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耳边传来轻轻叩门声,谢恒笑道:“我在。”
隔着门传来声音:“多谢你了。”
“明天再试试顺不顺手,今晚早些休息。”
“嗯。”陈昭妧抱着剑,听见离去的脚步声,也挪步回去。
屋子里光线弱,只能隐约看见剑鞘上的花纹。把剑抽出来时的剑鸣声十分悦耳,剑刃上反射出一线白光,看起来极为锋利。
这是她用的第三把剑。第一把是谢恒的佩剑。第二把是谢恒从他的兵器库中翻出来的,是一把重量较轻的剑,她拿着极为顺手。这一把剑,重量和第二把几乎一样,握着剑柄的手感也极为相似。
她心下有些动容,把剑收回剑鞘,又借着月光细细端详了一会,才不舍地放下。
转眼间,暮春已至。这天,两封请柬被送至别院处,是赵家邀请二人赴赏花宴玩乐。
陈昭妧正练完武,坐在石上看着自己的掌心,红肿一片,还磨破了皮。
正要擦药,一张信封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拆开一看,仔细算了算日子,喃喃道:“四月初九,也该回家了。”
转而问谢恒:“你去吗?”
“赏花宴,只是赏花么?”
谢恒有些疑惑,不知赵家邀请自己是何意,但深宅大院里的事情,远不如表面看起来简单。
他只知道国公府一向和赵家没有多好的交情,当然也不是交恶。
既然祖父把信送到他手上,便是让他自己拿主意。换言之,去不去都无所谓。他隐约记得前世去赏花宴的事情,当时他只是偶然听到她要去,才殷勤赴宴。
陈昭妧拿请柬在掌上拍了拍,道:“是赏花,也不仅是赏花。不过是为定婚的二人相看的宴席罢了。若成了,就由双方母亲出面定下大喜之日。若不成,还有诸多人在,也不至于太尴尬。”
见谢恒似乎没懂,陈昭妧继续道:“这宴席上嘛,年轻人一处投壶游戏,不拘男女,都是互相赏花的。”
谢恒的神情已是肉眼可见地不妙,陈昭妧起身走了两步,负手持剑,笑道:“从前我是不爱去什么赏花宴的,这一次,我可一定要去。”
“为何?你若不愿就不去。”谢恒抬手要夺回请柬,“回绝了便是。”
陈昭妧转身躲了过去。
她收敛了笑意道:“从前我遇人不淑,平日里又不常见外人,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这辈子,我一定会找到良人托付终身。”
遇人不淑?再寻良人?
这些话狠狠扎在谢恒心里,他暗中握紧了拳,听她方才的话语,没有半分玩笑之意,她还在恨他。
谢恒尽量平和语气道:“我也会去赴宴。但不会阻拦你寻良人。”
他就是她的良人。
“如此甚好,也祝你寻到佳人。有件事你记着,我养伤三月,从未见过谢家世子。”陈昭妧笑着走开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而且越想越气,这个无耻之徒,不来碍眼最好!
“我知道。”谢恒自知,没有资格太过分地妨碍她,不能阻止她去赴宴,那就在宴上让她另眼相看。
之后几天里,陈昭妧依旧背书练武,谢恒也同样耐心指导,二人一如往常。
其实陈昭妧心里憋着股无名闷气,她自己也不知缘由,只当是武举临近带来的紧张。
第27章
分别之日的清晨,谢恒早早摘好了几颗新鲜的竹笋,让人快马加鞭送到裕王府上。陈昭妧离开的时候,只一辆简单的马车,几人随侍。
除了一把剑,陈昭妧什么都没带走,还是穿着来时的衣裳。
谢恒把阿桓抱来,暗里捏了一下它的后腿,它立即跳到马车上,摇着尾巴扑到陈昭妧怀里。
“妧妧,看来阿桓想跟你走。”谢恒这般说着,阿桓也低声呜咽两下,似是在说是啊是啊,带我走吧!
看着阿桓乖巧伏在她膝上的样子,陈昭妧还是没狠下心把它丢下马车。
马车抄近路回京,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裕王府。
芸儿芝儿一早就候在门口,左顾右盼也不见小姐回来,终于看见了一辆行来的马车,停在门前,她们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一见到陈昭妧,芸儿芝儿忍不住哭,三个人抱成一团,把阿桓挤到一边,只能在地上围在她们转。
“小姐……”
芝儿哭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好在芸儿还没有高兴昏了,仔仔细细看了陈昭妧周身,问道:“小姐的伤可好了?小姐看起来瘦了许多…手上怎么还有伤,快,小姐快包扎一下。”
陈昭妧拉住两个急得手忙脚乱的小姑娘,道:“我没事,伤都好了,咱们进去说。”
她安慰好泣涕涟涟的芸儿和芝儿,才看见一旁抹着眼睛的徐伯,便道:“徐伯,您回来啦?”
