚刚如果像她想的那样,她会不会避开。
不知道,她也不愿再想,也许是她想多了。
“你靠着树睡一会吧。”
谢恒收回手,搭在支起的膝上,没有听她的话,而是问道:“睡了这么久,饿没饿?”
陈昭妧这才感觉到胃里空空,有些不舒服,便咽了咽口水道:“有一些。”
地上的油纸包码放地整整齐齐,被谢恒推到她眼前。陈昭妧拿起桃花酥,撕下封笺,从格子里拿出一块,把盒子递给了谢恒。
谢恒没接那盒子,反而得寸进尺,攥住她手腕,一口咬掉了一半桃花酥,酥皮碎屑落在浅杏色裙摆上,他再咬上去的同时,陈昭妧缩了下手指。
动作太过迅速,陈昭妧还没回神,手里捏着的一块桃花酥就不见了。
他并没起什么坏心思,把剩下的半块吞入腹中,松开了她。
而后如他所料,又收获了一句“无耻”。
陈昭妧再没分给谢恒一块糕点,反正总共也不多,她又饿极了,就全都进了她的肚子。饮子也不多,来时就喝了一半,除却谢恒的,其余全被她一人喝得干净,只留了一壶回去路上解渴。唯独那梅子酒,她一滴没碰。
谢恒把剩下的馄饨吃了,别的也都没动,只静静瞧着,半分都不觉得饿。
眼看着一张张油纸叠在一起,陈昭妧望着瀑布吃得开胃,谢恒在一旁幽幽道:“妧妧,我饿。”
陈昭妧先是置若罔闻,打开食盒尝了一口后,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酥肉递过去。
谢恒吃了一块,道:“凉了。”
也没有刚出锅时软嫩,但他还是一块不剩全吃完了。
“妧妧,我还是饿,怎么办?”
陈昭妧擦擦嘴,拍拍手,扑扑裙摆,表示事不关己:“没了。你饿着吧。”
她本来好心分他,他还那样无耻,现在活该饿着。而且他又不是一点没吃,定是装的,她才不上当。
谢恒笑笑,把油纸收叠好,放进食盒里,连同几只水壶一起,拿布裹成包袱背上。
而后他另一条胳膊搭在陈昭妧肩上,道:“我饿得很,走不动了,妧妧背我。”
陈昭妧甩开他的胳膊,腾地站起来:“你…真是无耻。”
同样的话骂多了,她自己也觉得气势弱下来,不太有杀伤力,反倒是像在打情骂俏。
片刻后,估摸着陈昭妧消了气,谢恒起身,勾了勾她的袖口,道:“走吧。”
见她转过来,他顺势就牵上她的手,握得很紧。她甩不开,只能被带着跑起来。
没跑几步就慢了下来,陈昭妧喘着气,没力气再骂谢恒,只能和来时一样,由他牵着,在树林里寻找能走的狭窄小路。
在树林中,他们偶尔也会听到一阵一阵微弱的哨声,听起来离得很远,应当是有人在下游的溪边放风筝。
“你之前说,后山有竹林,在哪?”
陈昭妧突然想起来这回事,便想问问谢恒,最好在回家之时能带走一些竹笋。
“不在这附近。”谢恒手上握得更紧了一些,“是不是想,走时带些竹笋回去?”
轻易就被猜破了心思,这般惦记别人家的笋,陈昭妧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闷闷地应了声:“嗯。”
想了想又问道:“价钱你定,新出的笋都卖给我如何?你若肯割爱,不若将那片竹林卖给我?”
谢恒险些笑出声:“胃口倒是不小。只可惜,我不卖。”
“你若想要,随时告诉我,我给你摘最新鲜的,然后亲自护送上门。”
又怕她说半个不字,忙道:“就这么定了。”
陈昭妧被手上粗粝的摩擦感分了一会子心,竟觉得他这般安排也不错,便应下道:“你派人按时送过来就好,有劳了。”
“客气什么。”谢恒又捏了捏她的手,觉出她手上起了薄茧,与他手上的厚茧蹭在一处,生了丝热意,便悄无声息地换了左手牵她。
现下他手上的伤疤都去掉了,只剩下常年握剑磨出的茧,即便茧能去掉,皮肉也远不会和不习武的人一样柔软。
这些日子,看陈昭妧对她自己的伤口都满不在乎,谢恒心中也渐渐生疑,或许是他猜错了。
可前世分明是他亲眼所见,她因为一处伤口闷闷不乐,他问时她还躲。后来去问她的贴身侍女,也说她最讨厌疤痕。
总之,他手上没了疤痕便好,至于粗糙的皮肉,待他日后无须动兵器时,再好生将养,应当也能养成她喜欢的模样。只是身上的疤会难消一些,但愿能痊愈如初。
谢恒手中片刻不松,牢牢攥紧那只小手,直至回到别院。
下山的路虽比上山易走,但也走了大半个时辰。
天色渐晚,等二人迈进院子时,又到了晚饭时分,屋中已然备好了饭菜。
陈昭妧很快就吃好了,并没有动多少菜肴。
“妧妧是留给我的吗?”谢恒看着碟中剩了许多,笑着问道。
她在这里许久,还没有一顿饭会剩下一片笋,今天竟如此反常。
陈昭妧没应,作势要拿碟子:“你不吃,我就喂给阿桓了。”
谢恒忙探出筷子,夹了许多笋片道:“我没说不吃。”
而后谢恒很快就将残局收拾好,还有些撑。
二人各自洗漱沐浴后,泡了会温泉,又回到屋子里。陈昭妧回来得快,继续背《孙子兵法》,其实她小时候就背过,如今已经能背下全书,仍坚持着日日温习。
谢恒见她看得认真,端了盏烛灯来,也靠在榻上看书,等她搁下书才开口道:“妧妧,晚上若是饿了,就喊我。”
“喊你做什么?”陈昭妧收了谢恒手中的书,同她那本叠放在一起。
“我去摘笋,给你做夜宵。”谢恒关了窗户,吹了烛灯,退到门边,“妧妧,好眠。”
陈昭妧没有理会,谢恒却笑意更深,轻轻关上了门扉,站在外头没有离开,似是在等待什么。
她收了他的玉佩,却一直没把他赶出去,他就一直在隔间住着,丝毫没有自觉该走。
他觉得,应该是她离他越近,睡得越安稳,玉佩应该也是沾了人气的缘故,故而他还是应该留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