“哎,老奴几个月不见小姐,小姐真是瘦了不少。早上送来的那些春笋,已经叫人做好了一桌菜,小姐多吃一些。”
徐伯原是裕王行军时麾下的一名参谋,现是裕王府上的管家,平素为裕王办些事情,偶尔不在府里。
他半个月前刚回府,给陈昭妧带了许多新鲜玩意,却没见到她人,又听说了临江王惹出来的事,自是担忧不已。
如今年岁大了,眼窝子浅,见陈昭妧一袭素衫又清瘦不少,就觉得是自己没能尽职尽责。
他不在时是儿子徐善管事,诸事安排不周,还没来得及教训。眼下还是先照顾好郡主是要紧。
一时食饱喝足,陈昭妧靠在榻上抚摸阿桓柔顺光滑的毛发,一人一狗在窗边吹着风,都惬意的很。
“小姐,徐管事来了。”芸儿端上一盘剥好的荔枝,见阿桓要伸爪子,只能高高举起来。
陈昭妧按下阿桓的狗头,示意芸儿放下盘子,道:“请进来吧。”
徐善进屋见礼,向陈昭妧请罪。
“徐哥哥快起来,”陈昭妧起身拉起徐善,“这件事不能怪你,贼人有备而来,咱们事先派了多少暗卫,想必他们也能增派多少人手。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躲不过的。”
徐善这才愧疚起身。
他管事不久,调配人手也不熟练,如今初出茅庐就遇上大事,没有自乱阵脚已经算是不错了。
陈昭妧又与他聊了几句,祝贺他新婚之喜,而后问道:“我想去大书房挑些书看,钥匙是在你手上吗?”
虽然陈昭妧自己的院子里也有小书房,但若论藏书,是没有大书房多的。裕王平日里有时在大书房办公,他不在时,大书房便是锁上的。
左右父王也没说过不许进大书房,陈昭妧便想去碰碰运气,也许会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徐善道:“是在我这,被我收起来了,我这便去取来。”
徐善和徐伯一样,为人老实谨慎。陈昭妧目送他出门,暗自感慨,同样是二十左右的年纪,怎么人家前几日都成亲了,哥哥却整日忙得连女子都见不到。
别说哥哥,就是她平日里也没怎么见过别家的姑娘,所以才想去赏花宴上看看。而今她回到府上也不能得闲,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她想着外祖父定是很担心自己,便去了将军府,用过午饭才回家。
那日救她的女子的眉目一直在陈昭妧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细细思索了一些时日,觉得像是之前见过的暗卫。
于是她去了一趟暗卫居处,看见了受伤还在休养的暗卫们。她一眼就认出了躺在床上的白鹄,就是那日救她的人。
陈昭妧见她睡着,没有吵醒她,慢慢退了出来。这些暗卫为她出生入死,她既感激又觉受之有愧。
她问一旁的暗卫道:“医师怎么说?白鹄何时能好?”
白雁回禀道:“郡主放心,二哥说并无大碍,再将养一月便会痊愈,现下是因用药才会嗜睡。”
听她这般说,陈昭妧才想到,暗卫不能轻易请医者来看病。又记起,暗卫中行二的似乎是白鸢。
“白鸢医术如何?你们有几人负伤?伤势都重吗?”
正好白鸢送药过来,听见郡主这些疑问,一一回答道:“属下自认医术可比太医,请郡主安心。共七人负伤,现只三人尚未痊愈。不出一月,他们便能恢复。”
见白鸢冷静自信,陈昭妧才安心许多,道:“如此,劳烦你照顾他们。一定要用最好的药。”
白鸢只道:“属下职责所在。”而后将药递给白雁,转身又去熬药了。
白雁道:“请郡主恕罪,二哥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并非有意失礼。”
“没事。让白鹄趁热喝药,我不叨扰你们了。”
从暗卫处出来,徐善也送来了钥匙,陈昭妧便去了大书房。
大书房门口的两名侍卫并未阻拦,陈昭妧推门而入,顺着光束看见了许多细小灰尘飘在空中。
想来父王许久不在,又无人清扫,书架桌案上定然落了许多灰。
书房中的摆设和书架的位置并没有变化,第一层和第二层都是经史子集和一些兵书,桌案上也只是铺好的宣纸,并无其他。
她上了第三层楼,和记忆中的一样,书架上是些字帖画卷,或是成册的地方志和札记,并没有什么她想看的东西。
也是,父王怎会把重要的军机放在无人看管的书房呢。
陈昭妧又随手翻了翻,沾了一手灰尘,仍然只是几册舆图。
她展开来看,图上绘制着陈国与齐国,和许多周边小国。
两国之间隔着长长的浚水,以此为界,西北是陈国,东南是齐国。在齐国的图上,离浚水很近的随州,被墨迹圈上,中间写着娟秀的一个“聘”字。
这不是父王的字迹。陈昭妧略惊,她幼时初学写字时,偷偷拿过父王的奏折想要临摹,她记得分明是舒展豪迈的正楷字。
那这秀丽小楷笔迹,极有可能是…母妃所写!
陈昭妧放下舆图,继续在博古架上翻找,逐一展开每幅图册,却都没有字迹。
她将这些收整好,正要去翻下一处架子,脚上踢到了什么东西,撞得她生疼。
似乎不是书架,而是箱子的一角。
陈昭妧拖出箱子,还挺沉,不过好在没落锁,不枉她费一番力气。
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木箱,平整无雕饰,上面简单漆了一层,擦去灰尘后仍然有光泽。
陈昭妧有种预感,这箱子里的东西一定与母妃有关。她轻轻抬起盖子,看见了里面堆了满满的卷轴和信笺。
她拿起卷轴,平展开来,是一副女子画像。
画上的女子专心看着手中书卷,一手执笔点腮,似有犹豫。红裙从一旁的书堆中露出一角,成了整幅画中最夺目的点缀。
陈昭妧怔了半晌。
这一幅画只是侧颜,看不出什么。她又拿出箱子中的画卷,不自觉地落下眼泪。
有一身戎装,持刀勒马的巾帼将军。
有荡起秋千,眉眼弯弯的温婉姑娘。
有舞姿妙曼,宛如神明的绝色舞者。
有挽起袖子,摸鱼抓虾的顽皮丫头。
只有一张端正的正面画像,是头戴凤冠,妆容华美的新娘。旁边有字写着——吾妻素雯。
还有很多很多,都是一个人,她和陈昭妧的容貌很像,尤其是眉眼。
陈昭妧已然确认,这就是她的母妃,可父王从未让她看过这些画。
她从箱底拿出最后一副画卷和那一摞信笺。
画卷上是草草勾勒出的人形,看起来像是一个兵士。陈昭妧没看出所以然来,但隐约觉得,这也是母妃。
她揉揉眼睛,默了片刻,依依不舍地看着铺了满地的画卷。
原来母妃长得很美很美,她原先听哥哥和外祖的描述,还以为母妃长得雄壮伟岸,如夜叉一般呢。
没想到和她一样,只是个寻常女子身形。
陈昭妧似乎发现,这些画是画了母妃不同年纪时的样子,从那稚嫩烂漫到意气风发的神情便能看出来。
看了许久,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好画卷,这时才注意到那些信。
这些信许是父王和母妃互相传送的书信,她纠结片刻,反正画都看了,看看信也没什么吧。于是她双手微颤着拿起一封信笺。
上面写着“裕王殿下 敬启”。应是母妃写给父王的,她就看一眼,就一眼。
——明日上元,请与殿下共赏祈天之舞。贺兰素雯。
短短一行字,旁边只有一字回应。
——好。
信封中还有许多干枯的红梅花。
陈昭妧舒了口长气,又抽出一封信。
——吾妻素雯,自卿离去,已十有五年。日夜心念,梦不见卿,将以江山为礼,慰卿之魂灵,求与卿一见也。明年上元日,卿可再舞祈天,满京红梅,为夫与卿卿共赏。
第28章
直到手中的信纸被捏出折皱,陈昭妧才松开那一纸信笺,抽出其他的信来看。
一大半都是在母妃离世之后所写,字里行间都是无尽思念,隐隐有对当今圣上的不满,以及逐渐彰显的不臣之意。
至于这信上写的祈天舞,陈昭妧了解不多,只知道十几年前的上元节时,相偷之戏盛行,每五年一次祈福,在当今圣上登基后就被禁了。
不需要再找什么证据,信上写的明明白白,最晚是来年上元之日。距今所剩时间不多,父王当真是一早就有反心。
陈昭妧如遇霹雳,果真如谢恒所言,父王谋反许久,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午后日头正足,透过窗将温暖的阳光投进书房,晃得陈昭妧眼睛发酸。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院里,随手翻着一本兵书,脑子里想着那些书信,反复思量。芸儿芝儿见她恹恹的,以为只是刚痊愈后的慵懒,便抱着阿桓退了出去。
夜里,陈昭妧辗转难眠。
翌日晨起,她眼底有些发青,敷了脂粉后倒看不出来。芸儿芝儿为她梳妆好,而后为她寻衣裙。
“小姐,赏花宴上一定要把别家姑娘都比下去,这件石榴裙颜色好,就穿它吧?”芝儿捧着石榴裙到陈昭妧眼前。
陈昭妧犹豫了片刻,这赏花宴是赵府办的,她不是很想和赵嘉欢一较高下,她还得和其他姑娘打打交道。
见陈昭妧似乎不想穿石榴裙,芸儿拿了件茜色七破裙,道:“小姐,不如穿这件。前两日新做的,流光纱和轻云缎的料子,在太阳下有细细闪闪的光亮,颜色也像花瓣一样柔和,正适合今儿穿。”
芝儿也道:“对对,我怎么忘了这件,小姐穿这件定是极美的!”
摸着软滑的布料,陈昭妧有一丝丝心动,现下还是大清早,晨光熹微照在裙上,便已如波光粼粼,到了正午阳光明媚之时,定是极耀眼的。
可太耀眼了也不好,她还是要融入一众贵女才行,不能太出头了。